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次日,温幼槐如约抵达听湖轩继续抄录。

不知过了多久,傅伯山突然上楼来了,却没打扰她,坐在桌案前拿了一本书在看。

温幼槐意识到他也在屋内的时候被吓得一抖,却不是因为怕他,只是她方才抄得专注。

于是二人就这样安静地各自做事,互不干扰,温幼槐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沉浸到书籍中去了。

很快,她抄完手上的这本《河防图志》,再往回翻,才发现傅伯山提前将书拿去填补了画,将每一章的地势成因和水利工程结构都画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繁杂。

他似乎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什么行当也都略通一些,但她记得他手上是受过伤的,却从这画里看不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傅伯山将书都整理装箱,这种事他并不叫下人来做,拍了拍尘土往外走。

经过她时突然脚步一顿,问:“......温夫人有没有别号?”

别号?温幼槐幼时倒是私下悄悄起过几个,但都不是什么正经名字,他问这个做什么呢?

温幼槐只是摇摇头。

“温夫人还是起一个别号,倘若作品要面世,有个别号还是好上许多。”

傅伯山说罢就离开了,温幼槐却在想他说的话。

她这种水平要起别号未免妄自尊大,遑论写出什么作品呢?他也太看得起她了。

心里这么想,手上却不禁提笔写下幼时给自己取的几个别号,当中槐南居士最得她心意,索性重新拿出一张纸,单独将这个名字写下来。

而后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将那纸塞到一叠废纸中间。

一瞬敛了心神,又继续埋头抄书。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温幼槐抄完了今日的文章,下楼离开了听湖轩。

管事的引她往府外走,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不多,但个个都敛气屏声十分恭敬。

直到拐出廊角时,一道黑影突然从二人身边走过,那管事的瞧见却停了一息,二人打了个照面又继续往前走。

温幼槐却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身量高大,走路生风,应是个练家子。

脚步变慢,转身想再看那人一眼,那人却已经消失在长廊中,温幼槐奇怪地皱皱眉,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傅府的侍卫她怎么能认识?

转而小步跟上管事。

罗霁几日没有回府,刚一回府又险些犯错,好在他平日行动时习惯了蒙面,想必温夫人是没有认出他的。

他见过二爷离开书房,却见袁观正在廊庑下等他。

“怎么着?从小侯爷手里活着回来了,还不去喝两盅?”袁观扬起下巴,全似个混不吝,一提起喝酒就像变了个人。

罗霁没搭理他,冷冷看他一眼,“就凭他的武功,想杀我还差得远。”

“哟,”袁观走到他跟前,“听你这话的意思,小侯爷却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了?”

罗霁轻咳一声:“落花流水就过了,只不过是三招之内就被我打趴罢了。”

“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袁观一笑,伸手搭他的肩,“再怎么说那可是小侯爷,你也不怕人家来寻仇?真到了那地步,二爷可都护不了你。”

“我不需要二爷护着。”罗霁打落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抬脚往外走,“我可不像你,吃着二爷的饭还整日在瓦肆里晃悠,我忙得很!”

话音落下,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

“哎——”袁观伸手叫他却已来不及,摇头喃喃,“好歹把接风酒喝了啊。”

“罢了罢了,我一人喝更滋润。”

......

温幼槐忧虑辗转,一整晚都没睡好。

这日是老太太寿辰,温幼槐昨日离开傅府后,亲自去了一趟街市,买来莲花纹底的青檀纸,连夜抄了一卷佛经。

今天出发时自是吩咐人一并装好带上。

算起来,今日已是第四天了。

明日就是傅伯山给的最后期限,明天结束后,她必须要按照他所要求的,让宋翰之签下和离书。

马车摇摇晃晃往傅府去,温幼槐轻叹出声,倚靠着座后的软枕闭上了眼。

红鸢早已察觉出自家主子近日有心事,但是主子不说,她也不好去问。

到底是什么事呢?红鸢只想着无论如何,她都会陪在主子身边。主子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这样想着,渐渐听到主子均匀的呼吸,眼眶不由一酸。

这几日主子常在马车上睡着,应是太累了吧。

伸手将小毯给主子盖上,默默放轻了呼吸。

到了傅府,老夫人在水榭处置了酒席。

水榭中窗扇敞开,四面通透,湖水荡漾,十分惬意舒畅。

老夫人瞧过她的礼物后甚是喜欢,捧着来回翻看,又叫人摆到佛像跟前。

“......难为你有这份心。”

温幼槐见她这么喜欢,心里也不由得开心。

老夫人带着她入席,丫鬟们在一旁也支了个矮桌,纷纷坐下。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叫她贴着她坐,待她十分亲昵:“我原不喜欢热闹,并没叫人来,只想着同你吃吃酒便罢,咱们却也不吃那烈的,只叫人烫了梅子酒来,热热地喝下几盏,你不会推辞罢?”

温幼槐不擅饮酒,但今日是老夫人的生日,她不想扫了兴,便没说什么,点点头应了。

丫鬟们边吃边笑边伺候着,一时却也十分热闹。

梅子酒入喉甘甜,不知是怎么酿的,温幼槐觉得好喝,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盏,丫鬟又上前来给她倒满。

老夫人喝了些酒,面色变得有些惆怅:“我膝下只有老二这一个,原想着他能早些成亲,这府上也不至于这么冷清。”

温幼槐早前就注意到府上并没别的主子,却不知老夫人子嗣单薄。

但傅伯山既然是二爷,他上头怎么也没人呢?

老夫人含着酒,久久咽下:“我那老头子早早地去了,苦留我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儿,可这狠心的,没多久竟将老大也带去了......”

傅伯山的兄长也去世了?温幼槐虽猜到几分,但听老夫人亲口说出,心中却有些感慨。

“实则我从没要求过老二一定要考出个功名,只求他一生平平安安的,但他却也争气,第一年秋闱就中了解元,而后进士做官,我心里是亏欠他的......他不像旁的世家少爷,没有家里人扶持,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走到现在,但在我跟前却从来不说这些。”

温幼槐看着琉璃酒盏,眼前不自觉就浮现出傅伯山站在露台的样子。

他似乎一直是孤独的。

父兄早逝,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想必应过得十分辛苦。即便老夫人家世不差,娘家却也未必就会帮衬他们。

可他如今坐到这个位置,定然付出了比旁人千倍百倍的努力,从他身上却看不出来。

他淡漠、冰冷,对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总让她觉得他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是自来如此,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又听到老夫人说:“是以我才想着让他早些成亲,有个人陪在身边,总比他形单影只的好......”

温幼槐抿着唇默然,视线逐渐飘远。

若与傅伯山的关系止步于歙云斋,听到老夫人这番话,她心里定然也会觉得惋惜。

可他不是这样。老夫人看不到他的强势和恶劣,她却都深刻品尝过。

但为什么偏偏是她?

傅伯山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偏偏看上了她。

仅仅因为一次的放纵,他就想要强占了她么?从前他也这样对待过别的女子吗?

她不想和宋翰之和离,也不愿和他和离,且不说她对他的感情并非一日就能抛去,傅伯山这里就会是好的归宿么?

未必他会一直对她有意,等他腻了、烦了,她又会是什么结局?

仅是被逼到他身边,她就已经要失去所有了。

届时她声名狼藉,无亲无友,还能如何活下去?

“罢了,不说这个了。”老夫人将盏中的酒喝尽,同丫鬟们说起行酒令,玩闹起来。

温幼槐垂下双眸,目光不经意扫过粉墙,瞥过方才她没注意到的画作上,似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再看去。她不由缓缓怔住。

这恰是几日前傅伯山请她题字的那幅。

温幼槐细细看去,却见画作上原本空的地方补上了题字,正是她那日写的一行词,如今被裱在了画里,纸条边角被人裁得整整齐齐。

上面的字迹清秀含蓄,与画作的风格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这样的字写下气势磅礴的词,题在傅伯山的画上,却中和了画中炽灼的欲|望。

不知怎的,显得诡异地相称。

温幼槐一时有些恍惚,傅伯山怎么将画裱了起来?还特意挂在宴请宾客的水榭中......

出神间,老夫人喊她去抽令词,她匆匆收回视线,放下酒盏时心口微微滚烫。

他满意就好。最终她这样想到。

对岸的走廊上,傅伯山远远看着水榭里的光景,眸色渐深。

他是不喜欢热闹的。

幼时府上总是冷清,母亲不喜人伺候,原先在老宅时身边并没多少下人,后来来了京城,母亲才渐渐地收了些家贫的丫鬟,却鲜少像现在这样热闹。

但温幼槐在当中融入进去,也端着酒盏笑,他却觉得这样的热闹也很好。

傅伯山静静地看了许久。

袁观过来了,在傅伯山耳边轻声说话。

傅伯山双眸微眯,“他没说是来做什么的?”

“他一定要见了二爷才肯说,管事的怎么问他也不开口。他自称是温夫人的亲姐夫,倘若不是这样,管事的早将他赶出去了。”

袁观心里颇有微词,二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这人忒有些不自量力。

傅伯山从远处收回视线,缓缓转身:“既如此,那就去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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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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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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