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待两人的情绪缓和下来,平琦拿出红石,将事情原委一一讲出。

平兰用罗盘尝试了一下,一脸愤恨地拍了红石一巴掌,“这破石头!我要把它扔了!”

顿了一顿,她似乎想起平琦的妖力要靠红石隐藏,又愤愤道:“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分开行动了,再来一次,我就要吓死了!”

平琦拍拍平兰的肩,见她放松下来了,越过她走到陈满禾面前。

她蹲下来,注视着陈满禾的眼睛,道:“我有事要问你。”

陈满禾似乎还有些怔怔的,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般,眼睫微微一颤,避过平琦显得过分严肃的眼睛,垂下头。

不待平琦说话,他便出声,将过往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十三岁的陈满禾蜷缩在一个小巷子的阴影处。

连绵许久的阴雨之后,昨晚下了一场暴雨,将附近乞丐们藏身的地方压垮了大半。

他便被赶出来了。

皮包骨的四肢露在外面,到处都是乌青血红的伤口,他尽力拉扯身上少的可怜的布料,瑟瑟发抖地想要钻进去,试图躲避那侵入骨缝的阴寒。

但没用。

因为布料只有那么一点。

但他的头上,却裹着一整块黑布,将他的脑袋埋在里面。

胃也饿得仿佛变成了一个空洞,想将他的整个身体吞吃入腹。

他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雨水喝了许多,开始还能勉强填饱肚子,后来便一点用也没有了。

过了不知多久,陈满禾觉得,自己或许会死在今夜。

恍惚中,面前的风似乎小了。

陈满禾冻僵的身体动不了,却敏锐地感知面前似乎停了一个人。

那人蹲下来,一阵符纸焦香味飘了过来。

是道师!

陈满禾顿时警惕起来。

那人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掀开他脸上的黑布。

陈满禾早已没了力气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力气,顿时挣扎着后退,但他的后面是墙。

那只手顺利地触摸到了他裹脸的黑布,却没有扯开。

陈满禾胆战心惊,却突然听到那人惊讶似地道:“还活着?”

是一道女声。

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很疲惫。

但并没有他听惯了的嫌恶或恶意。

她是道师,或许胆子会大些。

陈满禾的心中生出一点点希冀。

他睁大眼睛,脖子僵硬,等着那张黑布被扯开。

然而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从他脸上移开了。

她没有拉开那张黑布,看到他的脸。

陈满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心中的滋味,只是不自觉地嗤笑了一声。

面前没有动静了。

陈满禾闭上眼睛,努力地蜷缩身子,试图回到他习惯的世界中。

然而下一刻——

一个带着重量和温暖的东西盖到了他的身上。

温暖扑面而来,触到肌肤上,像是火舌舔舐。

除了那股浓烈的符纸焦香外,还有一道如青草的气息包围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一片漆黑中,他的手被轻轻拉起,一个冰凉的瓷瓶放到他手中,还有一串铜钱。

东西的主人似乎在身上摸了一阵,又放上了一块硬邦邦的干饼。

然后他的手被轻轻合上,放进了身上盖着的东西里。

就在那只温暖且有些粗糙的手要离开他时,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反手抓住了她。

那只手显得很惊讶,然后是她的声音,“怎么了?”

分明是平淡到有些冷漠,但他却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他颤抖着,脑中飞速旋转,他要说什么,才能让她不要离开得那么快?

她的另一只手再次摸上他的头,试探着拉了拉他头上的黑布,见他似乎不再抗拒了,那个声音道:“我拉开了。”

然后——一张脸映入他的眼帘。

他愣住了。

面前的人五官并不算柔和,嘴唇因为用力紧紧抿在一起,显得有些冷硬,嘴唇干裂,眼下乌青,像是很久没有睡觉了。

但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是能发光,直刺进了他的心里。

那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咚咚咚”的声音占据。

震耳欲聋。

他顿时惊慌起来,火炙一般松开她的手,拼命向后退去,想要藏住自己脸上那诡异的、占据了大半张脸的红纹。

她却并不畏惧,明亮的眼睛里也没有出现厌恶,任由他退到不能再退,重新盖上那块腐烂的黑布。

她道:“你别害怕,我是平琦,是青云观的捉妖师,如果……”

她顿了顿,“你需要帮助,可以说出来。”

陈满禾颤抖的身体在她平稳的声线中安静下来,她……以为自己脸上的妖纹是被妖害的?

陈满禾悄悄从黑布中探出头来,心中顿时冒出一个主意。

说到这里时,陈满禾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接着说下去了。

陈满禾说,他说了谎,欺骗平琦去追他偶然见过的鼠妖,并凭此顺理成章地跟着平琦。

经过一路追踪,又有陈满禾以自身为饵,平琦找到鼠妖,并追着鼠妖去了它的老巢。

再回来时,已是两天后,平琦告诉他,鼠妖已死,他安全了,她将他送到城门口,拜托他们照顾他。

然后她准备离开。

然而平琦不知道的是,陈满禾因为担心她出事,在她追着鼠妖而去的时候,就偷偷跟上,并一直躲在外面。

于是他见到了那两个黑衣人。

虽然没看见脸,但他记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凭借这个秘密,再次获得了不被抛下的可能。

过了大半个月,平琦手腕上多了一根红绳铃铛,带着他一起去了三百里开外的国公城。

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后,她又带着他去了柳棉镇。

在那里,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一天回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焦躁。

接着,她带着他,快速在附近的十多个城镇之间穿梭,一边除妖,一边寻找着蛛丝马迹。

半年后,她带他远远看了两个人,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陈满禾肯定,那两个人就是从鼠妖洞中出来的那两人。

过了不久,平琦遇到了一次众妖围攻,他被挟持带回了柳棉镇,她独身一人闯进来救了他。

两年后的一个雨夜。

陈满禾久久等不到她,便上街去寻。

平琦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明亮的眼睛第一次失了焦,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许久,才喃喃道:“是你啊。”

然后她第一次生了病。

高烧退去后,她说她要回青云观,陈满禾望着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平琦,胸膛就像被什么重物挤压一般,喘不过气。

在照亮了整片天空的雷声中。

他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第一次说他想一辈子跟着平琦,想要帮她,即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平琦笑了,敲了他的额头说他傻,说他还小。

还不等陈满禾反驳,平琦便收敛了笑意,道:“不过,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能跟着平琦,他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他很快地点头,跟她一起回了青云观。

然而到了山脚下,她却没有立即上山,而是带着他去了山下的小溪,抓鱼捉虾,去了山脚的一片果林,跟他讲了平兰的故事,吃了酸甜的红果子,又去了另一侧的小镇,带他吃了许多她小时候爱吃的零嘴。

三日后的早晨,陈满禾从彻夜看星星的困倦中醒来,却发现平琦还坐在昨夜的位置,身上黑衣濡湿。

他终于忍不住说,如果不想做,就不做吧。

尽管平琦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但他看出了她的痛苦和犹豫。

然而平琦听到他这句话,动也没动,只微微仰头看着天边逐渐升起的朝阳,眼中波光粼粼。

等到太阳彻底升起后。

她从怀中掏出两张传信符,飞快地写了几行字,便向上一抛。

那些传信符顿时化作金光,一道飞向山上,一道飞向远处。

他注意到,她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像是想将飞向山上的金光抓回来。

她维持这个姿势坐了许久,久到太阳西沉,久到几道金光飞回,在她的头顶旋绕。

“平琦姐,”陈满禾捧着几个红果,递向她,“吃点东西吧。”

平琦的视线在红果上停顿了片刻,将一直在头顶萦绕的金光抓了下来。

看完信,她的脸色依旧紧绷,陈满禾却觉得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她道:“明天我上山一趟,你在山下等我。”

陈满禾乖巧地点点头。

平琦拿过一颗红果,咬开。

又忽然想起什么,取下手腕的红绳,用匕首分成两半,将其中一条套上铃铛递给他。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认识这条红绳的人,”她顿了顿,“或妖,请替我道个歉。”

“我也有!”平兰突然惊叫起来,打断了陈满禾的讲述。

她掏出腰间被衣服遮盖的红绳,“这是一个多月前,跟你的信一起带来的。但你的信里只说这个可以识别妖,没说其他的啊。”

平琦拿起看了看,这根与她手腕上的一般粗细,也是梨花妖的枝条。

“不过,”平兰迟疑,“那封信的背面画了一片林子,看起来像梨花,我急着赶往落英岭,没注意,那封信我还带着呢!”

平兰立即从腰间掏出一封信,平琦接过。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速往落英岭,平琦。”

背面也如平兰所说,是一大片梨花,右侧角落有几个小字-柳棉镇雪花林。

平琦看向陈满禾,“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陈满禾道:“然后你便上了山,我在山脚下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一个多月,你总算下来了。”

平琦双眼乌青,目中无神,走路也跌跌撞撞的,她看着陈满禾,让他离开,去东边,去南边,走的远远的。

陈满禾不肯,她也不说什么,只重复这一句话。

然后她独身一人向西南方赶去,陈满禾不放心,跟了上去。

平琦日夜兼程,赶到柳棉镇,去了附近的雪花林,然后跳进了雪花林崖底的一处洞穴。

陈满禾跟了进去,里面到处都是带伤的小妖,平琦视若未见,赶到最深处,那里一片血红,一只梨花妖正用一根粗壮的枝条缠住一只化形到一半的鹿妖,另一支尖锐的枝条猛地刺进了鹿妖的心脏。

鹿妖嘶鸣一声,浑身抽搐,妖力如流水一般从体内流失,通过梨枝枝条,进入梨花妖的体内。

皮肉萎缩,鹿角脱落。

梨花妖却越发艳丽。

平琦的眼睛顿时变得血红,扑向梨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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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妖?手到擒来的事儿
连载中思古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