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在这里遇见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望着她,相顾却无言。
“没人跟你说吗?”男人率先打破这份寂静,如同投石入水,低沉中透着慵懒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敲在她的耳膜上。
池塘边的陶菲菲也听到了声音,错愕地抬起头,看到桥上的身影和林妫僵立的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桥下的池水潺潺流淌,为周围无形的压力伴奏。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陶菲菲,接下来的话是对她们两个人说的——
“剧组人员,止步于那扇门外。”
他的眼神示意她们进来的那扇门,说话的声音不高,也听不出斥责的意味,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感。
林妫直直地僵在原地,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股巨大的窘迫感席卷了她。
陶菲菲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林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里面不让进。给您添麻烦了,我们现在就走!”说完就拉着林妫拔腿就跑。
“愣着干嘛快走啊!”
两个人“蹭蹭蹭”地跑了出来。“我的妈呀尴尬死了!”陶菲菲气喘吁吁的,“我对不起你,为为姐,不该带着你乱跑的。”
“呼——话说你怎么愣在那了呀,虽然确实很帅,但人家撵我们呢,你居然在那种情况下看呆了。”
二人放慢脚步,林妫还是有些脸热:“啊?我看呆了吗?”
“一动不动呢!”陶菲菲表情夸张地说,“而且你没认出来吗,他是我们前几天在店里遇到的那个金发饕餮?”
“啊?”什么金发饕餮啊?
陶菲菲:“就是那个很能吃的客人,我说长的很帅,但你没看见脸的那个。”
林妫这才想起来,记忆中的身影与现实中的开始重叠。
“好巧啊。”
陶菲菲:“是很巧但是先别管了,圆瑗姐催俺俩过去,导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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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搭建的简易摄影棚里,一身中性打扮的陈鹤清在和珠圆玉润的陈圆瑗正在交流着什么。可定睛一看,陈导旁边坐着的不正是——金发饕餮。那出挑的模样和气质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好想逃啊。看到那个人的瞬间,不知怎的,双脚就是突然定住了。
陈圆瑗看到她们俩,连忙抬起手招呼,示意他们快过来。
陶菲菲:“不好意思,院子里太大了,我们绕了一会儿路。”
陈圆瑗:“为为,怎么不叫陈导,多没礼貌!”
感受到四道视线,她像个鹌鹑一样低着头:“陈导,好久不见。”
陈鹤清:“哎呀没关系没关系,我跟为为都多熟了!我道歉——今天有事耽搁了,害大家这么晚在等我。”
“你还知道晚。”一道不屑且带着责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直坐着的金发开口了,他和上一次在饭店见到时有些不同,这次他身着黑色修身的高领毛衣,双手环抱在胸前,懒懒地靠着椅背,却给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在场的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
陈鹤清差点给他跪了,她摆出一副鞠躬作揖的架势:“对不起,原谅我,金主爹。”
“对了忘记介绍,为为,这位是裴肆,裴先生,我们《春庭雪》剧组的最大投资人。”陈鹤清看着林妫说完,又转头一脸谄媚地给裴肆介绍,“这位是林妫,我们剧组的女一号。”
“打过照面了。”裴肆的声音平静,他的目光顺而投向她,在夜色下看不出情绪。
林妫掀起眼皮,发现裴肆在盯着她,她像应激了一样瞬间撤回了一个眼神。
救命啊……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只是看过来而已,为什么我感觉这么难堪。
陈鹤清:“你们见过了啊,好吧。不过我说,你今天是去演小偷了吗,怎么表情偷感这么强?而且我发现你一句话不说耶。”她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林妫。
陈圆瑗替她打圆场:“我们家为为有点内向,有陌生人在她紧张。”
“这样吗……”裴肆微微歪头,同样带着探究的眼神。
别说了。
陈圆瑗又打哈哈:“她熟了就不这样。”
别说了。
“嘶……我说为为……”陈鹤清突然上下打量她。
“啊?”
“你是不是胖了?”
触发关键词,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不巧又对上裴肆的视线。她飞快地扭过头去:“没,没有吧……”
别——说——了——算我求你。
陈鹤清看向陈圆瑗,又看向陶菲菲:“团队管管她啊,赶紧减减肥。”
“减什么减。”裴肆又开金口,这次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看她的样子,有一百一吗,再减成骷髅了,拍出来好看?”
“你懂什么啊。”陈鹤清也不乐意了,叉腰俯视着他,“演员就是要很瘦才上镜好吗,她现在这样看着好看,但是拍出来脸会是肿的!”
“你当导演要是就这点水平,不如早点回家吧。卡时间、找光线,这么基础的都不会吗?”
怎么吵起来了……
剩下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插话。
陈鹤清脏话都要骂出口了,突然想起是裴肆出的钱,一下子就把话咽了回去:“得嘞,老大,听您的。不过小的这也来不及回去锻炼拍摄水平了,要不暂时就先这样?”
“原来你分得清大小王啊。”裴肆嘲讽她。
陈鹤清察觉气氛的尴尬:“大家见笑了哈,我和裴少两个人说话有时就是……激动一些,别见怪哈哈。对了,还没人通知你们吧,我们剧组只租了园林外院的场地哦,这一整个园子是他的,内院他自己要住,就没对外开放。”
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是,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里面真的不害怕吗。
陈圆瑗:“放心吧,我们不会闯进去的。”
如果已经进去了怎么办……
陈鹤清:“大家饿吗,要不要一起吃一顿?”她随后又发出一个希望被拒绝的邀请,“老大,你也一起?”
林妫刚想拒绝,陈圆瑗就先一步开口了:“谢谢陈导了,不过我们还得带着为为控制饮食,为拍戏做好准备,只能以后再聚了。”
陈圆瑗:“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
几人走后,只剩裴肆和陈鹤清。
陈鹤清:“i人真是好玩——老大,那我们?”
裴肆不想搭理她:“谁要跟你吃饭。”
“那我走。”
“等等。”
陈鹤清假装笑眯眯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她今天身上穿的是戏服吗?”裴肆忆起傍晚见到林妫时,她上身的粉色旗袍。
很美,但不合适。
陈鹤清满脸疑惑:“是啊,怎么了?”
“换掉。旗袍讲究合身而不是贴身,她身上穿的,不像琵琶女,像舞厅歌姬。”
陈鹤清:“那是她身材好……”
“那就换掉你。”
“我换,我全都换成合身的。还有什么吩咐呢?”
裴肆又想了想那一张脸:“她脸上的妆也不合适,太艳了,一并改掉。”
“其实她就长那样……”
裴肆就那么坐着,转过头对她笑,这个笑容在陈鹤清眼里,无异于看到鬼,应该下一秒就要发飙了吧。
裴肆:“这点小事,陈大导演不会想办法吗?”
“改,包给您改成清贫小白花的。”陈鹤清一脸苦大仇深,“领导还有什么指示呢?”
“还有一点我很好奇,给你的经费,你吃了多少?”
陈鹤清:“啊?冤枉啊,我真没有,哪里又不合你心意了?”
裴肆感到有些困了,他的时差还没调过来,眼皮和眼睛在打架。
他站起身:“你没眼睛吗?她耳朵上挂的,和她手上戴的,完全两模两样。手上戴着个蓝翡手镯,耳朵上的却是假的墨翠,脖子上还有一串批发的劣质珍珠。你要是这么糊弄,别跟人说这电影是我投资的,丢不起人。”
陈鹤清有些无语:“剧组那么多项开支,我哪还有钱买真的?”简直是活爹,留个洋回来,整这么多事,还要观察人家耳朵脖子上挂的什么。真想回到前两年,这个人只给钱不管事的日子。
“我说让你买了吗?去找我的管家要。我先去睡了,你哪凉快哪待着去。”说完,裴肆扬长而去。
……我靠,壕成这样。早知道多要点经费了,陈鹤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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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为,你今天怎么了?”回酒店的路上,陈圆瑗问她,“你今天一直不说话,很没礼貌的。我还在裴先生面前一直夸你呢,结果你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人家。”
林妫坐在后排,闻言,她垂眸,抿了抿唇,刚准备开口,却被陶菲菲抢答了。
“这个我来解释,我们俩白天的时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到裴先生的内院,被他发现了,为为姐觉得尴尬。”
差不多,但不全是,林妫想。
“还有你,菲菲,刚刚我们几个围一圈说话的时候,你一直盯着人裴先生看干嘛。”陈圆瑗想想都觉得失礼,“你那两个眼珠子,是要发射激光吗我请问?!”
林妫抢答:“这个我来解释,因为菲菲觉得他很帅。”
“天,你们不觉得帅吗?”陶菲菲现在满脑子都还是那张脸,“简直是我现实中见到过最帅的人了。第一次见到时,光看脸我以为是大学生呢,结果居然那么那么有钱。住的房子,我从原始时期开始打工都买不起。但是吧,好像不是很好相处?当时我们都站着,就他坐着,而且看陈导那样子,生怕惹到他。”
陈圆瑗:“额,其实我下午跟陈导聊的比较久,裴肆很晚才出来,应该就是傍晚遇到你们之后才过来的。我和他说话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兴致不高。之后一直是陈导在说话,她说,他们其实小时候就认识了,后来裴肆出国一段时间,是上周才回国的,其他我就不清楚了。”
……
林妫听着她们说话但不插话,默默低着头扣手指甲。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不记得我,都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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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林妫立马脱掉束手束脚的服装,卸下满身的疲惫,“扑腾”一下倒在床上。
裴肆,裴肆。
她想起一个人,于是侧身去拿一旁的手机,想给她发消息问问。
“连翘,你知道裴肆吗?南桥中学的裴肆。”
对面没有马上回复,于是林妫先去洗了个澡。回来看到沈连翘的消息。她说有点印象,问她问这个做什么。连翘说好久没见很想她,能不能打个电话。
“嘟——喂?”
“啊啊啊为为打过来了耶(不是在跟她说话),我看到前段时间的热搜,你拿了影后,我快激动死了,真为你高兴!”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沈连翘甜腻的嗓音,她似乎能透过屏幕看到她俏丽的面容。
林妫:“呜呜呜谢谢你宝贝!刚刚江测是不是在你旁边?”
沈连翘:“现在他去洗水果了。我当时在画分镜呢,看到你的消息。话说你怎么会突然向我问起裴肆?”
“呃,我现在进组了。裴肆是我们剧组的投资人。”
沈连翘:“那挺好的,他如果知道你是他高中的学妹,会不会以后和你加深合作?”
也不是特别想加深合作……
林妫从床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夜景:“主要不是特别熟,想打听打听他的为人和处事风格。”
沈连翘:“这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当时我们这一届是高一,他已经高三了。不过他成绩好和长得帅是出了名的,当时不仅是我们学校,我们附近的三中和女校,都知道南桥有一个叫裴肆的,长的很帅还有钱……”
“高一的时候我们班见过他的女生给出的反馈都是特别帅,但我当时没见到真人(江测:谁特别帅?)但是吧我听说,他年纪好像不大?他应该跟我们这一届是同岁的,名义上是学长,但年纪上可算不上。”
这些我都知道了,说点我不知道的啊……
林妫:“那他有没有什么流传的八卦?”
“八卦?他和宋清昼、乔璎的三角关系算吗?”沈连翘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神秘,“据说是两男争一女——宋学长和乔学姐是有婚约的,所以裴学长和宋学长一直暗暗较劲……”
手机里又传来江测啃桃子的声音:“你的版本落后了,我听说乔璎根本不喜欢他俩……”
林妫满脸黑线,我记得我打电话过去,不是为了吃狗粮的啊。
林妫:“这么晚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当然没有啊(江测:有一些哦)哎呀你先一边去!我记得你和乔璎学姐的关系不错啊,为啥不直接去问当事人呢?”
林妫:“我不敢。”
那个恐怖的女人,她看我一眼,什么心思都被识破了。
她挂了沈连翘的电话,却更加心绪不宁。
脑袋里一团乱麻,从前的回忆与现今的际遇不断交织在一起。林妫透过窗外,俯视着浮珑市繁华的夜色。她突然觉得大城市好像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浮珑还是金鎏,都是一样的霓虹闪烁、车笛喧嚣。她站得真高啊,以前,她仰着头望星星;现在,她低着头看星星。
窗外无预兆地飘起了雨,越来越大。雨点拍在玻璃上,炸成一朵朵张牙舞爪的花,气焰嚣张地在她耳边叫嚣: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又是雨,她讨厌下雨。不为人知的那段时期,缠着她的,只有潮湿、粘腻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