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今日一别,或许……就是生离死别了!
“哥哥,你猜……皇兄知不知道我还没死?”赵云澜突然问。
沈巍的心绪被扰乱,注意力再度回到赵云澜脸上:“你回辰京后虽然刻意避讳着,但你私下见了这么多人,也因为徐安则和柳全的案子筹谋了不少,为兄猜测……皇帝只怕已经起疑心了。”
“那我该怎么办?是继续躲躲藏藏,还是干脆坦诚相见?”
沈巍想了想,道:“你原本就光明磊落,无需再躲躲藏藏。皇帝既然派人暗算于你,该心虚的人是他。”
赵云澜的眼睛里露出惊喜的光:“那依哥哥的意思,我可以去见皇兄了?”
“此时见他作甚?”沈巍问。
“当然是替哥哥求情了!你是堂堂定北侯,西陵的功臣,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鬼地方。”赵云澜理所当然道。
沈巍再度握住赵云澜的肩膀提醒道:“不必求情。求情便意味着为兄真的错了。你要做的是质问。”
“质问?”赵云澜还有些疑惑。
沈巍点头:“对。”
说完,沈巍从石榻上拿起一本奏折交到了赵云澜手中。
“这是?”
沈巍:“为兄被关进来后便写了这个。你拿回去后原样再抄写一封,三日后早朝时进腾龙殿,当着众臣的面呈上此奏折,质问皇帝三个‘为何’?”
赵云澜虽有些心惊,还是打开手中的奏折快速浏览了一遍。
为何要下旨与北疆和亲、割让国土?
为何要派人行刺自己的亲兄弟?
为何要……杀西陵的功臣?
赵云澜紧张地瞪着沈巍:“皇兄要杀哥哥?”
“别紧张,还未下旨。”沈巍安抚地拍了拍赵云澜:“先前的抗旨不遵,加上这次的回而不面,都是大不敬之罪。如果皇帝要判我死罪,也是能判的。不过,我沈家五代功臣,而今北疆忧患未除,皓林军不能群龙无首,所以皇帝不会急着杀我。”
沈巍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设计的每一个步骤环环相扣,包括三日后的早朝。沈巍知道三日后,赵云齐便一定会当着朝臣的面宣布对自己的处理决定。
即便最后不是死罪,只怕也是个削爵和流放。而不管赵云齐最后的决策如何,势必都会在朝堂上引发众怒。到时候,只要赵云澜当众质问,众臣合力支持,与此同时姑母沈樱适时出手,利用先前布下的局把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赵云齐便不论如何也下不了台了。
“云澜,三日后的朝堂上,还有一个对你的考验。你要切记……”
最后,只要赵云澜拿出自己的治国之策,把治理后宫、安定百姓、平定边疆忧患以及改善赋税和调整律法等问题在百官面前一一立下保证,赵云齐退位让贤的时候便到了。
听完沈巍的嘱咐,赵云澜清楚地点头,也非常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坚定地看着沈巍:“哥哥放心,云澜定不会辜负你,亦不会辜负所有支持我的人。
沈巍看着赵云澜闪着光的眼睛,不舍的深情突然间被放大,他张开双臂把赵云澜紧紧抱住,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哥哥……”赵云澜有些小激动,哪怕都快被沈巍勒死在怀里了,他仍然不愿意松开。
“云澜,我爱你。”沈巍贴着赵云澜的耳朵轻轻说出这句话。
顾不得是在大牢里,沈巍只想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因为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赵云澜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听到沈巍说出这三个字。若是换了平时,他早就高兴坏了,一定会忍不住抱住沈巍好好腻歪一番。但此时此地,赵云澜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他便没了这多余的心思。
见时间差不多了,沈巍便推开了赵云澜:“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哥哥还没告诉我,三日后早朝结束,你是不是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刑部大牢了?”
这才是赵云澜心中最牵挂的事。
沈巍犹豫着没有吱声,因为他猜不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不过看着赵云澜执着的眼神,沈巍知道自己回避不了,只好安抚他道:“有你在,还有这么多人暗中相助,为兄很快就能出去的。”
“一言为定。”赵云澜目光如炬地看着沈巍。
沈巍很慎重地点了点头。
依依不舍地看了沈巍两眼后,赵云澜终于还是坚定地走出了刑部大牢。
回别院的路上,赵云澜骑着马始终一言不发。见不到沈巍的时候他是紧张焦虑的,见过沈巍之后这种情绪不但没有缓解,心里感觉更堵了。
虽然沈巍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让他安心的,但不知为何,赵云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无端端回来、入狱,瞒着自己,不能说的计划,掌心的伤口,刻意回避的眼神……
回去之后赵云澜辗转难眠,折腾了一日也没能想通沈巍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他的心思也完全不在三日后的早朝。
到了第二天夜里,赵云澜还是命天成和裴翊把镇远找了来,他一定要问清楚沈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赵云澜心里会一直压着一块石头,让他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当镇远被带到赵云澜面前的时候,他咬着牙隐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嗵”一声跪了下来。
看到镇远这一跪,赵云澜差不多就明白自己猜得不错了,他伸手把镇远扶了起来:“镇远大哥,沈巍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掌心的伤口明明是新的,却说是战场上留下的旧伤,你一定知道真相是什么,还望告知。”
镇远的脸一片苦涩,而后缓缓憋出一句:“主子……主子他、他身中剧毒,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赵云澜的手在颤抖,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紧咬的牙关和额角的青筋能显出他此时的愤怒和不安。
“不、不会的……假的!一定是假的!这只是沈巍的计划,他只是打算帮我夺下皇位……是骗我的,骗我的。”
赵云澜脚步不稳,慌张地后退了几步,结果撞到案桌差点摔到。
“殿下……”天成忙将人扶住。
赵云澜挣脱天成的手,急匆匆上前两步紧紧握住镇远的肩膀用力摇晃:“是沈巍让你来骗我的对不对?他费尽心机为我铺好了这条登基之路,所以不让我有牵挂,想让我心无旁骛地登基对不对?”
镇远红着眼摇头:“不是的,殿下。镇远不敢欺瞒,主子在与郞阙交战时中了一箭,却不想那箭上抹了毒。原本主子连七日都活不过,后来我们找来东瞿凌风园的少主兰倚,才能保主子再撑三个月。所以主子才会急着回辰京,他要用这最后三个月助殿下顺利登基。”
“兰公子给主子服了墨息丸,才会让他看起来像没中毒一样。主子手掌的刀伤确实是新的,那是因为兰公子说主人每隔几日便要割开掌心放毒血的缘故。”镇远的声音带着几乎不可闻的哭腔。他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要把这一切全都对赵云澜坦诚相告。
赵云澜睁着惊恐的双眼问镇远:“沈巍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兰公子说,主子中的是苗山巫族的雪蛊毒。”
随后,镇远又把自己所知的有关雪蛊毒的一切都向赵云澜交待了一遍,包括兰倚去北疆寻毒和制解药一事。
毕竟,这是沈巍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所以镇远日夜都在乞求上苍,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听镇远说完这一切,赵云澜的手无力地滑脱,整个人几乎要站不稳。
镇远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划过赵云澜的心脏,一刀一刀,鲜血淋漓。巨大的痛楚侵袭着赵云澜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渐渐麻烦,然后失去知觉。
原来都是真的。
沈巍中了毒箭,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个月了。即便如此,他想的还是为自己铺好登基的最后一段路……
赵云澜的眼神已然空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激动地抓着镇远问:“还有办法可以救沈巍对不对?我们可以去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师,去寻访天下神医,一定有人可以解沈巍的毒。”
裴翊提醒道:“殿下,东瞿凌风园是天下闻名的药王世家,如果连凌风园的少主都束手无策,只怕再无神医能解主子身上的毒了。”
“你胡说——!”赵云澜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沈巍是你主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不论如何我都要救他,我要救他……”
赵云澜的神情恍惚起来,嘴里喃喃念着“苗山巫族”几个字,然后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沈巍,你等我。
我可以不要天下,但不能不救你。
“殿下、殿下!”
一群人跟在赵云澜身后追赶。
赵云澜解开一匹马,骑上它便冲了出去。寂静的辰京郊外路上,只有赵云澜策马奔腾而去的声音和马蹄下扬起的尘烟。
裴翊和天成一路追赶赵云澜,可是天太黑,他们也不知道赵云澜跑去了哪里,等追到十里亭附近时便完全失去了赵云澜的踪影。
赵云澜骑着马跑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在一处安静的寺庙门口停了下来,寺庙门上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静安寺”三个字。
顾不得是半夜,赵云澜下马后便用力敲起门来:“有人吗?我要见妙善师太。”
须臾,两个小尼匆匆忙忙跑来开了大门。
“施主深夜到访,不知……”小尼见赵云澜一身华丽服饰,猜测着他的身份不凡,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那种。
赵云澜不忘礼数,双手合十道:“烦请师太通报,就说昆仑郡王有急事要求见贵寺住持妙善师太。”
一听到“昆仑郡王”四个字,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尼姑也赶紧恭敬地回礼:“贫尼妙云,不知是殿下到访,多有怠慢。”
“快去请住持。”吩咐身边的另一个小尼后,妙云师太引着赵云澜到了见客的禅房。
“贫尼先去给殿下煮些茶水,殿下请在此稍候,住持马上就到。”
“有劳。”赵云澜压抑着自己心急如焚的情绪,温和地回应了一句。
须臾,先前的小尼便领着住持妙善师太到了禅房,见到赵云澜时,妙善师太也愣了一下。
“阿弥陀佛!贫尼妙善见过昆仑郡王殿下。”
赵云澜忙起身回礼:“师太不必多礼。”
妙善:“郡王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是有何事需要贫尼效劳?”
赵云澜没说话,只是眼睛看了看妙善身后的小尼。妙善看到赵云澜的目光后便心领神会了,她侧身对着身后的人道:“慧清,你先退下吧!”
待小尼姑退下后,妙善引着赵云澜坐下:“现在无旁人了,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赵云澜开口道:“师太与我母亲是旧识,云澜也早就知道了师太的真实身份,今日来找师太是有事相求。”
妙善在赵云澜面前一直低眉垂首,也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听到赵云澜这么说,妙善才抬眼看了看他:“贫尼与锦太妃娘娘相识多年,也一直承蒙娘娘照拂,若是有什么能为殿下效劳的,贫尼自当尽力。”
赵云澜也不打算客气了,直言道:“师太可听说过苗山巫族?”
妙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眸来。她没有立即答话,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师太可能不记得了。四年前,本王曾陪母亲来过静安寺。当时母亲与师太在内院谈话,本王就在外间喝茶等候。”
赵云澜提起这件事就是想告诉妙善,那天他是有听到一些事的,所以不必对他有所隐瞒。
听赵云澜这么说,妙善也清楚自己该如何回答了:“阿弥陀佛!殿下突然提起苗山巫族,贫尼惶恐。”
“本王深夜来扰是想请问师太,苗山巫族的雪蛊毒要如何才能解?”赵云澜没有时间兜圈子,便直奔主题了。
这世上知道苗山巫族的人原本就少,知道巫族雪蛊毒的人就更少了,所以赵云澜会突然问出雪蛊毒是妙善没有想到的。
妙善给赵云澜添了一盏茶,慢慢道:“雪蛊毒确实是巫族所制,解药也只有巫族才有。”
“那,师太可有解药?”赵云澜激动地凑近了些。
妙善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没有。”
赵云澜情急道:“怎么会没有?师太你不就是巫族——”
“殿下。”妙善及时打断了赵云澜:“殿下既然知道巫族,一定也知道巫族是有红巫和白巫之分的。雪蛊毒是巫族白巫所制,但要解此毒,只有红巫血能做到,而红巫一脉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这一瞬,赵云澜原本满怀期待的心突然就凉了一半,他前倾的身体缓缓撤了回来,神色中有难掩的失落。
妙善看到赵云澜的神态也猜测着一二,故而询问道:“殿下,可以告诉贫尼是何人中了雪蛊毒吗?”
“是……”赵云澜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如实答道:“是我表兄,定北侯沈巍。”
妙善点点头,她记得这个人。“以前听太妃娘娘提起过这位定北侯,他是一直驻守燕州的大将军,与北疆王族对抗了许多年。”
“我表兄是在与北疆狼鹰军的交战中受的伤,那箭上被抹的就是雪蛊毒。师太,若是没有红巫血,这毒就真的解不了了吗?”赵云澜不死心的问。
妙善给自己倒了杯茶,平静道:“殿下有所不知,这雪蛊毒是苗山上的数十种毒虫和毒草炼制而成,虽然都叫雪蛊毒,但配方却有七七四十九种,只有制毒的人才知道他选用的是哪一种。只有知道了制□□,取毒草之花粹酒服下才能解毒。”
赵云澜激动地握住妙善的手恳求:“我要如何才能才能制得解药,求师太指点。”
妙善坦言道:“据贫尼所知,北疆王室是从不在战事中用毒的,若有人在军中使用巫族的雪蛊毒,那一定是有人被利用,或是有人故意为之。殿下若要得到制毒配方,就必须先把此人找出来。”
“只不过,北疆鹰域,可不是什么人都闯得进去的。”妙善提醒赵云澜。
赵云澜的手渐渐收紧,几乎要把手中的茶杯捏碎。“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要拿到解药救沈巍。”
妙善看着赵云澜的表情,从他此时坚定的情绪中猜测着什么,须臾后便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贫尼与太妃娘娘相交多年,承蒙照顾,如今娘娘被困于宫中,贫尼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尽力相助于殿下了。”说罢,妙善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了赵云澜:“这块令牌请殿下收好。持令牌可在北疆大苜自由出入,也能进得了鹰域。”
赵云澜有些震惊,他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北疆王室才会有的信物。
“师太……也是北疆王室的人?”
妙善笑了笑:“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贫尼只是出家人,今生也不会再踏足北疆鹰域,这令牌就算是贫尼送予郡王殿下的见面礼吧!”
赵云澜有些惶惶不安地收好了令牌,起身向妙善行了个皇室之礼:“多谢师太相助。云澜若还能从北疆回来,定当报答。”
妙善也起了身,她扶住赵云澜的手臂劝阻了他行礼:“报答就不必了。不过贫尼要提醒殿下,北疆鹰域这地方可不是常人能呆的,那是贺太后统治的地方,就连北疆鹰王也不得不忌惮这个女人。”
听妙善这么说,赵云澜猜测着她之前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北疆王族中的妃嫔或公主,也不知是何缘故才会出家为尼。感激地点点头:“云澜一定会谨记师太的提醒。”
妙善轻叹了一声,而后又从手上取下一个已经褪了色的五彩绳圈交给赵云澜。
“这是……”赵云澜有些疑惑不解。
妙善道:“这是巫族的信物,若殿下在鹰域找到的人不肯交出雪蛊毒配方,就把这个给他看……虽然,不见得有用。”
赵云澜慎重地点头,再次向妙善道谢后便匆匆离开了静安寺。
再回到别院时,已经是寅时了。裴翊和天成都在门口焦急地等着,见到赵云澜后便赶紧迎了上去。
“殿下去哪里了?”裴翊上前先牵住了赵云澜的马。
赵云澜从马上一跃而下,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同时吩咐道:“天成,叫福伯和初夏来书房见我。”
很快,一干人等都在书房聚齐了,赵云澜也毫不掩饰地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决定。
“本王要去北疆鹰域,明日一早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