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观中,柳熙宁等人正在经历心灵的激荡。
东都通判取笑说一个深山里的几个妖道能做出什么玩意,最多一个菜窖。
然而,这个菜窖深十余丈,在大山上,硬是挖出一个把皇帝埋进去都不丢份的宏伟地宫。
在前探路的士兵的火把明明灭灭,这条整整齐齐的山腹中的青石台阶居然还是蜿蜒着向下。走了好一会,前面高呼:“到底了,到底了,好大的房子!”
这是一个至少两百平米的大厅,十余名士兵举着火把,照亮沉寂已久的地下秘境。
眼前的大殿高约两层楼,有几根石柱支撑着穹顶,四壁有明显人工开凿痕迹。沿山壁隔开一段就有油灯,只是灯油早干透了。有人指挥两个士兵上去拿灯油,回来把灯都点上。
也不知道通风口开在何处,殿内并无气闷感,火把的燃烧稳定,地下还有蝙蝠的粪便,可见有缝隙与外部相通。
山壁高处似有石刻,然而火把之光有限,穷尽目力也看不出个所以。
满脑子盗墓小说里机关遍布,诈尸蹦跳的司徒凛,一路忐忑但是平安无事的走下来。
他站在大厅中央,四下眺望,喃喃道:“我的天啊,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云兄,这真是几个妖道能干的出来的?四下乡里怎没一点故事?”
柳熙宁上前两步与他并肩,笑道:“这当然不是几个妖道能做到的。这是成国国君倾举国之力的成果!
“成国国君的起居注上有一段,说曾在翠云山修建帝陵,工程进行了一半,出了灌水事故,皇帝大怒,杀了数人,另选函山以东重建。
“这个所谓风水有误的帝陵,实际就是在建这座方良祭坛吧。
“这个祭坛的规模,应该就是扶余国祭祀方良的祭坛再现。”
哪怕在北朝乱七八糟、鲜血淋漓的历史上,成国也是格外古怪的一个。这个国家实力不强大,一个好皇帝也没出现过。暴虐而能干,已经是其中最好的评价。
可是这么个国家,前后存在了四代五十多年,特别是从第二代皇帝起,这小国在战争上一直被诡异的“运气”环绕。
好几次大军征伐,成**队惨败后,要么敌方主将死了,要么对方国君一病不起。成国没有出过什么能在北朝历史上留名的将军,就是次次扛过亡国之危。
成国国君曾放言“有神佑”“敢于犯成者必亡”,这句话真的在多个国家身上验证过。
直到柳林辅佐卫高皇帝,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不到两个月就将卫国旗帜插上泯左城头。
通判也站过来:“这就是成国屡次‘脱险’的秘密?可最后,卫高皇帝那次,他们怎么没用邪法呢?”
“怎么没用?不也有两员大将莫名而死么?其中一名——还是陈国公祖上。”
“也是。不过那时候成国内乱四起,城城倒戈,那国君大概凑不到足够人去行邪法了吧。也不知道行一次邪法,要用多少人的性……命……”
说话间,几人又下了段台阶到了第二座大厅。
士兵们已经取来灯油,四壁火光照的通亮。
眼前一个百米见方的池子,回答了东都通判的那个问题。
池子中厚厚的一层暗红色,彻底遮挡了青石本来的颜色。
没有人有勇气去看看这个凝结的血池有多深。
云长影只觉得一阵酸水涌上来,踉跄两步到墙根去呕吐起来。
第三个大厅要顺阶而上五六米,又折下十余米。
这是一个尸骨厅,和三层楼阁下发现的那个地下室一样,头骨整整齐齐的倚墙堆放着,堆得顶天立地,以至于最下面的承不住力量彻底破碎了。
“数万百姓为之枉死——家祖想来没见到过此地,这个数字实在给的太少了。”
柳林对扶余国师带来的这个邪法教派的铲除很不彻底,他只是给出了一个要求,而刚刚占领成国的卫的官僚,显然没有考虑到地方官僚已经被邪神信仰侵染了三十多年。
他们抓住并处决了为首的妖道,驱逐了其他年少的或者边缘化的道人。卫国官员或许下令摧毁怀余观,当地官员却没有好好的实施。
把这些简单归结为“邪神信仰,虚无缥缈之说”的柳林也没有亲自来怀余观看一看。
成国的方良祭坛安然无恙,记录着祭坛秘密的三层楼阁未被摧毁。
幸好后续卷土重来的也的确是一些外围边缘化的道人,对怀余观秘密一知半解,对控方良之术也一知半解。
在头骨堆旁还有些神龛祭桌,众人也看不明白供奉的神像来源。反正不是中原正道,多半是扶余国信仰的邪神家族的成员。
云长影在第二个大厅吐得头昏眼花,和其他几个拉开很长一段距离。等他到了头骨厅,就听司徒大声地说:“这又是干嘛的?上面都有字,能捞出来吗?”
这几个人已经到了第四个大厅,也是最为宏大的一个。
正中是高大的祭坛,一人多高,上面不知道堆着什么。
不过几个人都在进门处就停住了,围着一个细长的槽口看。
这个槽口宽两指,深不可知,打着火把照下去,可见下方堆着些竹简之类的东西,隐隐可见字迹。
看过血槽头骨山,乍然遇到那么文明的东西,柳熙宁都有点懵。
云长影一眼看过去,脱口道:“像不像许愿池?”
司徒一拍手:“有道理!所以那上头写着希望方良去弄死的人的名字吧?有没有钩子,弄几个上来看看?”
此时后续进来的士兵都带上了一堆工具,灯油、梯子、铲子、钩子。立刻有人上来鼓捣,过了一会,果然弄上来几个竹片。
云长影猜的一点不错,这的确是个许愿池。捞上来的竹片上用固定格式写着信徒名称,要求的事情,以及承诺的供奉。
第一张就是信徒张某某,求仇家某某性命,供奉是“五岁小童二人”,最后是时间。
一看时间,通判“啊”了一声,“这是本朝的年号啊!”
果然,时间是“明圣二年”,正是柳长荫一群人捣毁南怀观的那一年。
柳熙宁心念一动,唤了个士兵让他到最初打开的那个口子上投下一件东西。过了一会儿,就听槽内有物品滚落的声音。
柳熙宁笑道:“看来后来那批妖道只找到了打开第一重机关的法子,那里也恰好是信徒投下许愿签的地方。
“那些妖道知道点七月十五是特别时候的信息,可能误以为打开的机关直通大神所在的祭坛,而七月半又是邪神最强大的时候等等。故而将与家父等人的决战约在了明圣二年七月十五。”
此时士兵又打捞上来几根竹简,云长影随手拿了一根,旋即拉了一下柳熙宁:“这也是明圣年间的,是……”
柳熙宁看向他手指之处,上面落得时间是“明圣元年”,他又扫了下竹简其他内容,脸色微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保密,快收好。
看过这个“许愿池”,众人才走向前方祭坛。
祭坛有半层楼高,照理说,上面应该树立着威风凛凛的方良神像。
这是照理说,现在的情况反正不太符合“理”。
祭坛上没有神像,而是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奇怪的类似衣服的东西。
柳熙宁顺阶而上,半跪在那堆东西旁翻了一会,抬头道:“家父他们果然来过这里——这是十二兽的服装啊!”
甲作、巯胃、雄伯、腾简、伯奇等十二兽,记载中扮演他们的人穿着带毛的衣服,佩戴者带角的头冠。
司徒凛还抱怨过,他能画出方相氏面具,可是十二兽该怎么办,衣毛带角,就靠四个字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他看过的傩戏,也没有那么严格的仪轨了。
他最多还能把看过的傩戏里疫鬼的样子画个七七八八的,其他别指望。
听柳熙宁那么一说,他兴奋的就要往上跑,吓得柳熙宁连声说:“别,别碰。都放了十来二十年了!”
司徒一下明白了,左右看看,抓过一个管事吩咐他等下务必要小心翼翼的转移这些东西。得一件件取,不能损坏任何一样,包括摆放的位置。
云长影道:“我说,要不还是先别动吧。大家都不是专业的,不知道怎么移才安全。要不,给你把画具拿过来,你先画,能画到什么地步是什么地步。等你画完了,再来移动?”
司徒凛想想也对,他这两年多少也被那个富二代朋友带出来点民俗好奇心。要知道这可是不管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珍贵实物,顿时兴奋起来,只恨不能打个电话和那哥们显摆。
通判一路看过来,有点被这种气氛影响,说移动这些东西好不好,会不会引来……啊,什么神谴之类的?
柳熙宁已经从祭坛上下来,笑着说不用担心,这个显然是当年那些父辈开的一个玩笑。他们捣毁了原本祭坛上的邪神像,然后将用于驱方良的大傩上使用的十二兽衣冠放置上,实在是……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俏皮,笑着摇了摇头。
到这里,整个地下祭坛也就走完了。
除了进口机括有些奇怪,里面尸山血海的十分恶心,其他倒是没有任何幺蛾子。
众人吩咐士兵们熄灭沿途火把,守好入口,暂时都撤回上面,等待后续命令。并且再三命令,绝对不允许把这里的事情传出去,更严禁无关人等靠近。
如果有人反复打探,意欲潜入,立刻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