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
方才轻狂黑衣少年郎垂首泄了气,竟乖乖立到一旁,“师父。”
“……你也这么大了,为师懒得天天说你!”黑袍人话是跟少年说的,眼睛却看向苏裕,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一天天的就跟你哥较劲,你这点力气放在练功上,早就出师了!”
“师父……”
“别叫我师父!”黑袍人火气比那少年还大,“被一个黄毛丫头欺负成这样,我这张老脸也被你丢尽了!”
这话苏裕不爱听,“这位老先生,尚且不说我已经二十五了,被我欺负哪里丢脸了?”
她自信道:“你应当是姬阳城大姚一支的吧?我当年也是单挑过一群的。”
“!”
黑袍少年震惊地看着她。嘴唇嗫嚅两下,碍于身边人不敢吭声。
“我怎么知道的是吧?很好猜。”
苏裕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年纪大点的黑衣人,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才继续道:
“寻常魔人若是大肆放出魔气,会怎样?若非是为了操控凡人,不死也伤,可这回我看过了,满府无一人被控制,皆是昏睡过去…除了你族,我想不到其他魔族有如此慈悲。”
苏裕在庭间踱着,有点焦躁,“这二来嘛——”她心中暗念清心诀,视线转向少年。
黑袍少年生生被看得紧张,梗着脖子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这位小公子,似乎有点洁癖?——我见他衣摆拖到地上还要掸一掸,这般洁癖,噗,”苏裕强笑出来,“我这辈子只在你们大姚门人身上见过。”
黑袍人尽管蒙着脸,却已是肉眼可见的不悦,只听他沉声道:“还有呢?”
少年偷瞄他一眼。
苏裕道:“三来?三来我同小公子缠斗至今,也没见他耍过什么阴招,这可不是普通魔人的作风。我想了又想,除了号称是魔界仙风……高风亮节的大姚门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
那句“仙风道骨”出口,苏裕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大姚门人在人间号称是最接近“仙”的魔族,本来“仙”这个说法应该是个褒义词,可若放在魔人身上,绝对是种莫大的羞辱。因此哪怕向来大度的大姚门人,听见这种话也是要翻脸的,幸好自己刚刚刹住嘴了。
她偷偷观察这对面二人,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还要继续说点什么。
谁知黑袍人一言道破:“你在拖延时间。”
“!”
“!”
少年率先抢嘴:“师父,你是如何知道的?”
“蠢货。”这是黑衣人今天晚上骂的第二句。
他说的不错,苏裕的确是在拖延时间。
方才她已经衡量过,自己在老头手底下逃跑的概率有多大。很不幸,这个概率应当为零。
民间都说:一个人,年岁越长越是高深莫测。这话是有道理的,黑袍人刚出来,她就怵得慌,虽是和少年一样的打扮,可这老头就不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强大气场,让人心头发虚。
刚才面对少年的时候,一开始探不到他的底,那是因为两人实际阅历相差并不大。可见到黑袍人那一刻,她身心便传来到一种极为震撼的压制,这是天性里绝对强者的恐惧……因此当时她就不打算做无谓的挣扎,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白日在公堂上时,她听下边观堂的百姓说,最近城西还是城南王癞子还是张癞子家闹鬼,来了一帮仙门弟子,按照区域划分,离此地最近的应当是清衡仙山的人。
一般来说,门下弟子们出来作业,都会有个长者带队,若真是仙山来的人,那自己便有救了!
“你说的不错。”
苏裕强行镇定:“不过,他们应当不会来了。”
“为什么!”
“你都把他们迷晕了你还问我为什么?”苏裕道:“你不要太可笑!”
黑袍少年又看了一眼师傅。只听他道:“此女子伶牙俐齿,速战速决!”说罢抬手催动魔气,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只听猎猎两声,狂风与魔气融为一体,忽而化为利爪猛地朝苏裕扑来!
老头的招,她断然是不可能接住的!只能强行躲避,所幸他们苏氏一族别的优点没有,身法是一绝,梧桐里随随便便拉出一名弟子里,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短处在于,只适用躲避,不适用于逃跑。
苏裕后背都已经汗湿了,她运着身法,连翻了两个跟斗,踢倒了好几座假山。那阵风好似长了眼睛似的,跑哪追哪,跟她如影随形。
苏裕大喊道:“都说你们大姚一支高风亮节! 没想到也是为老不尊!为幼不敬!实在可恶! !”
少年怒道:“你大胆!竟敢出言不逊! 侮辱我们大姚一族!”
“行了。”黑袍人瞪他一眼,道:“你此番所行是做什么?还不快去?”
少年默默退下,转身跑进廊道里,不见了身影。
如今也没空管他们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再多管闲事今天估计要交代在这里了。苏裕顺势扑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凌厉的魔风“嘭”地一声砸到地面上,青石砖霎时劈裂,露出底下的黄沙来。
苏裕拍拍胸口,暗道幸好幸好,差点小命不保。
“算了算了,你们该干嘛就干嘛,今晚就当没见过我行不行?”
黑袍老头者显然是不想与苏裕多费口舌,又是一掌劈过来。
“什么?不行就不行,怎么直接动手?”
进攻之迅猛,根本不给她出手的机会。在地上又是爬又是滚,整个人狼狈不堪,身上已有多处挂了彩。风迎着面中扑袭而来,她深吸一口气。
顾不得了,只能用苏氏的招法了,那帮仙门子弟也不知道会不会来,现下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飞身而起,躲避开一阵黑风,倒立落地的瞬间飞快抓了把黄土,又是两个后空翻,顺势将其挥洒了出去,泥土霎时间在半空中凝结出金色的辉光,苏裕单手凝出一个光球,轰地打向半空。
那团金光瞬间如蝶翼般向四方铺开,发出了更为刺眼的光芒,排山倒海地压向黑袍人!
“‘入江之鲫’!锦州苏氏人? !”
黑袍人眼神一凛,猛地支起双手催动出结界来防御,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竟还用了几分力气。
据他所知,这个招式只有苏氏一派关门弟子才能学成。此人来头不小!
苏裕使力运转着灵脉,以免被这招法榨干灵力。此招说厉害也没有多厉害,只是在面对魔人时格外有效。
由于人魔边界寸草不生,条件贫瘠,荒山之中除去散沙无其他,百年前苏氏先人与魔族斗争时性命攸关,穷途末路之下无意间使出了“过江之鲫”,才保住一命,回去之后就将之记录在册。是以随手一抓的泥沙,以小化大,化为光幕,一旦接触到与其相斥的魔气,便会疯狂吸收出招者的灵力,直到对面魔人罢手。
因为最终形态如江,故称“入江”,又因对方受招时呼吸困难,犹如溺水之人,最后被泥沙幻化的巨幕困住,因此叫做“如江之鲫”。可在面对实力悬殊较大的对手时,这几乎是个死招。
苏裕道:“不才不才,本人正是梧桐里首席大弟子!”除去苏氏本家人,至少其他人的名字都还是安全的,苏裕想道:师姐对不起了,师妹为了保命暂借你名号一用!
“你是方时蕴?”黑袍老头先是大震,既而眯起眼睛,狐疑道。
“正是。”
“不,你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苏裕无语。师姐名气很大,毕竟是血溅魔土的仙门楷模,此人听过也不奇怪,不过师姐一向以面纱示人,这个老头不可能认得出来。
“摘掉面纱你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自苏氏一门被赐死至今,也有五年了…自此方时蕴隐退山野,何故重归凡尘?”
“!”师姐隐退了?这遭没人同自己说过!
苏裕清清嗓道:“山野无趣,不如人间。我还有事,不想与你多做纠缠。”
这招只能拖住老头半瞬,再说下去他就要摆脱了。
本来就是为了保命,苏裕自然不可能将全身的灵力都输送进去,眼见光幕幻化地足够大,她当即施展身法准备逃跑。
不慎看见黑袍少年从走廊深处走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身型庞大,几乎压断他一把细腰。
他背上,,那眼熟的大胖子……不是贺玲琅又是谁!
场面有些滑稽,瘦弱的少年一顿一顿地朝这边走来,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托一把背上二百多斤的大胖子,明明已经是不堪重负,还硬是强撑着。
这场景实在好笑。放在平时,苏裕定要不顾形象地弯腰大笑,笑出眼泪也不停止,可此情此景,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这下如何还能走得成!
人背起来真的是太背!果然出门一定要看黄历!
这么来看,他们此行目的就是贺玲琅了。可是抓他做什么!
一个被挖了灵核,打散灵智的人,还有什么用处?敲诈贺家吗?怎么可能!他们缺钱吗?再说大姚一族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吧!!
苏裕硬生生顿下脚步:“你们抓他干什么?”
黑袍少年背着贺玲琅吃力道:“你管我们干什么!”
“呵,我觉得很好笑罢了,你们大费周章,就抓一个胖子!”
“你懂什么!这不是普通的胖子!这是……”话未说完,就被今晚的第三句“蠢货”给叫停了。
黑袍老头一边运转魔气摆脱“入江之鲫“的挟制,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朝徒弟骂道:“闭嘴!”
“师父。”
瘦弱的少年将胖子扔到墙角,悻悻地在师父旁边站好。
“你这样如何跟你哥比!一件事情交给你,搞得完全不成样子!一句激将法就把你戏弄成这样,不争两句会死吗??”
“师父!……”
黑袍老头视线转向地上的贺玲琅,“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样的徒弟。”
“师父,你别生气,徒儿知错了!”
他不耐道:“你先带他走,我来对付这黄毛小儿。”
少年低声道:“……是。”
又听到“黄毛小儿”四字,苏裕又不满了,“要我重复几次,我今年已经…”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方时蕴的身份。
……!
所以她现在还有什么必要装,岂不是老早就把自己的底给透出去了!怪不得这老头死活不信。
飞萤漫天!”
苏裕大吼一声。当下只能硬撑了,等待援兵了。话音刚落,只见一群绿色的星火缓缓从空中浮现出来。茫茫颠簸两下,突然一顿,一群绿光像是找准了目标的马蜂一般,咻咻,涌向那边老少二人!
黑衣少年吃力地背起贺玲琅,临走前不放心,冲着老头说道:
“师父,我先走!此女狡诈,你小心!”
“不用你说。”
少年背着贺玲琅,施展轻功不得,眼见他要御起剑,苏裕喝停道:“慢着,你还没回答我!”
少年停下:“回答你什么?”
“…………”老头十分火大。
苏裕随口道:“你不会也以为我是方时蕴吧,难道以为我避世多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概每个魔人都无法不对师姐有兴趣。
“什么?!你是方时蕴?”少年一把扔下背上的贺玲琅,失声道。
黑袍老人无奈:“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你没听见吗,她可是方时蕴!你难道忘记了,我大姐就是……”
“是不是又如何?!现在你还当我是你师父,就赶紧滚!”
“……”
少年衣摆一拂,就地跪下三个响头,直敲得那青石砖地都“咚咚”响,他含泪坚定道:“师父,我这次不能听你的。”
“你!”黑袍老人已是拿他没办法,应付苏裕之余还分出心踹了他一脚,踹的他心里直冒火,又不无酸涩。
这是他最努力的小弟子,天赋不高,性情易怒,一点就着。
可那么多年,这日日夜夜,起的最早,睡的最晚,一天里若不是在练功就是在看书,还要夜夜帮他打水洗脚、替他浇花喂鸟、扫门檐落叶……这一幕幕都看在眼里,叫他如何能够不疼爱,又如何放的下心。
老人叹口气,道:“你起来。守着他。”
少年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