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贺东篱依着赵真珍的话,先去和姚主任以及她的大儿媳打了招呼,姚主任还算和蔼,平日里在医院也没正式照面过几回,即便碰上了,女同志也多半和男同志看不出多少差别。今日的小贺医生虽然素净,但照姚主任私心来看,体面、镇静,很是拿得出手的书卷气。

女主人打量思忖之后,便要大儿媳领着客人去落座、招待。去前,婆媳俩咬了咬耳朵,姚主任要老大媳妇把老二喊过来,好好见见人家姑娘。

大儿媳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说老二在楼上待客呢,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姚主任听着不快,嘟囔亲生儿子,成天狐朋狗友地混。

大儿媳这回纠正道:“也不全是。我听建华说,这回是正经生意场上的人脉。对方轻易不来这边,还是中间有人牵头,才答应过来坐坐的。”

姚主任听着这才有点熄火,但总归今天的主题不能让,生意哪天不能做啊,好模样可是不等人的。

大儿媳先去招待安排了贺医生。彼此寒暄里,贺医生一改先前的冷淡,倒是先问起了梁太太怎么称呼。

婆婆口口声声好模样好人品的夸赞尤在耳边,涂玉梅再看贺医生这陡然的热情,说不上来的鄙夷,或者不过如此。想也知道,老太太在医院里给小儿子找个知根知底的,门户家世经济人脉处处要婆家提携,到时候两个人一结婚,还不是处处她小儿子高一头。婆婆选来选去相中贺医生,无非就是觉得样貌她儿子会满意,至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头脑乃或智商,他们梁家满意。

总之,里里外外,梁家都是上算的。涂玉梅还不知道婆婆那点小心思?

于是,贺医生殷勤来和涂玉梅套近乎的样子,瞬间让她对这位曾经是儿子主刀的医生祛魅了。心里一阵哗然,也是个没长眼睛的。再想到贺医生的家庭,父亲早没了,母亲又改嫁了,也许这种任人摆布的性情嫁进来,她们妯娌反倒是好往来。

涂玉梅八面玲珑地把贺医生安置到位,转头,就略微挂相地上楼去了。

躲在角落里喝酒的邹衍将一切尽收眼底。没多会儿,他擎着酒杯来到贺东篱跟前,看着她吃一份蜜瓜火腿,好像一扫之前的拘谨,颇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见招拆招。不禁冷嘲热讽道:“你信不信,梁建兴他大嫂不见得多待见你。”

吃瓜的人波澜不兴,又语出惊人,“嗯?他大嫂一开始想嫁得是小叔子?”

邹衍抿着酒被呛着,握拳直咳,怪她口出狂言、大逆不道,“说什么呢!”

贺东篱不解,“额,不是啊,那不然她没理由待不待见我啊。”

邹衍噎得不轻,看了又看眼前人,“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沉迷吃瓜的人,再来一块,灯火下,她仰头来看邹衍的时候,邹衍即便不懂行,也看得到她脸上的粉有种珠光的隐秘。“嗯,当我来被迫相亲的失常吧。”

邹衍断定,“跟相亲无关。”

贺东篱不语,继续吃。邹衍才要奚落她,你上辈子没吃过瓜啊。耳后,有人踱步过来,“贺医生,你好。”

梁建兴西装革履,一只手端着只白兰地杯,一只手把刚才从楼上下来夹着的烟匆匆灭在台面上的烟灰盘上。口中歉意,“久等了。”

贺东篱站在邻窗处、长桌最左端,中间隔着个邹衍。

梁建兴先与邹衍碰杯,口中熟稔打趣道:“少见你愿意来这种场合啊。”

邹衍自顾自举举杯,并不与梁二碰,“嗯,她不认识路,拉我来给她指路的。”

梁建兴笑,“那我得谢谢你,待会多喝几杯。”

邹衍才要眼睛夹梁二的,后者主场姿态的来到他和贺东篱中间,全然不顾邹衍在不在旁,“贺医生,赏光我请你单独喝一杯吗?”

贺东篱终究放下了她的叉子和骨碟。邹衍视角看上去的她,不是去单独谈心的,更像……英勇就义。

*

梁家二楼东南角的一处拐弯阳台,被归置成一间阳光玻璃花房。

里头最点眼的是几盆各色的茶花,十八学士。

梁建兴端着两杯饮料进来的时候,看到贺医生独自站在白色的茶花前,讲真,她那证件照还是班味太重了。

“贺医生也喜欢茶花?”

花前的人,笃定地摇摇头,“我养不活任何植物,所以严格算起来,谈不上喜欢。”

梁建兴把橙汁递给她,她伸手来接。男人审美心作祟,手腕纤细,指间粉红。然而,他招呼女方落座的时候,嗅觉灵敏地告诉自己,越是波澜不惊,平静之下,没准越是惊涛骇浪。

“栽花种树的,要的是闲情逸致。说白了就是时间和工夫。嗐,这些都是我父母打理的,贺医生不过缺时间而已。你们这些拿刀的,人都修得,何况花花草草。”

贺东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牵动在嘴角,全不到眼底。再程序化的一些社交辞令、问候,几个回合下来,梁建兴大概了然:毫无意外的别人家的孩子。即便才聊了几句,他也能猜到母亲中意她的点:胜不骄败不馁。大白话就是,情绪稳定;再再白些,就是很会气得你自乱阵脚。

眼下就是,任是梁建兴怎么打量,她自顾自的镇静,即便低头反复喝饮料的样子,也始终气定神闲。

梁建兴拨腕看表,迫于父母的淫威,以及他对于男女风月的一些猎奇心,他觉得有必要坐到一刻钟以上。女方并不热情对话也罢,他便没话找话聊,坦言他这样被父母捉着相亲的戏码其实很多,“贺医生呢,大概师命难违,头一回吧?”

岂料对方摇摇头,说自己第二回。

梁建兴听她出声,与沉着相反的气场呢,大概橙汁喝多了,声音都泛着甜气。不禁有趣地问她,第一回没成的原因是?

贺东篱点点自己的手机,谈及了那回的洋相:她提前设置好了一个闹钟,假意小组来电实验室里有事,结果她伪装通话的途中,真的来电话了……

对方是她师母的侄儿,事后跟姑姑控诉,姑父的学生和他一样自以为是的笨。

梁建兴听着笑出声,促狭她,“那贺医生这一回怎么脱身,想好了么?”

贺东篱看到梁建兴指间在他的表盘上摩挲,她直给且预判,“也许梁先生比我更想体面地脱身。”

梁建兴却笑着反驳,“如果我不呢?”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这多时,贺东篱头一回郑重地审视他,梁建兴与她对视,油然地生出些论迹不论心的卑鄙,果然隔锅饭香点。

下一秒,贺东篱端正地婉拒口吻,“梁先生,对不起,我暂时……”

话没说完,梁建兴的手机响了,起先是坐在位置上接的电话,没两句,他便起身要出去了,口吻匆匆得很,说他这里结束了,马上来。

他急忙冲他的相亲对象致歉,“我一个来往的客户要走了,我得去送送他。贺医生……”

有人听神了一秒,旋即,“哦,梁先生你忙你的,我也该告辞了。”

于是,梁建兴灵机一动,“我一道送你下楼。”

贺东篱镇静一晚上,临阵人设倒塌了,她伸手把手机搁回自己的包里,再拨拨耳边发,想起什么,“我还要跟姚主任打个招呼再走的,我是说应该。”

梁建兴笑意浓重,指指楼上,“哦,我妈大概在楼上陪几位院领导。你去吧。”

贺东篱平心静气,欣然接受的样子。

两个人一同出玻璃花房,正巧二楼的楼梯口,陈向阳的堂弟正在几级台阶下吆喝梁建兴,梁忙着接应,还没顾得上跟贺医生说什么呢,她自觉指指上楼的方向,疾步而去。

楼梯口,陈向冬急着回去接他哥哥,梁建兴也不急着上楼待客,只问陈向冬,“什么情况,陈总来不来了?”

陈向冬一副吃瘪的样子,嘴朝楼上一努,又牛马人的自觉,“宗先生要他来,他就是今天被女人啃掉半个头,也得来。”

梁建兴一头雾水,笑着再问,“楼上那位……”

陈向冬劝狐朋打住,“别和他套近乎,他不吃这套的。没我哥来,你一毛钱的生意都别想谈。”

梁建兴听着浮浮嘴角,想说也未必绝对。陈向冬忙着走,来不及分说,梁建兴只捉住狗友匆匆问了一句,“宗先生在我们市一中读高中的?他这样的富家子弟也读体制内?”

梁家三楼,实则是梁建兴的起居范围。他回来的少,二老为了老大家孩子的学习作息安静,便作主把老二的一半地盘给了孙儿。

今天家中宴客,孙儿也有同学来玩。

十三四岁的孩子,恨不得逃离大人视线的年纪。涂玉梅要儿子带同学下去吃点东西,别在房里吵吵嚷嚷的玩游戏。“你叔叔有重要客人在,给你爸爸知道了,又要怪你没规矩了。”

说着,涂玉梅像赶鸭子般地赶着几个半大小子要下楼去,与上楼的贺医生碰了个正着。

涂玉梅才纳闷贺医生做什么上楼来,身后有男人的声音喊她,“梁太太,我的火机没火了,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借我只火机或者火柴。”

涂玉梅即刻回头,刚才在楼下丈夫就同她说过,这位姓宗的来头不小,老二一个晚上又想谈生意还想抱得美人归,小心两头没着落。又听到儿子房间里踢踢踏踏的,这才要她上楼把毛小子都遣散下来。叫人家客人听着没家教。

眼下,涂玉梅私心打量这位所谓的贵客,确实派头十足。一身量体裁衣的讲究,盘靓条顺的体格,身上有着淡而不腻的木香,说起话来也谦谦有礼的。

涂玉梅女主人的姿态即刻应承客人要求,再客套地询问对方,是不是他们家老二不在,宗先生等时间长了。

客人再贵而不骄的宽慰道:“不要紧,是我来得匆忙。倒是打扰家中安排了。”

涂玉梅连忙摆手,“宗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宴客宴客,宴的就是你们每一位来客才是。”

来客好似被安抚到了,周旋完才有意无意地看向梁太太身边的女客。

涂玉梅恍惚过来,才要张口给介绍一下的。

贺医生却有些冒失地开口,“涂小姐,我是上来借用一下洗手间的。”

涂玉梅张张口,一阵尴尬没来得及喘匀的气,一边的宗先生自觉不打扰地颔首、回头,“梁太太,你忙。”

于是,贺东篱当真顺着涂玉梅的指引,去到了客用的卫生间。

她在香氛萦绕的小室里足足滞留了十分钟的样子,最后,与自己和解般地洗洗手,补了唇妆,旋开门锁出来了。

洞开的那一刻,不远处,左手上夹烟、右手手臂撑在阑干上的宗墀吐着一口绵长的烟雾,并不回头。高位的俯瞰视角朝一楼大厅的宾客,像是看戏也像找人。随即,烟雾散开,他半回过头来,“你一向过目不忘的,不至于吧。我是说,不至于这样面对面……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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