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您说得都对”成为门诊通关密语,而闺蜜的“精简人生论”像冰美式一样灌进喉咙——我才看清自己卡在人生的夹缝里!
周一的阳光,穿过老城区灰蒙蒙的薄雾,把社区医院门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颓。昨晚,歆歆小朋友在她那根被“供奉”在电视柜顶层的“星光守护者”魔法棒光辉下,睡得像个天使。而我?在婆婆关于古镇扇子舞的立体声环绕播报,以及《卫生统计学》的公式泥潭里,扑腾到后半夜。此刻,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坠,大脑像被格式化了三遍的老旧主机,开机速度感人。
刚在诊室那把硬邦邦的椅子上坐定,“您好”的尾音还在喉咙里打转,一位面色红润、喘着粗气的大爷,砸进对面的椅子。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医生!甭整那些!我懂!着凉了!开感冒冲剂!多开几盒!”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辩驳的权威。
我:“……?” 大爷,您姓甚名谁?哪儿不舒服?流程呢?
“您具体哪里不舒服?发烧吗?咳嗽?流鼻涕?” 我努力挤出专业微笑,试图启动问诊程序。
“哎呀!头懵!喝热水捂汗就好!家里热水壶坏了,先开冲剂顶顶!按感冒开,没错!”大爷不耐烦地摆手,眼神笃定:诊断完毕,请执行!
得!“热水信仰派”驾到。在他们朴素(且固执)的世界观里,人体是暖水瓶,热水是万金油。医生?是给“热水疗法”开官方背书(药)的执行者。
我试图引导:“大爷,光喝热水可能不够,咱得看看是不是真感冒,还是血压……”
“血压好着呢!就是空调吹的!开药吧!” 大爷再次打断,斩钉截铁,拒绝沟通。
第一回合,完败。心里的小本本默默记下:沟通壁垒——热水固守型。开药时,看着大爷笃定的背影,无奈感涌上心头:您这“懂王”架势,真耽误了潜在问题怎么办?我想看的是病,不是盖章。
刚送走大爷,诊室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一位精致的阿姨闪身进来,迅速关门,脸上带着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林医生!快帮我看看这个神方!”她掏出镶钻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淘宝款“仙风道骨”袍子的“大师”,正推销一锅咕嘟冒泡、颜色瘆人的“神汤”,药材列表惊悚—— “天山雪蛤(?)”、“百年何首乌(?)”、“断肠草根(!)”……
“专治更年期!宫廷秘方!三副就好!比激素强百倍!纯天然!给我开十副!”阿姨双眼放光,充满对“神药”的无限憧憬。
我的太阳穴开始跳迪斯科。“偏方狂热派”登场!手机是他们的“新圣经”,网红是“神医”。正规医生?是帮“神药”合法化的工具。
深吸一口气,我压下职业性恐慌,尽量温和但坚定:“阿姨,这方子不能开!而且,我是西医,没资格开中药!更年期需要科学评估,乱吃会出大事!”想到她可能真把这玩意儿喝下去,我后背都发凉。
“哎呀!你不懂!大师几十万粉丝!祖传御医!多少人用了都说好!西药伤肝伤肾!老祖宗的东西能有错?出事我负责!”阿姨激动拍胸脯。
祖宗哎!这哪是治病,是玩命!
第二回合,心力交瘁。口干舌燥地解释处方权限、药物监管、安全风险,苦劝她去正规中医院辩证。看着她将信将疑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却也沮丧:我想帮她避开雷区,她却觉得我在挡她的“神药”路。又一个沟通壁垒——偏方深陷型。
忙忙碌碌的间隙,我瘫在椅子上,灵魂出窍。钱医生端着快见底的外卖咖啡晃过来,黑眼圈淡了点,眼神依旧飘:“林姐,你说……咱俩像不像那自助点餐机旁边的服务员?客人自己点好了菜(诊断),付了钱(挂号费),咱就负责把单子(处方)递过去,附带一句‘请慢用’?哦,还得解释两句为啥‘鱼香肉丝’里没鱼。”
隔壁护士小赵推车路过,探头苦笑:“知足吧!我们才是真正的‘执行终端’!病人袖子一撸:‘护士,扎这儿!’我们就得眼疾手快,‘滴’一声完成指令!而且,用户体验必须五星!”
我们仨相视苦笑。空气中弥漫着“医疗流水线”的无奈。钱医生那句“螺丝钉”,此刻格外扎心。容主任的“情怀”,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我心里那点“看好病”的火苗,在现实的冷风里忽明忽暗。
下午,诊室迎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西装革履,头发精心打理过,但眼下的青黑浓重,咳嗽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医生……咳咳……止咳药!要猛!下午……咳咳……我得开会!”
我看着他咳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职业警报拉响!“咳多久了?痰色?量体温没?胸闷吗?” 快速问诊查体。
“快三周了……咳咳……咳黄痰,有点热……” 他心不在焉,眼睛粘在手机屏上,手指飞快点按回消息,“真没事!累的!开点消炎止咳的药……最猛的!不做检查了! 真没时间!”
典型的“时间焦虑派拒绝检查型”!他们对“小毛病”谜之自信,视检查为洪水猛兽——费钱、费时、麻烦,怕“查出别的”。诉求简单粗暴:药!快!别耽误事!
看着他因咳嗽和焦虑扭曲的脸,听着那声嘶力竭的“小感冒”,一股强烈的担忧和……同为打工人的心酸猛地攫住了我。他不是不信任我,他是被那个重要会议压垮了。咳成这样还要硬撑,那点“病假羞耻”和“职场焦虑”,我懂。
“您咳这么久,黄痰、低热,高度怀疑肺炎可能!”我语气严肃,带着不容忽视的急迫,“血常规和拍片子是必须的!拖下去可能更严重,耽误更多时间!” 我真怕他下午那个会开完,直接开进呼吸科ICU!
“哎呀!真……咳咳……不用!” 他急得跳起来,“我身体我知道!小感冒拖久了!检查时间太久了!开药就行!阿莫西林?头孢?止咳糖浆?哪个快开哪个!”语气强硬焦躁,仿佛我是他职业路上的绊脚石。
沟通的桥梁,在他那句“别做检查”出口的瞬间,轰然倒塌。看着他咳得弓起的背,那份职场人的狼狈和强撑,让我喉咙发紧。最终,在反复强调风险、告知必须复诊后,他龙飞凤舞地签了拒绝检查的同意书(看都没看)。
看着他抓着处方单,如释重负的背影,疲惫感像潮水淹没了我,心里沉甸甸的。这枚沟通壁垒——时间焦虑型的标签,贴得格外沉重。我想帮他,但在他狂奔的赛道上,我连递瓶水的机会都那么艰难。
下班铃声如同救赎。我几乎是飘出医院大门,灵魂被今天的沟通高墙轮番撞击,急需“回血”。
约好的咖啡馆,霏霏已在。米白亚麻套装,长发松松挽起,夕阳给她镀了层柔光,整个人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净。和我一脸被生活摩擦后的沧桑,对比惨烈。
“哟,救死扶伤的大忙人,今天战绩如何?”霏霏抬眼,红唇微勾,带着优雅的揶揄。
我一头栽进沙发,骨头散架。冰美式端上来,我猛灌一大口,苦涩冰凉直冲喉咙,才勉强回魂。
“救死扶伤?”我嗤笑,“我今天就是个‘您说得都对’牌复读机兼药房导购!”把“热水信仰”、“偏方狂热”、“拒绝检查”三大门派的事迹倒豆子般倾诉。说到“断肠草根”阿姨,激动比划:“好家伙!那方子!开出去就是黄泉路双人票,路上还得听她抱怨‘祖传秘方咋失灵了’!”
说到咳得惊天地泣鬼神还拒绝检查的职场兄弟,我语气复杂:“咳成那样还硬撑!下午那会开完,我看他离ICU大门也就一步之遥!同为打工人,我懂他急,可命比工作急啊!” 语气里没了纯吐槽,多了层无奈和担忧。
霏霏安静听着,优雅抿咖啡,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疏离的笑。等我倒完苦水喘气,她才放下杯子,身体前倾,漂亮的丹凤眼带着洞悉世事的清醒:
“所以啊,溪溪,”声音像裹了蜜的冰刃,“看到没?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人生OS,底层架构就没装‘结婚生子’这程序。”
小勺轻敲杯沿,脆响如警钟:
“看看你:白天,在医院被各路神仙当复读机使,CPU内存疯狂掉线,还得防病毒入侵。晚上回家?” 她眼神带着“你懂的”同情,“还有个全天候运行的惊喜制造机,随机生成高能耗Bug,需要你耗尽能量Debug。还有你那位手机里的队友?算个后台待优化的程序吧。”
她摊手,优雅“清除缓存”手势:
“而我?系统干净清爽高效,资源自主调度。想升级职业技能包?随时!想运行环球旅行大型程序?资源够就启动!遇到堵嘴型用户?直接拒绝服务协议,优雅退场。婆媳兼容?育儿崩溃?队友卡死?这些高耗低效任务?Not in my system!”
她惬意啜饮咖啡,总结陈词:
“省多少麻烦?省多少能量?省多少系统崩溃风险?林医生,你天天在‘接诊’和‘育儿’两个地狱副本疲于奔命,还想同时跑‘考研’这种史诗任务?没蓝屏死机,真是医学奇迹。”
霏霏的话,像精准手术刀,剖开我生活乱麻,露出底下疯狂燃烧的CPU和报警的内存条。句句扎心,又……该死地无法反驳!
看着她精致无倦的脸,感受那不被定义的自由气场,再摸摸口袋里歆歆画的“妈妈加油考研”小纸条(她大概不懂考研是啥),想想电视柜顶那根闪瞎眼的“魔仙棒”……
冰美式的苦一路蔓延心底。我用力灌了一大口,冲淡那份被“降维打击”的复杂——羡慕、无奈、疲惫,还有一丝想对生活竖中指的冲动。
“行吧,”我声音蔫了,“你赢了,霏霏女士。你那精简版人生……跑得是真丝滑。”
咖啡馆灯光温柔,咖啡香醇,音乐轻缓。容主任的“情怀”像遥远的星光,钱医生的“螺丝钉”在现实中沉浮。我的“考研”进度条,在“沟通高墙”和“育儿副本”的夹击下,艰难爬行。
这日子,真特么是场大型的、强制参与的、无法退出的、且随时可能被强制中断甚至卡死的——真人沉浸式地狱难度RPG。而我?大概是抽中了隐藏角色卡,卡面金光闪闪写着:
“在生活的夹缝里负重前行·血条与蓝条双低·随时掉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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