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这晚与谭政瑨分手,宗墀与陈向阳一道去他常去坐的酒吧,只喝了一杯就要回酒店了。

临走的时候,宗墀不要陈向阳的车送,说走回去正好醒醒酒。

陈向阳骂人,就一杯醒个屁啊,你还要自己腿回去,“到时候你给绑了,你老头子找我要人,我可没赎金去捞你。”这话不夸张,大学那会儿,宗墀飞回来看女友,正值他父亲一桩收购案风波期,中层裁员引发的一记员工跳楼事件,家属寻仇,宗墀从机场出来就被盯上了。

那起绑架案不到24小时告破,宗墀因为老爹的缘故吃了不少苦头,之后长达两年,宗墀出行都被他母亲严格安排着保镖跟随。

回酒店的路上,宗墀自然没有如愿自己走回去,陈向阳车子送的。后座的黑暗里,茶色玻璃隔绝外头的一径明,一径昧。

这一趟的行程,自上海开始也从上海结束。按计划,明天飞新加坡。

等红灯的档口,前挡风玻璃上簌簌有雨蒙上来,司机拨开雨刮器,端正跟后座上的宗先生说笑,落雨了。

宗墀应一声,再问起他们晚上的安排,陈向阳回不回S城。

陈向阳还在酒吧那头会朋友。司机道大概率他自己回去。陈总不回了,他明天要见一个客户。再说到陈向阳要把S城大本营的工作室搬迁到新大楼的事,公司有个正式的乔迁酒会,会邀请众多友商与合作客户。宗墀是陈向阳背后的原始股东,司机也认识宗先生好些年了,淳朴客套地问:“宗先生会过去吗?听陈总说,您母亲是S城人。”

宗墀嗯一声,却说不去了。

司机没再接话。

车子徐徐前进,宗墀在陈向阳的后座扶手箱里翻出了一包烟,他已经戒烟快五年了,当初为抽烟这一桩事,他和那个人争吵过多少回。

贺东篱不是个占有欲强的人,相反,她对任何都淡淡的。唯独,看不惯他抽烟。

上学那会儿,他在她们班值勤周包干区域里,当着她的面抛掉烟头,到正式表白时,他承诺她,你放心,我坚决不抽烟了,我一定比你活长点,坚决不学你爸那样把你妈孤孤单单丢下。

认识她十六年,两个人正式恋爱七年,贺东篱哭的时候屈指可数。

绑架案那次,宗墀执意要贺东篱来给他缝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你不是无所谓么,你不是说分手不会死人的么。”

“我是说你父母追究我,我怎么办。”

“喂,你有没有心,我都这样了,你还只顾你自己。”

贺东篱那时哭了,哭得很不好看,拿指头抹眼泪,不知道是手脏还是从哪个灰堆里跑出来的,眼皮到眼尾全黑了。

“宗墀,我不想你出事,你出事了我拿什么赔给你父母,你这样我很害怕。”

“这件事与你无关,我这次不回来下次也会回来。我只问你,还分手么?”

“……”黑了眼眶的医学生贺东篱,看着一脸伤痕的未分手成功男友,有着医者父母心的柔软且怜悯,“你别这样,你妈妈还在外面。”

“贺东篱,你有点喜欢我的样子,好不好?”

“喜欢你应该什么样?”

“起码该像我妈那样,时时刻刻跟老宗吵,时时刻刻盯着他和别的女人的蛛丝马迹,时时刻刻一不如意就叫老头给我死回来。”

起码要像宗墀一样,为了她,时时刻刻可以打飞的回来见她一面。

贺东篱给他消毒清创的时候,客观现实地来了句,“我没钱一张机票七八万的折腾。”

宗墀笑骂人,没钱你有手艺啊。他坚决要女友给他缝眉间的那一针,宗母直骂他胡闹。

受害者乖张的要求,我的脸我乐意,我相信她的技术,缝坏了更好,她给我负责一辈子。

事实证明,贺东篱天生干外科医生的料。

眉间这块伤,他们分手不到一年,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了。

谭政瑨走前,始终没有告诉宗墀病人的**。一违反他的职业道德,二对宗墀毫无意义。

这些年谭一直知道东篱的名字。宗家能再与谭家恢复交联,也是宗墀当初一通电话求到谭政瑨这边的缘故。

宗墀当年一个人留在国内读高中,是他任意妄为坚持下来的。宗家搬到新加坡、苏黎世两处住,也就跟国内少了联系,宗母依旧逢年过节替宗墀备干儿子的礼上门,到底不见面情谊就淡了。久而久之,谭家也就不敢高攀宗家了。

三年前,一次公务飞行的休息室里,谭政瑨遇上了宗墀。他那会儿替他父亲回来出席一个表决会议,二人凭着少时春节聚拢的情谊说笑了会儿。谭政瑨夸宗墀,如今都不敢认了,谁敢相信小时候正月头上能和他老爹吵起架来干过外头接财神那通天鞭炮声的宗墀,如今规规矩矩替父亲鞍前马后了。

宗墀面不改色、从善如流。

谭政瑨当初多少听说了些。豪门显贵里出情种,呵呵,老爹是,轮到儿子还是。宗墀为了一个小女朋友,几番放不下,明明好聚好散的恋爱,他最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人家女方妈妈只管跟宗径舟要人了。

宗径舟亲自回国,拿到了臭小子,才逼得这桩恋爱风波收梢。

那天,临飞前,宗墀问谭政瑨如今在做什么。

得知职业与具体医院,他晃神了下,只说好巧。他提到一个人的名字,贺东篱,说将来与二哥是同行。

之后他落地没多久,给谭政瑨去了通电话,别无旁言,只说如果有机会,烦请二哥多关照关照她。

谭政瑨同为男人,只反问宗墀,这么放不下,为什么不去找她。

宗墀:“……不找了。”

“却还愿意替她排忧解难?”

“她和我一场,好像什么都没捞着,陈向阳那边的股份原本要给她的,她也不要。不要算了,我不是为她排忧解难,我是还她些,最好两清,不该不欠。”

贺东篱正式毕业到入职S大附属一院,她的成绩有目共睹。谭政瑨跟赵老师私下打招呼的时候,也叫赵老师不必提他的名字,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几年下来,谭政瑨第一次接到贺东篱的电话,说来也巧,宗墀正好有工作回国,另一方面受他母亲之托来贺谭家添丁之喜。

谭政瑨特地将东篱喊了过去,同台手术。即便她那天什么妆容都没施,镇静缜密的性情,停匀但绝不过分纤细的身段,健康的体格是外科医生的标配。

谭政瑨规培那会儿,一同轮转的一个师姐是他们院长的关门弟子,那会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谣言,院长夫人亲自会见了这位女学生,师姐为自己正名也冷静怼院长夫人的那句话,至今都是她们女同胞手术室里的一个宣言:

“您要相信,比起院长夫人,我更想取而代之当一个院长女士。”

那天手术归来,谭政瑨就这么调侃宗墀的前恋人:贺东篱有着当院长夫人的相貌,但更具备当院长的技术。

不怪宗墀这些年念念不忘。

谭政瑨拒绝告诉宗墀病人的私隐,也以过来人兄长的身份,衷告宗墀一句,“去掉一个错误答案,你就能选对正确的那一个吗?宗墀,高级的精神文明恋爱,是没有对手的。”

会考那会儿,贺东篱给宗墀补课有一句类似的:不领悟的C,下次它不在C上了,你怎么办?

一支烟断续吸了两口,都没闷到肺里,临时起意的人最终按灭在烟灰桶里。

许久不抽,他已经生疏了,甚至有点厌恶。

车子泊停,司机下来给宗先生开门。里头的人下车,不自觉地顺走了陈向阳的这包烟。

这一晚,他做了个潦草的梦。

梦里,那只粉色的兔子倒反天罡地活了过来,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怪他不该拿走她,她是送给谭师兄女儿的。

偷兔子的人不以为意,他正好问她本人了,手术是为谁求的?

你没有亲戚在乡下,你更没有那么深交的朋友值得你那么大费周章地求老板,求同行,还要亲自过去做一助。

兔子的嘴巴不能动,但是她确实说话了,说她最擅长的话:那是我的事。

宗墀才不管,追问道:男朋友,对不对?

兔子点了点头,她那句“是的”没有讲出口。

因为宗墀没有肯她说,只咒骂了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知道如何轻而易举地激怒我。

谭政瑨苦口婆心劝说的高级精神文明恋爱不存在的,宗墀在梦里不高级不文明,兔子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剧烈地皱了下眉,宗墀想自证什么的,微微垂眸就瞥到了她眉目间的痛楚。

那痛楚愈显著,他反而愈猖狂。

兔子红了眼,颠簸里,眼尾有泪拖沓的水渍。

宗墀要拿手去擦,她狠偏了下头。

始作俑者一只手去别她的脸回来,一只手牵引她往连接处去,尊严彻底被**网罗住,宗墀无不喟叹地咬字出声,急促地、浓稠地,“你从来没求过我什么,我更不准你为了谁求任何人。”

“和他断了,好不好?”

“你都这样和我了,怎么可以还跟别人、”

兔子突然变成了贺东篱的模样,她还是二十四岁的模样,一点没有变。宗墀话没说完,被她抬手的一巴掌给打断了,然而粘连的**没法断。

面对面的相拥,几下抛耸,灵魂上了云端,骨头砸向地尽头。

尽头未尽,沉迷的人要去吻她的那滴泪。务实的人突然虚妄起来,影影绰绰,像一簇即将消失的信号,宗墀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贺东篱挣不过他,不无气馁地出声道:“你真是一点没变,宗、”

她连他的名字都没喊全,就彻底湮灭了。

……

黄秘书出差的行程规矩一向是早上过十点后再去联系老板。她满打满算跟宗墀三年了,各国乱飞,严格上说,宗墀是个很合格的工作狂,无论倒不倒时差,他每天起来的固定运动就是游泳。听宗母于微时说过,宗墀上学那会儿省青少泳的比赛可是拿过奖牌的。

黄秘书附和于女士,看的出来,宗先生这身高这体格,不去专业训练可惜了。

于女士拆儿子的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为他游多好呢,奖牌的意思就是没拿过金牌。又说到他小时候可矮了,不然逼他游泳做什么。

黄秘书是从前雇主圈里的太太引荐给于女士的。她从来听得多说得少,集团上下,她述职对象是宗墀,然而,世故得明白,攀附宗家两位男士不如攀附于女士,想要前程远大,女人才会帮女人。所以,她从来只做于女士的倾听者,哪怕她说亲儿子的黑历史,黄秘书也从来不应承,更没有半句赔笑。置身事外,况且她确实对这些阔少爷的成长史没有兴趣。于女士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

一早,于女士朋友圈里晒了张刚修剪好的插花,黄秘书顺手给她点赞了。

对方没多会儿给她来电,问及此番行程有没有变化,会不会按时回来。

黄秘书满口应是,她待会就上去喊宗先生预备着出发了。

于女士那头称好,说他们回来正好赶上周家的宴会。上次Mabel你女朋友喜欢的那支葡萄酒,周太太这次定了做餐前酒,顺带着我也给你留了两箱。

黄秘书替女友谢谢,那头波澜不掀地挂了。

算着时间,黄秘书拿着笔电上楼去,然而老板今天好像起晚了还是固定运动时间超出了,没在房间里。她也没有依计看到宗墀收拾出的半成品行李,他从来贴身的衣物那些都是自己收拾,弄出几个防尘袋,黄秘书再帮他最后归拢。

下午两点的飞机,今天赖床还是拖堂的老板一整个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黄秘书直觉着皱眉,直到在衣帽架的最角落里看到一只水淋淋、很明显被洗过的兔子玩偶。

她有点弄不懂了,宗墀这是什么癖好,粉色兔子,安抚玩偶,隔了一夜,经历了什么,被这位主水洗了遍,阴湿地挂在这里,滴潮了一大块地毯……

没等到黄秘书成年人的发散思维收回头。姗姗回来的某位,看到她人,一副知会、通知的态度,“来得正好,帮我拟邮件通知,嘉达那个项目的收购,我答应老宗了,亲自跟。”

黄秘书一早才发出去的昨晚议题,人员调度都安排好了的,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又要改?

宗墀见秘书悬而未决的样子,有点不快,眼神质问她,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现在就写。”

“现在?”黄秘书想着回程路上再拟也不迟,她先帮他收拾行李。

岂料宗墀喊住她,“嘉达这个项目移交前,我暂时留在国内。所有办公也暂时在国内。”

黄秘书一时不知该惊还是喜,“啊?”

“啊什么,写邮件。”

“可是宗太太还等着你回去参加周家的晚宴的……”

“嗯,谁答应她的谁去。”

黄秘书哑口。她只得打开电脑准备拟邮件了,宗墀说着往自己卧房去,想起什么,补充道:“抄送一份给陈向阳。”

*

贺东篱今天门诊班,她有三件事不顺。

一早起来常用的那只玻璃杯莫名热胀冷缩的碎了;

门诊上被投诉,理由是医生态度不好,开一堆检查报告,都花了钱给她看报告了,还各种推诿。果然,女外科医生就是不行。

贺东篱给门诊办的复函,当时一个小儿热水袋深二度烫伤,一个面部外伤后的皮下肿物。后者患者复诊看报告,没有按规定重新扫码签到等候叫号,患者家属携着父亲进了诊室,贺东篱提醒他要重新签到,家属不依,说她有这个工夫和他扯皮,报告早看好了。贺东篱以不要妨碍他人就诊时间和权利为由,耐心规劝,再次请病患及家属出去耐心等待叫号。

对方看这医生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话来冷漠且不饶人,一下子跟点燃了似的,骂骂咧咧。贺东篱摆出工作证件,示意对方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去他们门诊办投诉。现下,她还有几十个号等着就诊。

面部肿物的那个家属最后没辙出去了,直到等他们复诊完毕,贺东篱安排好他们的门诊手术时间,对方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转头就把医生投诉了。理由,这女医生一看就不灵光,刀给她开,我还不放心呢。

便利店里,邹衍听后发笑,安慰也数落她道:“当医生的不是属牛就是属马,哪有不挨骂的。”

再学他们科主任训他的话,人文关怀、关怀,你这一天天板着张脸,哪个病人看到你不怵呀。

等到邹衍笑嘻嘻去查房的时候,病患家属又不答应了,你一个主治大夫天天对着病人乐什么啊。

贺东篱喝一口热美式,不知道是烫着了,还是对这话耳熟,捂一下嘴,咽下嘴里的苦,这才道:“师太刚说我的,要善于化敌我矛盾为内部矛盾。”

邹衍点头,无比赞同。但是无奈,贺东篱这种耿直的人,她向来不会转嫁矛盾这套。

这周他俩难得排班表同频,下班的时候邹衍call她,二人约好在妇幼住院楼的便利店这边碰头。贺东篱老规矩地早晚各一杯热美式,邹衍有时候真的佩服她的铁胃。

“你这么个咖啡资深控,要不,我送你台咖啡机吧。”

贺东篱一手握纸杯,一手捏着块红豆面包。不等她应答,邹衍自作主张从她袋子里也拿一块吃。接着道:“算是还你帮我的人情。”

贺东篱嚼吧嚼吧嘴里,有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疑惑,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免了。”再一副老友记的敞亮话,不怕他笑话,“我这聘文刚下来,我可不想授人以柄。”

邹衍笑得灿烂,“不是我朋友送你贺医生的,是我私人送你贺东篱的。”

“理由?”

邹衍反问:“送你礼物一定得有理由?”

“啊。”

“你这人真没意思。”

贺东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顿了下。随后,继续就着热美式嚼面包了。

邹衍最后替她想到理由,“一半送你的礼物,一半放你那,每天给我带一杯咖啡。”

贺东篱:“赶紧打住。有些钱该别人赚就给别人赚。我还得给你每一天带一杯,嫌我24小时命不够长,是不是?”

邹衍再次笑得乐不可支,他退让,“好了,不逗你了。就是送你个礼物,没为什么,我下次过去请我喝一杯就好了。”

贺东篱实则知道邹衍在为了他朋友外婆的事还她人情。她没那么小气,该有的交际往来,她不会怕别人说什么。

于是,邹衍第三次要她别拒绝他时,贺东篱沉默当默认了。

玻璃幕墙外已经灯火结界,二人相携出店,邹衍问贺东篱今天怎么来的,没骑她的小电驴,他就捎她一段。

贺东篱说待会还得上去补个出院病历,病房溜一圈,正好消化消化,结束后去夜跑两圈,回去看会儿文献当助眠了。

邹衍再次调侃她,“说真的,你这个精力,将来不当院长我头一个不服。”

贺东篱难得的官僚主义,“嗯,借邹院长公子吉言。”

邹衍不快地冲她翻翻白眼。

感应门重新掩合上了,他才想起贺东篱说的,第三件倒霉事是什么。

正主自己都给绕忘了,“是什么,是相亲。”

她要去和他们医务科领导的小儿子相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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