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城废墟之上,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
江裳氿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顾稔倾,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稔倾身体的冰冷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那被强行驱逐了恐怖存在的躯壳,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虚弱和灵魂重创后的死寂。
顾稔倾脸上残留的血污和冷汗混合在一起,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紧锁着。
江裳氿身体如同被最钝的刀子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那是妖元燃烧过度的反噬,更是看着顾稔倾在自己面前被蹂躏,几近消亡的绝望。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开顾稔倾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梦境,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顾稔倾冰冷的额角。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来这里的……顾稔倾……对不起”
江裳氿的声音嘶哑破碎,一遍遍低语着,既是安慰怀中的人,也是在强行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回家……我们回家……”
他抬头,赤红的凤眸瞬间锁定了被钉在墙上的陆子穆。那贯穿左肩的黑暗之矛并未消失,依旧散发着湮灭性的气息,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血肉和生机。
陆子穆的头无力地垂着,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鲜血浸透了他半边身子,在布满裂痕的墙壁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江裳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他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顾稔倾平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脱下自己染血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仿佛想隔绝这废墟的冰冷和污秽。做完这一切,他才踉跄着站起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向陆子穆。
“子穆……”
江裳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所剩无几的纯净妖元,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根黑暗之矛。
刚一接触,一股强烈的反噬和毁灭意志便顺着指尖直冲识海,让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这绝非普通的魔气,而是蕴含着那位恐怖存在的法则之力,强行拔除,稍有不慎,陆子穆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江裳氿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死死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在他准备孤注一掷,再次燃烧本源妖元尝试压制那黑暗法则时。
“嘎……咳咳……好……好大一根……烤串……”
一个虚弱又熟悉的、带着点晕乎乎腔调的破锣嗓子,从一堆坍塌的瓦砾下传来。
哗啦!
几块碎石被顶开,五彩斑斓、但此刻羽毛凌乱、沾满灰尘、还冒着缕缕青烟的汩汩,艰难地从废墟里钻出了小脑袋。它绿豆眼迷茫地转了几圈,先是看到了跪在顾稔倾身边的江裳氿,又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陆子穆,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根贯穿陆子穆肩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之矛上。
汩汩的绿豆眼瞬间瞪圆了!
“嘎——!!!哪个王八蛋把烤串□□儿子身上啦?!”
汩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瞬间炸毛!它扑棱着翅膀,带着一股子“护崽”的蛮横气势,歪歪扭扭地朝着陆子穆飞扑过去!完全无视了那黑暗之矛散发的恐怖气息!
“汩汩!别碰!”
江裳氿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汩汩飞到陆子穆肩头,对着那根黑暗之矛,张嘴就啄了下去!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鸟类的本能和……不知者无畏的莽撞!
铛——!
一声清脆得如同金玉交击的脆响!
想象中鸟喙被湮灭或者黑暗之矛被撼动的场景并未发生。
汩汩那看似脆弱的鸟喙,啄在黑暗之矛上,竟然发出了金属碰撞般的声音!更诡异的是,那鸟喙接触的地方,一丝极其细微、却精纯到难以想象的、带着古老契约气息的法则之力一闪而逝!
嗡——!
那根如同跗骨之蛆、连江裳氿都束手无策的黑暗之矛,竟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矛身上流转的毁灭性黑暗气息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黯淡了不少!虽然并未消失,但那种恐怖的侵蚀之力,明显被削弱了!
“嘎?还挺硬?”
汩汩被震得脑袋一歪,绿豆眼更晕了,但它似乎被激起了鸟脾气,更加凶狠地对着矛身“笃笃笃”地啄了起来!一边啄还一边骂骂咧咧:“让你□□儿子!让你插!拔出来!给鸟爷拔出来!”
江裳氿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傻鸟的鸟喙是什么做的?!它身上那股一闪而过的法则之力……是上古契约?!
就在这时,跪在不远处、一直如同雕塑般陷入巨大震惊和恐惧中的潇稚夏,猛地抬起头!他死死盯着汩汩啄击黑暗之矛时偶尔闪过的、极其细微的契约法则光芒,再联想到之前汩汩在醉仙楼、在破屋、在这里种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和破坏力……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浑身冰冷、仿佛窥见了某种天大秘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是它……原来……是它!”
潇稚夏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那只蠢鸟……它……它根本不是普通的灵宠!它……它是‘契约之证’!是上古那场……的**契约之证!它……它一直在……阻止……平衡……?!”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关窍,看向汩汩的眼神不再是厌恶,而是如同看到了什么洪荒凶兽般的极致恐惧!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逃离这里,逃离这只五彩斑斓的“灾星”!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动作的瞬间。
“噗嗤!”
一声轻响。
那根被汩汩啄得气息不稳的黑暗之矛,在陆子穆无意识的、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动作下,竟然……松动了一丝!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出现在了矛身与陆子穆肩膀血肉的连接处!
陆子穆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子穆!”
江裳氿瞬间回神,再也顾不得其他!机会!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他强提最后一口妖元,不顾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双手猛地探出,不再是去触碰那黑暗之矛,而是死死抓住了陆子穆的肩膀。
磅礴而温和的生命妖力如同涓涓细流,疯狂涌入陆子穆濒临崩溃的体内,强行护住他的心脉和最后一丝生机!同时,他对着汩汩嘶声喊道:“汩汩!啄!继续啄那个点!用力!”
“嘎?!哦!好!”
汩汩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救儿子”这件事有着鸟类的执着。它再次鼓起鸟喙,瞄准刚才啄击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连续地啄了下去!
铛!铛!铛!
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法则之力的微弱闪光不断响起!黑暗之矛的颤抖越来越剧烈!那道缝隙也越来越大!
江裳氿眼中精光爆射!就是现在!他双臂肌肉贲张,凝聚了最后所有妖元的力量,顺着那黑暗之矛松动的缝隙,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狠狠一拔!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那根恐怖的黑暗之矛,竟真的被江裳氿硬生生从陆子穆的肩膀里拔了出来!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和丝丝缕缕被强行扯断的黑暗气息!
“呃啊——!!!”陆子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彻底软倒下来,被江裳氿死死扶住。
那根被拔出的黑暗之矛,脱离了陆子穆的身体,瞬间失去了目标,化作一股浓郁的、充满怨恨和不甘的黑色气流,在空气中盘旋嘶鸣了片刻,最终不甘地消散于无形。
噗通!
江裳氿抱着彻底昏迷过去的陆子穆,自己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汩汩累得瘫在陆子穆的胸口,小胸脯剧烈起伏,鸟喙都啄得有点歪了:“嘎……累……累死鸟了……儿子……没事了……”
废墟中,只剩下两个昏迷不醒的重伤号顾稔倾、陆子穆,一个彻底脱力、重伤在身的妖王,一只累瘫的鸟,以及一个跪在地上、看着汩汩如同看着魔鬼、浑身抖如筛糠、彻底吓破了胆的魔族少尊主。
潇稚夏看着那消散的黑暗之矛,看着累瘫的汩汩,再看向昏迷的顾稔倾,最后目光落在几乎油尽灯枯的江裳氿身上。他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极致的疯狂和……贪婪取代。
逃跑!还是趁人之危!
……
现在……或许是唯一的机会!趁他们全都重伤垂死……杀了他们!夺取那异世之魂!为了大人!
念头一旦萌芽,就如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潇稚夏眼中瞬间凶光一闪,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缓缓摸向腰间藏着的一把淬毒魔匕……
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潇稚夏眼中凶光毕露,那淬毒的魔匕寒光闪烁,眼看就要脱手而出,直取江裳氿后心!他嘴角甚至已经勾起了一抹狰狞的、即将得逞的弧度!
“逆子——!!!”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九天魔雷,猛地炸响在蚀骨城废墟上空!这声音蕴含的威压,比刚才那位“大人”降临时的死寂更霸道,更暴躁,充满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家长式愤怒!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废墟侧面那堵相对还算完整的墙壁,被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直接轰成了漫天齑粉!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魁梧、身着黑金魔纹重甲、面容威严,此刻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踏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气息强悍、但此刻却缩着脖子、一脸“完蛋了少尊主又要挨揍了”表情的魔族大将。
来人正是魔界至尊——潇丹臣!
潇稚夏那握着魔匕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狰狞表情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极度惊愕、心虚和“完犊子了”的恐慌取代。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声音都变了调:“父……父尊?!您……您不是去……去鬼界打麻将了吗?!”
他明明算好了时间,老头子至少还要在阴界搓三天三夜!
“打麻将?!”
潇丹臣声如洪钟,一步踏出,整个废墟都仿佛抖了三抖。
他环顾四周……
看着满目疮痍,像是被一万头魔兽践踏过的销金窟(曾经是)
看着墙上那个巨大的人形窟窿(陆子穆砸的)
看着地上那扭曲变形的熔炉底座(汩汩炸的)
看着昏迷的两个外人、一个快昏的妖王、一只累瘫的鸟,最后目光定格在自己那个肿着一条胳膊、还握着匕首、一脸心虚的倒霉儿子身上。
潇丹臣的脸色,从铁青,到酱紫,最后黑得如同锅底!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跳动!
“老子就离开三天!三天啊!!!”
潇丹臣的咆哮声震得瓦砾簌簌下落,他指着潇稚夏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对方脸上了:“让你看家!让你低调点!你倒好!把老子的销金窟搞成了露天垃圾场?!还搞什么‘大人’?!搞什么‘容器’?!搞什么‘归墟熔炉’?!你当老子这里是废品回收站还是科幻片场?!”
他越说越气,大步流星地冲到潇稚夏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揪住了潇稚夏那只完好的耳朵,用力一拧!
“嗷——!!!疼疼疼!父尊饶命!!!我是您亲儿子啊!”
潇稚夏瞬间疼得龇牙咧嘴,刚才的狠辣阴鸷荡然无存,只剩下可怜兮兮的求饶,手里的魔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饶命?!老子今天非扒了你这身皮不可!”
潇丹臣拧着儿子的耳朵,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提溜起来,另一只手指着废墟:“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老子的限量版魔晶吊灯呢?!老子的千年魔檀木麻将桌呢?!还有老子的……老子的镇店之宝!会唱十八摸的魅魔水晶雕像呢?!是不是又被你这败家玩意儿给砸了?!”
“没……没有!父尊!那雕像……是被那只鸟叼走的烤蜥蜴尾巴砸碎的!” 潇稚夏疼得眼泪汪汪,还不忘甩锅,指向瘫在陆子穆胸口的汩汩。
“嘎?!” 累瘫的汩汩突然被点名,绿豆眼一瞪,挣扎着抬起小脑袋,有气无力但异常清晰地反驳:“放屁!明明是……是你自己追我的时候……撞倒的!嘎……累死鸟了……别诬陷好鸟……”
“你……你这死鸟!!!” 潇稚夏气结。
“闭嘴!还敢跟鸟吵架?!”
潇丹臣手上力道又加了一分,潇稚夏的惨叫直冲云霄:“老子管它是谁砸的!都是在你这倒霉儿子地盘上出的事!账都算你头上!”
他拧着哀嚎不断的儿子,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三人一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还有这群……什么东西?这是……妖王?怎么跟条死鱼似的?喂江裳氿!你别吊死在我家门口啊!”
“还有……这俩小子又是谁?怎么还捆着根链子?玩什么情趣呢?我魔界不是卧室!还有这鸟这鸟……毛都炸了,丑死了!”
江裳氿虽然虚弱但意识尚存:“……”
他感觉这位魔尊的脑回路似乎比魔族废墟还崎岖。
“父尊!他们……” 潇稚夏还想告状。
“他们什么他们!”
潇丹臣不耐烦地打断:“老子不管你们什么破事!赶紧给老子收拾干净!还有!”
他恶狠狠地瞪着潇稚夏:“你!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去‘魔渊寒潭’面壁思过!没老子命令不准出来!再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老子打断你另一条胳膊!”
“魔渊寒潭?!父尊!不要啊!那里连个搓麻将的都没有……” 潇稚夏发出绝望的哀嚎。
“还敢提麻将?!就是麻将害的!要不是鬼界那仨老鬼耍赖皮,老子早该回来收拾你了!”
潇丹臣越说越气,直接拖着哭爹喊娘的潇稚夏就往废墟外走,边走边骂骂咧咧:“败家玩意儿!三天!才三天啊!就把家底败成这样!老子攒这点家当容易吗?!……”
两个魔族大将赶紧低头跟上,努力缩小存在感。
转眼间,刚才还剑拔弩张、危机四伏的废墟,只剩下昏迷的顾稔倾、陆子穆,脱力的江裳氿,以及一只歪着鸟喙看戏的汩汩。
汩汩看着潇稚夏被拖走的狼狈背影,绿豆眼眨了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空气发出了总结陈词:
“嘎……熊孩子……该……该打……嘎……” 说完,小脑袋一歪,彻底在陆子穆胸口睡了过去。
江裳氿靠在冰冷的断壁上,看着这峰回路转、荒诞至极的结局,再低头看看怀中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的顾稔倾,又看看旁边虽然肩头血肉模糊但总算没了黑暗侵蚀的陆子穆……
忍着剧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