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管家把沈巍送到门口,楚渊已经备好马在等着他了。
沈巍方才留了个心眼,此时他的脚步微顿,看向万管家:“明叔,新来的下人可有查过身份?”
万管家:“回侯爷,老奴查过了。有两个丫头是尚书大人府送来的,还有一个是镇远在燕州救下的,家中父母都不在了,不忍她流落街头,便交给了宁姨处置。两个小厮是宁姨的远房亲戚家送来的,先前生活在小地方,想来辰京长长见识,就送到府上来了。”
沈巍点点头,没表示怀疑。万管家和宁姨在燕州伺候了侯府近二十年,他们身份、背景和人品都是沈巍信得过的。
“既然来了侯府,就给他们置办些新衣服,吃食和住所也安排好,别苛待了。”
“老奴明白。”万管家应允了一句。
沈巍没再多言,出门后和楚渊一起跨马而去。
另一头,宁姨领着新来的人把侯府各院走了一遍,边走边给他们说着府里的规矩。
“前面是庭芳院,是沈老夫人住的院子。老夫人喜静,除了她院里的下人,其他人未得允许不要进去。有事可以来找我,不要随意打扰老夫人。”
众人应允着,跟着宁姨继续往前走。
过了老夫人的庭芳院,又穿过一个小庭,便到了沈巍住的院子。这是侯府的正院,以前是沈进和夫人同住的,重新修葺后较从前更大气了些。沈老夫人搬去了庭芳院,沈巍未娶妻,他又不喜人多,白日里沈巍若不在,这正院便空落落的。
正院两侧是偏院,是留给年幼的子女住的,沈巍无儿无女,故这偏院也空着。稍微有点人气的就是后院了,小厮和婢女隔着廊亭分别住左厢和右厢,便于伺候主子。
把正院的规矩说完,宁姨又交待了一些沈巍的习惯。
“侯爷每日晨间会在正院前庭内练武,若非召唤不要打扰。”
“侯爷的早膳要送到书房,茶水要七分烫。”
“侯爷在房里时不喜有人叨扰,白日侯爷出门后再进房收拾打扫。”
“侯爷平时不爱吩咐和使唤,大家记着多多察颜观色才是。”
……
宁姨一丝不苟地把牢记于心的事儿都告知了身后跟着的人。他们毕竟都是自已带进侯府的,若是不懂规矩,惹恼了侯爷和老夫人,宁姨也难辞其咎。
宁姨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大庆却听不下去了,他趁大家没留意,小心翼翼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
“主——”
另一个字没说出口,大庆就收到了赵云澜警告的目光,他慌慌张张憋了回去,然后改口道:“小海,这都过去大半个上午了,你累不累?饿不饿?要不你找个地方先休息,宁姨要问起,我就说你肚子不舒服,上茅房了。”
赵云澜继续目光警告:“是你以死相逼我才允你跟着的,可别给我露了陷儿。我现在同你一样是侯府的小厮,沈巍才是我们的主子。我不累也不饿,你别老替我瞎操心。”
小庆子一脸委屈,小声道:“奴才担心。”
“担心什么?”赵云澜瞪他:“我是来当小厮的,不是当王爷的,吃苦受累都是我自找的,担心也没用。”
“可是……”
“闭嘴——!”赵云澜压低声音呵斥小庆子:“再啰嗦我就把你赶回郡王府去。”
小庆子吓得赶紧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接着听宁姨说规矩。
讲完了府里的规矩,婢女和小厮就被分开了,宁姨领着三个丫头去了东院,教一些侯府厅前接待的事宜,赵云澜和小庆子则被另外两名小厮带走了。
这两个小厮一人唤东来,另一人唤和顺,在燕州入的府,如今也有五年多了。他二人在燕州侯府时只负责伺候沈巍的饮食起居,如今来了辰京,府中人手不够,他俩还要做许多府中其他事物,如今来了新人,万管家和宁姨就商量着让他俩去打理府中其他事物,照顾沈巍的活儿就交给新人了。
东来与和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因为伺侯沈巍五年了,对他的习性了若指掌,所以由他们来教导赵云澜和小庆子。
之前宁姨说的是大规矩,现在东来与和顺教的就是小细节了,从端茶倒水到更衣用膳,从晨起洗漱到到掌灯值夜,伺侯沈巍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赵云澜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小庆子不用记,这些他都会,不光会,而且更细更周到。他毕竟伺候了赵云澜十几年,这些细节早就烂熟于心了。他只是有一点不理解,刚刚这二人说的饮食起居这些事儿里,有许多都是婢女做的。
“为何沈侯爷不需要婢女伺候?”
小庆子想着这句话,然后就脱口而出了。
话音刚落,在场另外三人同时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和顺,他应道:“自打我来了侯爷身边,就没见他召唤过婢女。听以前照顾侯爷的人说,我和东来入府前都是婢女伺候的,后来侯爷说要换成小厮,万管家才把婢女调走,把我俩安排在了侯爷院中伺候。”
东来补充道:“是啊,我听说以前的那些婢女换过几拨,有些是老夫人挑了来伺候的,有些则是府中人手调整安排的,不知是何原因,侯爷对她们都不满意。”
小庆子拧着眉毛,眼神疑惑:“按理说女子心细,丫头伺候人更周到才是。你们这一说起来,宁愿使唤毛手毛脚的小厮也不愿使唤婢女,咱家侯爷的脾性还真是怪了。”
赵云澜听着这话不顺耳,遂责问:“人的习性不同,这有何奇怪的?毛手毛脚的小厮是你自已吧?我看两位大哥伺候侯爷这么多年,一定是深受侯爷信任和认可的,干活不比婢女差。”
小庆子不敢回嘴,只好老老实实地退了一小步,闭上嘴不说话了。
被捧了的东来笑了一下,安抚道:“其实侯爷很好伺侯的,他的起居简单,对吃穿都不挑,我们平时就是有点小过错,侯爷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从来不苛待下人的。”
一旁的和顺也点头附和:“是啊,侯爷平时待人和善,只是话很少,我来了几年都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能伺候这样的主子也是我们的福份了。”
听着这话,赵云澜心中也豁然开朗,他就知道沈巍是这样的人。他是英雄,不论是战场上的将军还是侯府里的主子,他都是受人景仰的。
折腾了一整天,到了酉时,赵云澜和小庆子才挨着桌子坐下来吃晚饭。
赵云澜揉了揉自已的肩膀,看着桌上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不但不觉得疲累,反而有些激动,胃口也比平时好多了。
侯府一贯节俭,沈老夫人也是常年吃素,沈巍的习惯随了父亲,每顿都是四菜一汤,从不奢侈浪费。下人吃的饭菜也只是相对简单一些,份量和味道都还是不错的。
在庐州赈灾结束回辰京的路上意外落水,赵云澜便被湍急的河水卷走了。他原本就水性不好,在泛滥的河水中无法自救,而当时跳下水营救的禁军官兵许多未曾遇过此番险境,别说救人了,跳下来的都与送死无异。
紧急关头幸而有烬风及时拉住了赵云澜。烬风在发现赵云澜落水后第一反应不是急着往下跳,而是沿着河岸往水流的方向飞奔。他轻功了得,很快就赶在一个水流较缓的位置跳入河中。
水性极好的烬风不但抓住了赵云澜,还把他顺利地捞上了岸。
原本是该在原地等着其他人赶来营救的,但赵云澜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打算趁这个机会偷偷溜走。因为一旦和大家一起回到辰京,他便又回到了昆仑郡王的身份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体统。
皇帝不允他与沈家过于亲近,所以他想见沈巍一面都不容易。赵云澜不想这样。
他留下了自己一只履扔在河岸,又解下自己的发冠扔进水里,而后命烬风带着他逃了。
乔装改扮后,赵云澜和烬风一起悄悄潜回了辰京,他让烬风给云峰山送了封密信报了安,自己也不敢回郡王府,便溜到城外的一外私宅中躲了起来。
那私宅是早些年沈樱买下的,平时也没人住,只有一个老奴才看家和打扫。赵云澜躲进去之后,烬风潜回郡王府,把天成和小庆子一并叫了过来。
之后赵云澜便命烬风和天成去打探消息,买通了侯府管事宁姨的一个远房亲戚,以宁姨表亲家侄子的身份被带进了定北侯府。
烬风也想装成小厮和赵云澜一起混进去,他是怕赵云澜身边连个暗卫都没有,万一有危险就麻烦了。但是赵云澜不允他去。像烬风这样的习武之人,身形脚步都不似普通人,沈巍身为武将,练兵多年,想必一眼就能瞧出名堂来,赵云澜不想暴露烬风的身份。
不仅如此,他还不允烬风和天成靠近侯府,毕竟侯府有皓林军的守卫,他们一个个都机警着,稍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警觉,是不可能允许暗卫在侯府范围内出没的。
原本赵云澜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混进去的,但小庆子以死相逼,非要让他带上自己,后来赵云澜想了想,让他跟着也好,万一有个什么事,还有人能为自己打个掩护。
见宁姨之前,小庆子上下打量着赵云澜:“主子,您这样子可不像乡下穷亲戚家的孩子。”
宁姨的表姑家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出赵云澜那张充满少年之气的脸,眉宇间显露出些许英气,白皙的皮肤和俊美的五官都透着遗传自沈樱的绝色之貌。
连小庆子都忍不住感叹,他主子要是个女子,只怕又是个乱国倾城的红颜啊!
表姑的女儿从箱子里翻出了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那是她儿子的衣服。那孩子跟赵云澜左不多年纪,体格也差不多,赵云澜穿上刚好合身。
换上衣服后,赵云澜问小庆子:“怎样?现在像了吗?”
小庆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赵云澜几眼,评价道:“衣服是像了,但是脸……”
赵云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真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会穿梆。
表姑的女儿想了想,走进厨房不知拿了些什么,出来后便走到赵云澜面前说:“赵公子,这法子或许可行,但是可能要得罪了。”
赵云澜眼中露着惊喜:“什么法子?”
表姑的女儿伸出双手,手掌和手指上黑乎乎的。
“这是何物?”
“锅灰。”
小庆子忙摇头:“不行,公子,这抹在脸上多脏啊?”
赵云澜平时也有洁癖,特别爱干净,衣物稍有一点点污色都不能接受。如果看着满手的锅灰,想着要把这东西抹在自己脸上他就觉得难受。
但是不抹就瞒不过侯府的人,更不可能瞒过沈巍……
想到这里,赵云澜把心一横,把眼一闭:“抹吧!”
乌黑的锅灰被抹了赵云澜满脸满手,连脖子都没有放过。抹匀之后果然不一样了,眉眼已瞧不出先前的风采照人,整个人看起来又黑又瘦,还真像个没吃过饱饭的穷人家孩子。
之后见了宁姨,赵云澜和小庆子老老实实地,态度也恭恭敬敬的,宁姨见他二人话不多,干活也还机灵,端茶倒水都有模有样的,遂答应将人领走了。
就这样,赵云澜化名小海,小庆子化名大庆,顺利混进了侯府,成了沈巍的贴身小厮。
“小海,你怎么不吃啊,菜不合胃口?”和顺见赵云澜瞪着饭菜发呆,便问了一句。
小庆子的胃口好得很,一碗一碗吃得欢快起了。听到和顺的话,他看了看赵云澜碗里的饭还没动的,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主子哪吃过这些下人饭菜,不合胃口是肯定的啊!
“不是,菜挺好的。”
赵云澜笑了笑,没再胡思乱想,大口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发现小庆子没吃了,还盯着自己看,于是瞪他:“你看着我干嘛?吃啊!”
“小海,你、你吃得下啊?”小庆子难以置信。
赵云澜大口扒着饭,应道:“这饭菜比我们老家的可好吃多了。真的,大庆,别愣着,多吃两碗。”
小庆子有点想哭:“是啊,我们以前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赵云澜笑着揉了揉小庆子的头,吃完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小庆子以前看着主子吃得那么精致,那么丰盛,都不见他多添一碗饭,如今让他坐在这种又小又挤的地方,吃着下人吃的饭菜,主子还要装出好吃的样子,小庆子是真心疼。
“对了,侯爷回来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要去伺候?”赵云澜问。
和顺:“东来在门口守着,如果侯爷回来了,他会先伺候的,等吃完我就去替他。”
赵云澜愣了一下,停下筷子问:“不是我和大庆去伺候侯爷吗?”
和顺笑着拍了拍赵云澜的肩:“你们才刚来,也不熟悉,先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和东来分别带上你俩伺候侯爷,等过两天你俩都上手了,我们再正式换手。”
赵云澜有点小失落,他原本还以为今晚能见着沈巍的。
白天在厅里见他的时候,赵云澜都不敢抬头,毕意身份是新来的下人,哪敢明目瞻胆地盯着主子看?看了许久沈巍的衣摆和鞋子,把他难受死了,后来终于在沈巍出前厅的时候,抓住机会抬眼看到了他的背影。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赵云澜都觉得沈巍与以前不同了。
七年前见他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如今自己都十七了,哪怕不乔装站在沈巍面前,他都未必能认出自己……
可是沈巍呢?他的样子变了吗?是否还跟从前一样英气逼人?七年的岁月和风霜可曾折磨他?身上……是否添了新伤?
被这些未知困扰着,赵云澜快被折腾疯了。
“吃饱了吗?吃饱了咱就赶紧把这儿收拾了,一会儿侯爷回来我就得去伺候了。”和顺提醒。
“吃饱了。”
赵云澜和小庆子都放了碗筷,开始帮着和顺一起收拾饭桌。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赵云澜清晰地听见前厅外传来声音:“侯爷回府——!”
“咣当——”
赵云澜手里的水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