就算欠债的日子再难熬，傅时也不能怂。
他又露出了在台上的笑：“这一点，我希望左先生能等试讲课结束再下结论。”
这个称呼让左向不是很高兴，但随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有点微妙的僵硬，点了点头没再计较了。
就是这时候傅时刚放完狠话，也有点虚，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异常。
左向走后，傅时后脚就进了厕所，确认四下没人，偷偷翻出那一段滚瓜烂熟、甚至台词都倒背如流的戏剧，戴上耳机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
他必不可能把钱还回去。
《舞》是一部优秀且古老的作品，即使看多少遍也为其中浓烈的感情动容。
故事讲述了两个年轻男女因为舞蹈相知相遇，然后挣脱束缚在一起的故事，可惜结局不算美好，他们对彼此和舞蹈的爱过于赤城，容不下一丝杂质，最后也不为社会所容。
他选的这一段，正是两个人第三次相遇，年轻的男人看着月下舞蹈的美丽女子，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渴望，走出了囚困自己的领地，上前与女子共舞，他们的哼唱以及欢笑交融在一起，爱意再也无法隐藏。
这算是他们彻底坠入爱河的一幕，也是情绪最为浓烈的部分。
傅时倍速过完一遍，又挑着把重点部分看了看，大约半小时后，觉得所有人把那段戏看完了，傅时出了卫生间，他回到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放下了手机，下意识聚到了他的身边，等待着他的试讲。
傅时扫了眼这些人，尤其是后排显眼的左向，吸了口气：“我们现在开始实战，你们可以选定搭档，先自由组合表演，我会在观看之后给你们评级，然后进行对应的辅导。”
不过……
傅时看着左向：“左先生请到前面来，我这边想请你跟我一起示范。”
傅时这话一说，所有人都不用自主看了过去，傅时为什么挑了这个人？但一想到他们之前闹的矛盾，就了然了，傅时这是在找左向的麻烦？
这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得炸了啊，抱着这样看戏的心态，他们给左向让开了路。
左向很快就完完整整出现在了分开的人群后面，他看起来有些抗拒，但略一停顿，还是朝着傅时走了过来，脸色果然不太好。
傅时看着左向越来越近，忽略了他的脸色，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左向要找事，他就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最近距离最大程度让左向欣赏自己的演技，这样就不信左向还能说出退钱的话。
他们就在这样的心态下走到了一起，在其余人暗戳戳观察的眼神下，傅时朝他伸出手：“谢谢配合，我今晚的舞伴。”
左向并没有搭上去，不过这在傅时的预料之中，他暂时没有理会。
其他人果然如此地咂了咂舌，待会可精彩了，来上课还有劲爆八卦看，这钱没白花。
傅时应付完左向，看向了其余的学生，他们本来大部分就认识，不认识的要熟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不是因为看左向和傅时的戏，他们早就配对好了。
即使中间有过耽搁，在傅时看过来后，他们很快就完成了任务，然后在傅时说了开始之后，开始了表演。
他们中有不少演戏经验丰富的，也不乏天赋出众但是欠缺经验的，一时之间，倒是什么风格和路数都有，各种缠绵悱恻的舞蹈在大厅中翩翩起舞，叫人觉得，没准再放个音乐，就能直接开舞会了。
现在没动的只有傅时和左向两个人，傅时手里正拿着个计分表，带着审视和分析，刷拉拉在一众人名后面标上等级，ABCD四种等级，能来这里的学员们基本都在AB两档，C都是偶尔才有一个，D就更别说了，那种大概也不会知道这个培训班。
他记着记着，不禁偷偷看了眼左向，这人能写出那种剧本，对表演的理解不可谓不深，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不知道是A还是B。
就是这么看了，他吓了一跳，左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正盯着他那种表，脸色……怎么又不对了？
这么难伺候的吗？
他试着挪了挪表格，左向的眼神就跟着动了动，脸色也更黑了。
傅时懂了，这是对他弄这种明晃晃的等级分别不满？
为了不让左向找麻烦，他只好解释：“这个是为了方便辅导，不会公开的。”
左向点了点，终于移开了视线。
傅时松了口气，赶紧刷拉拉把表格勾好，再抽空在每个人后面的备注栏里列出改进的部分。
表演结束，傅时第一时间把表格收了起来，挑出共性的问题开始指导，其中最严重的是——
“你们觉得男主人公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段的主题当然是奋不顾身的爱，这点你们都能抓住，但是除了这个，男主人公身上的枷锁依旧是存在的，这一点我们要记住，他面上一定是痛快的，好像暂时忘记了一切，可是他还没能战胜过去，他是会……”
他点评着一半，对上下面那些迷惑的眼神，直接就看向了左向。
“光说大概不明白，我示范一次。”
傅时看向了自己暂时的搭档：“可以吗？”
左向既然走了过来，就不会拒绝，但他看起来很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决定暂时闭嘴，点了点头。
下面的人看到这里，居然有些失望，你俩怎么能是这种好好合作的人呢！打起来啊！
这些情绪根本藏不住，下面的人也没打算藏，但是傅时一旦进入演戏模式，这些就都无法影响他了。
傅时跟左向说好后，退了几步，来到了边缘，那是一处阴影，他一半的身体掩在阴影里，走进去的瞬间，他就好像真的被无形的手拉扯进了无尽的深渊。
他在挣扎中，偶尔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成了傅时演艺生涯最大的黑点。
只见原地，左向手脚僵硬地转了个圈，然后时不时朝他这里看一眼，傅时一下子都想不起原著是怎么写的了。
【她在玫瑰花丛中舞蹈，月光也眷顾她，成了她的礼服，但最耀眼最令人窒息的是她那比玫瑰花还要娇艳的眼神，她不知疲倦地舞蹈，痴痴地望着远处，渴望爱人能意外看到她一眼。】
可……什么月光礼服的舞蹈，却硬生生被他跳成了小学生广播体操，还有他的眼神，什么玫瑰花，根本半点缠绵的爱意都看不出啊，他只觉得左向脸黑得要杀人！
所有人下巴都掉到地上了。
原来左向刚刚同意，是准备在这个地方报应傅时吗？两败俱伤？左向这么狠的吗？
他们对左向又多了些畏惧。
至于傅时这边，他好险才稳住表情。
不，不能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一世英名不能毁在这里。
他终于能把之前左向的种种异常联系在一起，合着之前左向那样，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演戏是吗？
不，不能说是不会演戏了，这根本就连广播体操都做不标准啊！
这就是整个俱乐部里，百里挑一的一个D啊！
白瞎了他那么漂亮的剧本！这合理吗？
傅时短暂地失神之后，迅速调整回演戏的模式，只是一个闭眼，他再睁开，眼中就满是神情和挣扎。
他痴迷地望着左向的方向，仿佛那里正进行着什么美妙的神迹，那种渴望却疯狂压抑自己的矛盾出现在他的身上。
只看他的眼神，就能想象到那东西对他致命的吸引力，简直看块石头也深情。
让人忍不住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是一看到那方向站着的左向，僵硬地转圈仿佛刚出厂的木偶，他们顿时出了戏，这……还不如真的是块石头呢？
他们顿时对正在表演的傅时肃然起敬，对着这么张冷漠无情的黑脸还能演得这么深情，这么厉害的吗？
傅时那边已经经过了艰难的挣扎，终于准备迈出第一步，几乎把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那地方分明平坦，却让人感觉他踩在了荆棘上。
他的脚步一步步加快，就好像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最后，他跑了起来，恰到好处在左向转过来的同时抱住了他，然后，将左向举起来转了一圈，左向的脸顿时更黑了。
紧接着，他们舞蹈了起来。
开始，他们只是一起旋转着，可是不自觉，两个人的手就忍不住靠近。
傅时仰头看着左向，他能感觉到左向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倒真的有股公主的娇羞了。
傅时心下有些好笑，分明之前还在家里那么嚣张，居然意外地有些纯情。
个人的心态本不该掺杂在戏剧里，可这又正好符合男主人公的心境，于是他再不压抑，紧紧盯着那双眼睛，伸手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
左向有一瞬间的挣扎，但是被傅时死死抓着，没抽出去，傅时伏在了他的肩膀边缘，轻轻嗅了把他的味道，左向已经快僵成一块铁板了，全靠傅时带着才能进行下去。
可是他现在的反应，却好似被带入了戏，正好显出少女舞蹈的羞怯与挣扎。
这些，就连少女那边的表演，也不用傅时一一讲解了，所有人恍然大悟地看着这一切，对傅时更加佩服了。
能把一个木偶也带入戏，这已经是表演的最高境界了。
傅时本来该结束了，可临了，他看着面前，垂在左向胸前的一缕长发，实在没忍住，轻轻伸手试探了一下，然后俶尔收手。
左向不是没被他摸过头发，可现在蓦地，不知道是不是戏中的影响，他呼吸都不顺畅了，他脑中一瞬间空白，所有的触感只剩下了傅时落在发梢那一根手指。
戏结束了，左向和傅时，包括台下所有人，还都没有走出来。
左向和傅时对视着，左向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他手指动了动，下意识收回了自己那缕头发。
他心里七上八下，都是刚刚傅时冲着他笑的神情，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被他爱着的姑娘，随着他舞蹈，在最危险的地方将身体交给他支配。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失控，这是他最抗拒的事情，可是却那么着迷。
就连傅时的笑容都变得灿烂且深情，可却更欠揍了。
可这些反应他不可能说，甚至不会表现出来，他只能在心里给傅时又记了一笔。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些，刚想说话，就见傅时根本没当成一回事，又一次拿出了评分表，在他的名字后面，十分流畅地打了个D。
左向：……好气。
但还不够，傅时还得写评语：对表演理解深厚，可……
到了这里，傅时下意识看了眼左向，对上他的眼神，笔锋一转，写成了……肢体稍有欠缺，需加强基础。
左向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感谢傅时，还给了自己一点面子？
下一刻，震天的掌声响了起来，这掌声里，是完完全全，被彻底震撼的赞叹。
之前的什么杂念，什么看戏，全都在这掌声里消弭无形了。
傅时就听着这掌声，四面鞠了个躬，最后直起身来，冲左向挑了挑眉。
左向忽然就笑了。
这个人之前还积攒的气，被傅时当成女人追求的尴尬，把他的心带进戏里七上八下的颠簸一番的怨念，也一下子就溃散了。
傅时总是让人生气，可总是也很容易让人消气。
他没来由想起来之前傅时喝醉酒的时候，没完没了地缠着他问话。
他拳头都快忍不住了，可傅时那双微红的眼眶一望过来。
他就什么都说了。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这个人比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但他不可能给傅时什么好脸色，于是他面不改色转过了头，如愿以偿看到了傅时耷拉的眉眼。
他舒服了，这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