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百香楼”茶楼内。
楼上雅间、楼下茶桌都虚无坐席。茶碗磕碰声、瓜子壳碎裂声混着偶尔的低声讨论,小二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那说书先生一袭青衣,满头白发。他抬手把折扇“唰“地展开,用苍老的声音开口道:“列位看官。今日要说的,是那京都城谢家小公子谢承宇,与那乡间蓬门少年沈终离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
寒冬腊月,麒麟山下,漫天飞雪。
一位身着单薄布衣的男子,背了一个包袱,拄着半截不知从哪里拾来的木拐,艰难前行。
翻越这座山头,再往前十里,便是京都。
寒风刺骨,男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只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前行。
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京都。
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纵是下雪也抵不住街道上的繁华、热闹。
“公子,老爷要是知道您没看完就走了,定会生气。”侍从腰侧配了一个剑,举着一把伞,站在公子身旁道。
公子用食指指了指侍从,又指了指自己,“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我爹骂我还少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走,去城西!”
“是。”
城西街道不起眼的矮墙边,立了一张卦幡,幡上写着“神机妙算,指点迷津”。幡旁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面前摆了一个破旧的卦盒。
来往的一位路人先是看眼卦幡,再看眼这男子,便皱眉而去,道袍男子却叫住他:“有缘人可是要算卦?”
那位路人踌躇了下,怀疑道:“准么?”
“不准不要钱。”男子胸有成竹道。
路人又看了一眼斗笠下的面容,分明是一位年轻小子!
道袍男似乎看出他的猜疑,“您别看我年轻,我可是师承著名的李半仙!”
“李半仙?”路人疑惑道,“不认识。”
“我师父他老人家今年年初已仙去,不认识也情有可原。”
路人还在犹豫不决。
“神机妙算”的卦幡足够显眼,那位公子和随从眯着眼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他和那位路人的拉扯,然后走过去。
小半仙瞥见走来的人,气宇不凡,身后还跟着位侍从,估计是位贵家公子,于是热情开口道:“公子可是要算卦!”
只见这位公子未开口,等走到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才开口道:“算。”
“我看公子眉宇舒展,想来是无事忧愁,可是要算姻缘?”
“你说算什么就算什么。”这公子语气带着无所谓,一看就是个算不好就要揍人的主。这话噎得他楞了一秒,随即又笑吟吟地递上卦盒。
“公子且摇一卦。”
公子往前走了一步,伸手随意地用两根手指捏住卦盒,然后松开,卦盒直直地砸在桌子上,里面的三枚铜钱在桌子上滚了几下,一枚弹到地上。
小半仙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地上的铜钱,又看了看桌上的,忽地皱了皱眉。
“公子,恕我直言,此卦卦象显示,您的姻缘路较为坎坷,不过……”
“编,继续编。”这公子很不礼貌地打断他。“招摇撞骗的神棍。”
“你……”小半仙气得火冒金星,腾地站了起来,他认认真真替这人看卦,这人却半分礼貌都没有,不信又在这里算什么卦?
一旁的路人见状赶紧过来拉住他,低声对他说:“这位可是京都谢家次子谢承宇,你说两句好话哄哄,可不要惹他。”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谢家纨绔公子哥谢承宇啊!
“谢家怎么了!有钱就了不起吗!”
谢承宇嘴角轻扬,眼带寒光,蓄力于脚上,抬脚把卦摊踹翻出几米远,叉腰道:“不错,有钱就是了不起。”
“谢家出了你这么个废物,只会欺负百姓!”
谢承宇虽知道京都的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本身就是个废物,但平时走在路上,大家也是恭恭敬敬,不敢乱说,毕竟他是位有钱的主,谁都不敢惹这位公子哥。如今却亲口被一个小杂碎骂“废物”。谢承宇双手扯住他的衣襟,眼神中带着刀锋版的寒气直直地瞪着他,小半仙忍不住哆嗦了下。
身旁的侍从低声提醒他:“公子,老爷交代了,切不可惹事。”
谢承宇推了小半仙一把,小半仙踉跄了几步。
“滚!从今往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看你还敢不敢在这招摇撞骗。”
小半仙怒目圆瞪,却也惹不起这位公子哥,便前去收摊。他把东西都收好了,看谢承宇正双手抱于胸前看着他,势必要把他送走才甘心。
小半仙拖着那张卦幡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快速他说:“对了,你那卦象显示你情路坎坷,不得善终,果然是配得上你这种人!”说完便跑了。
谢承宇抬脚就要过去,身旁的侍从拉住他,“公子,公子消消气。”
“死骗子!下次再见你你就死定了!”谢承宇怒吼道。
“公子跟一个算命的计较什么。”随从劝道,“还是先去贤月楼看看吧。”
谢家生意布满京都,酒楼、各种铺子。城东的望月楼,城北的揽月楼,城南的圆月楼。贤月楼是谢家在城西街的酒楼,他们刚才才从城北揽月楼出来,现下在城西,也好去贤月楼看看。
“不去了!”谢承宇转身离去。
“那去哪,公子。”
“去醉仙楼喝酒去!”
“公子,不能再去醉仙楼了。”
“啧,潘羽,你是不是只听我爹的?”
潘羽上前为他撑伞,“自然不是。”
“那就闭嘴。”谢承宇说完继续往前走,潘羽也只好跟上。
谢承宇是这醉仙楼的常客,酒楼小二一见他,便上前谄媚道:“谢公子,今儿还是老样子吗,雅间还为您留着呢。”
谢承宇瞥了他一眼,“不错,立刻上酒。”
“好嘞!公子您先上楼,马上来!”
谢承宇进了雅间,潘羽守在门口,不一会儿小二就把酒菜上好。“谢公子,酒菜上好了,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
“弹琴的呢?”谢承宇问道。
“您说阿容姑娘啊,她今日休沐,公子明日来,她保准在!”
谢承宇挥挥手,示意他走。“下去吧。”
“诶好嘞!”
-
今日冷得不像话,小半仙拖着东西,打算先回去了,被赶走了不说,这个天估计也没什么人算卦。
才出了城,见路边有一团东西,他走近了看,发现竟是一个人!这人只穿了单薄的衣裳,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把那“团”人掰过来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再伸手探了探鼻息,微弱了点,但还有气。
他把这人背上背,又拖上他的那堆破铜烂铁,赶往住处。
说住处,其实就是一个破庙,四处漏风,破烂不堪。他把人放下,又拿来之前找的柴火点上,把他仅有的破被子给他盖上,又在火前给他搓了好一会儿手,直到感受到这人暖起来了,他才放下。
破庙里冬日漏风,又没有多余的被子,他只好把自己的衣服全都给搭自己身上,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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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潘羽敲了敲门,“公子,天黑了,该回去了。”
“知道了。”
谢承宇回到谢家时,父亲和谢老夫人正在前厅等着他,待他走近,发现他哥哥谢承瑾也在。
“父亲。”谢承宇行了个礼。
“你知不知道一家人吃饭就等你一个!”谢宏章拍了拍桌子,怒斥道。
一家人。
也是,他们才是一家人,他谢承宇算什么。
“正好不打扰你们一家人用餐。”谢承宇吊儿郎当道,特地加重了“一家人”三个字。
“你!”谢宏章抬手抓过茶杯向谢承宇砸去,谢承宇偏了偏身子,茶杯砸到地上,碎了一地,茶汤飞溅得到处都是。
“让你去查看酒楼生意,你去做什么了?跑到别家酒楼喝酒!”
“我去看什么生意,我又看不懂。”谢承宇淡淡道,“反正谢家的家产以后也没我的份,去与不去,又有何妨?”
“难道你要你老子养你一辈子!又或者等哪天我死了,还要你哥养你?”
“您要不想有我这个儿子,走就是了,免得我在这碍你们一家人的眼。”谢承宇看了眼谢承瑾,又看了眼傅云澜,道:“还有,您哪天不在了,我也不需要谁养,把我赶出谢家就成,恐怕是现在就想把我赶出谢家吧?毕竟外面都在穿传,谢家出了个逆子,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
一旁的谢承瑾见状开口劝道:“承宇。”
谢宏章气得手抖。
“老爷,消消气。承宇年纪还小,不懂事,慢慢来,急不得。”傅云澜挽住谢宏章胳膊,又抬手拍了拍。对谢承宇苦口婆心道:“承宇,你好好跟爹说话。”
虚伪。
“别管他,让他滚!”谢宏章恨铁不成钢,气得头皮发麻。
“您说的啊,那我滚了。”谢承宇说完便往自己别苑走了。
“爹,我去劝劝承宇。”谢承瑾说完前去跟上谢承宇。
谢宏章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都怪我,他娘死得早,把他放养,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你成天忙前忙后,哪管得了那么多。说到底,也有我的问题,怪我不是亲生的,跟我也不亲。”傅云澜委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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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宇。”谢承瑾想叫住他。
“怎么?又要来假惺惺了?”谢承宇瞥了他一眼。
“我们哥俩说话,无需这样。”
“那要怎样?”谢承宇停下脚步,“我可跟你扮演不了什么兄弟情深。”
谢承瑾语重心长,“承宇,如今你也十八了,是该学习学习怎么管理商铺生意,为你以后着想,也好帮爹分担一些。”
“不要用长辈的姿态跟我说话。”
谢承瑾也不管他说了什么,接着道:“爹他很担心你,前几日还跟我说,怕你这样下去名声越来越差,往后娶不到好姑娘。”
谢承宇油盐不进,“那你跟他说,让他别操心,京都城愿意跟我的人多了去了。”
说完便进房门,用力一摔,把谢承瑾的说话声砸在门外面。
谢承瑾道:“往后成家立业总归是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