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荀练之就在客厅的书桌上，陆茴一来偷懒不想干活，二来自认还没有做好和荀练之共坐一桌的心理准备，基本在客卧里缩着，努力平复躁动的心情。
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第一天。
第二日一早，陆茴由于精神太过亢奋，天没亮就醒了，焦灼地在客卧里等了一阵，等到六点半，悄悄溜去客厅，准备弄点两人份的早饭。
她刚打开冰箱，把冷冻食材拿出来，主卧门就轻轻一响——
荀练之推门出来了。
“怎么这么早？”荀练之问。
她身上的衣服穿戴得十分整齐，像是洗漱完毕才开门，连头发也像顺过了。
陆茴稍微遗憾了一瞬，不知道在遗憾什么，尽管她也已经老实换好了外出的规整衣物。
“第一天有点认床，醒了干脆就来热点早饭。”陆茴说，“我吵到你了吗？”
荀练之：“没有，我一般这个时候也醒了。”
正常情况下能睡到十二点必不十一点起的陆茴：“……”
荀练之靠过来：“我来吧。”
“没事，都是冷冻速食，热一下就行。”陆茴问，“你吃什么？”
荀练之的手指在那叠包装上逡巡片刻，发现全是各种馅的面点，内馅要么甜的要么咸的。
她抽了一袋冷冻包子：“这个？”
陆茴：“喝的呢？有豆浆牛奶酸奶。”
荀练之：“豆浆吧……豆浆粉放这里了。”
陆茴接过，心里一阵小小的雀跃，两人只是在拥挤的料理台前递来递去，就让她觉出一点温馨又家常的意味。
陆茴又问：“你平时喜欢怎么吃鸡蛋？蒸，煮，炒，煎？”
荀练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些还不够，你平时的早饭吃这么好？”
……当然没有。
平时陆茴要么不吃，要么随便在食堂塞两个难吃又没营养的预制菜腌制肉包子。
“咳，”陆茴说，“互相监督，互相监督。严格遵照早餐营养法则，哦，饭后再来点维生素。那天不还拿到你的检查报告了吗，医生嘱咐过的。”
荀练之递了两个冰凉的鸡蛋给她：“怎么做都行，要我来吗？”
“没……”陆茴单脚蹦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嗯……好，那你来**蛋吧。”
就这样，荀练之全程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略微狭小的空间内，两人的衣摆时不时地剐蹭在一起，衣服晃荡片刻，又会撞回陆茴的背上，蹭得她痒痒的。
早饭后，荀练之把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两人收拾了片刻，一起出门。
今天是工作日，陆茴根据自己的经历，以己度人，并没有觉得荀练之出门有什么奇怪的。
她就这样幸福得晕晕乎乎地，在和荀练之共同分享完早饭后，又和荀练之一起出门，一路聊天下楼，被荀练之推着送到了学校门口。
直到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面孔盯着她瞪大眼，陆茴才像被敲了脑壳，突然清醒了一点，想起她母上大人说过的话。
“就到这里吧，”陆茴说，“都送到学校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你也快去忙你的事。”
荀练之点头：“晚上如果要我接的话，和我说一声。”
陆茴推着轮椅往里面，中途克制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荀练之还站在那里，连忙收回了目光。
等她操控着电子轮椅，一路到了大楼门口，才再次迫不及待地回头，就没有再看见荀练之了。
她停在大楼门口，望着片刻前荀练之站立的方向，回味良久。
当牛做马多年，陆茴第一次觉得这座楼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就凭荀练之目送她进来，她今天之内可以原谅任何一个人。
陆茴慢腾腾地挪到了工位上，一进门，就齐刷刷地射来了几道八卦的目光。
其中有一人，赫然就是刚才在校门口目击荀练之和她分别的那个师妹。
除了肉眼可见的愉悦外，陆茴脸色一切如常，四平八稳地滑进自己的位置。
他们不问，陆茴不说。
她装作没收到那些目光里的信号，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另一头，师妹缓缓地挪动过来，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师姐，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人，是隔壁的荀老师吗？”
陆茴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压住自己的嘴角，淡然道：“是啊。”
“真的是！那我没看错。”师妹问，“前几天听说你中弹了，我们吓了一跳，问你你只说没事，结果你都坐上轮椅了！”
陆茴：“半个月就好了，确实没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师妹两眼放光，“新闻只说一院有歹徒持枪行凶，结果那天老板被一通电话吓来了学校，我们才知道被行凶的是你，内部消息还说这事儿涉及荀老师，这也是真的吗？”
“……”陆茴被她那措辞弄得一噎：“是的……因为那天荀老师刚好也在一院，所以事发的时候她也在附近，因为都是两院的，那天我的临时小手术还是她签的字。”
她语焉不详，自然而然地就误导了听者。
一群人自动帮她补充了话语未尽的细节：“难怪，刚才荀老师是正好碰到你，一起走了一程吧？”
陆茴：“差不多。”
一起床就在客厅碰到了，顺路送她出门下楼，不就是差不多吗？
……
这天晚上，陆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过，她输入“0525”的密码开门，发现客厅里亮着灯，却不见人影。
听见开门后，荀练之才从主卧里走出来。
“你平时一般什么时候休息？”陆茴一跳一跳地进屋，“不用等我的。”
“没事。”荀练之看不下去，上手扶她，“为什么不拄拐？”
隔着一层衣物，荀练之掌心的温度清晰无比地烙上陆茴的手臂。
陆茴半边身子一麻，立即不敢蹦了：“那拐在外面用过，屋里用怪脏的。”
荀练之把她扶到沙发上，将门口的拐拿过来：“屋子的存在就是给人住的，我让你搬来也是为了你方便，不要本末倒置。”
陆茴接过带着荀练之掌心余温的拐，抱在身前，想起之前被她悄悄略过的话题：“你平时什么时候休息？真的不用等我，你在客厅给我留一盏小灯就好了，不然我之后做实验做到零点过，还要你陪我一起熬不成？”
“……好吧。”荀练之说，“为什么会做到这么晚？”
陆茴蔫了一点：“有时候一个仪器一跑就是几个小时起步，而且有的时候某些试剂一定要当天处理完，另外大部分精密仪器也是按天约，当天不做完就几个月后才能约得上了。”
荀练之蹲在她身前，朝陆茴的伤腿伸手。
陆茴大惊失色：“别别……”
荀练之手一顿，悬在半空。
“嗯……”陆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抗拒得太明显了，找补道，“怎么了吗？”
荀练之：“看看你的腿有没有肿。”
“有一点，”陆茴结结巴巴地说，“你，我把裤腿捞起来吧，你，你可以坐过来，不用这样蹲着。”
裤腿被犹犹豫豫地捞起来，露出肿了一圈的小腿。
荀练之皱了下眉：“你不是说做实验没关系吗？”
几天前，陆茴为了不让荀练之自责加重，说得信誓旦旦，自称不过是伤了一只腿，做实验绝对没有问题。
“这，昨天还没做实验的时候也是这样肿。”陆茴说，“确实没关系，大部分时间不用走动，师姐师妹也会帮我递东西。”
荀练之虚虚勾住她的裤子，帮她放下去：“明天拆线，看医生怎么说。”
“……好的，”陆茴底气不足道，“你明天要陪我一起去吗？”
荀练之即答：“当然。”
陆茴：“可明天不也是工作日吗？你没有关系吗？”
荀练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学生。”
陆茴：“……”
荀练之：“就算我是，人文院的学生也不用天天去学校，如果没有课，甚至都不用出宿舍。”
陆茴气息微弱道：“你们的学生不用每天打卡吗？”
荀练之言简意赅道：“闻所未闻。”
陆茴酸得要晕过去了：“……”
……
陆茴说自己的腿上不会影响做实验——按照她的判断，原本确实是这样，可就在“复工”的第二天，就出了问题。
实验室的某个低年级缺德师弟在地上洒了一滩水，又不及时处理干净，正常人走路应该不至于滑倒，但陆茴拄着拐，拐杖“呲溜”一下就滑了出去。
“师姐！”
“师妹！”
一声齐刷刷的惊呼后，陆茴发现自己已经跪到了地上。
伤腿钻心得疼，刚才情急之下，她下意识用伤腿支撑了一把，大概惹着了那个伤口。
“没事没事。”陆茴试着在她们的搀扶下站起来，突然又觉着手心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腿上手上两相作用下，当即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嘶……”
她翻转手腕一看——
手心的皮肤已经开始变色。
陆茴：“……”
大师姐看了一眼，当即口吐四字芬芳：“哪个傻雕乱泼酸废液？”
一个师妹忙把人扶到水槽边，拽着陆茴的手往笼头底下浇：“是刚才那个学弟吧！已经半小时没见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溜了。”
师姐再次口吐四字芬芳。
一片混乱之后，陆茴甩着一条胳膊湿哒哒，被扶到了轮椅上，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刚才那一摔的痛感还没过去，不仅来自腿上的枪伤和手心的灼烧感，还有膝盖上的擦伤。
“师姐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师妹说，“我刚刚给导儿说了这事，她已经去训那个学弟了，你去医院她能理解的。”
陆茴奇道：“你给导儿说干什么，她又见不着人影儿，咱溜了她都不知道。”
师妹推着她往实验室外面走：“她要负责啊，你摔了这种事儿她得知道。师姐忙着半个月后开题，我送你去医院吧。”
两人坐电梯下楼，快到楼门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人。
陆茴一愣。
师妹也是一怔，恰好就是她今天早上在校门口碰到了陆茴，马上认出这个人的身份：“啊……荀，荀老师好？”
荀练之神色匆匆地往里走，看到陆茴的时候，脚步立即顿住了，目光滑向陆茴的腿。
陆茴欲盖弥彰地把手心藏好——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她不藏还好，这么一躲，荀练之的视线很快挪到了她的手上：“你的手怎么了？”
师妹：“哦，她刚刚……”
陆茴：“没怎么。”
师妹神奇地看了她一眼。
荀练之上前几步，直接握住陆茴的手腕，将她的手心翻了过来。
陆茴被她零距离捏住，下意识一缩，没缩动。
“……”荀练之神色复杂，眼里的不忍几乎掩饰不住。
陆茴原本要解释的，对上她这副神情，当即变成了哑巴。
这样的神情……
陆茴醒来的第一天，她在荀练之的脸上看到过。
那时，只有两人的病房中，荀练之浑身气息压抑着，眼里全是自责与难过，一字一句地试着向她解释原因。
陆茴忍不住小声说：“你别……”
……你别这样。
荀练之却先一步转头，方才那点神色转瞬即过，褪得一干二净。
她对陆茴的师妹说：“是你们导师联系的我，她不方便常来学校，所以如果陆茴有什么事，她拜托我帮她看着点。”
师妹恍然大悟：“哦哦哦！”
荀练之：“我送她去医院，你们学业忙，我去就好。”
师妹：“好的好的，谢谢荀老师。”
等师妹上了楼，荀练之推着陆茴走出大门，阳光顿时晒在了两人身上。
陆茴讨好地眨眨眼，小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荀练之：“你当我编的吗？”
陆茴立马说：“不不，你怎么会编谎话骗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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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