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漓?”苏漓这么大的反应,让离霜感到奇怪。
苏漓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招来小二擦去桌上的酒水,刚刚她躲得及时,所幸未溅到身上。
女子生出了几分兴趣:“姑娘看起来很惊讶啊。”
“实不相瞒,我有一朋友也叫风澜,所以一时失态。”苏漓掐着手,说道,“不过我这位朋友只是普通人,不会武功更没离开过越京,就是同名同姓罢了。”
“哦,那也是巧了。”女子笑笑,并不怀疑苏漓的话,“风澜远在襄国,姑娘自是不可能认识的。”说完,女子却又高深莫测起来,“不过……不过……”她终只是笑笑,未再多说。
离霜觉得女子故作高深莫名其妙,奇怪苏漓失态至此,诧异苏漓何时有过名叫风澜的朋友。
苏漓的梦,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离霜自然是不知道了。
她面上不平静,内心更是风起云涌,梦中的风澜,会是女子口中的风澜吗?如果是,那梦中的阿离,岂不是就是!
离,魂,剑,主!
“离魂剑主,叫什么名字?”苏漓因为心绪起伏,而显得有些惊乍,“您知道吗?”
在梦中,风澜只唤那个少女阿离,苏漓当然知道,阿离只是昵称,并非本名,就如她本名苏漓,亲近的人便唤她阿漓一般。
女子疑惑苏漓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她:“叫江离,江水的江,离去的离。”
江离,阿离,对上了。
苏漓又问:“离魂剑主,您见过吗?长什么样?年纪大吗?”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女子言辞间不无得意,“因离魂剑主实力强大威名远扬,江湖上未见过她的人,都把她想象成身姿高挑冷傲如月的成熟美人,但其实离魂剑主。”女子看了眼苏漓,“年级看上去就跟你差不多,是位活泼的可人儿呢。”
性格,年龄,也对上了。
苏漓心中大震,她确定经常在她梦中出现的那两人,阿离,跟风澜,就是现实中存在的,离魂剑主,跟风澜。
可是为何?为何?她们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苏漓在梦中见过许多离魂剑主与风澜欢乐恩爱的场景,离魂剑主总是玩闹,她的笑容,她“风澜风澜”喊风澜的声音,她在花丛草地,月下门前轻快的身姿……都是那般清晰。而风澜总是由着她,露出柔到骨子里的宠溺目光。
她在梦中并未感同身受离魂剑主与风澜的心情,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只当是个甜蜜故事看,而今她得知,离魂剑主已经死了,死了……已经死了……为救风澜而死。
她按着心口,感到心痛得快要粉碎。
手腕上一凉,她低眼一看,是一痕水迹。她摸摸脸,全是濡湿,原来她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
她忙揪起袖子擦泪。
“怎会……我……”她有些尴尬无措。
“阿漓,你怎么了?”离霜惊讶地帮她擦着泪。
苏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虽然有伤于离魂剑主之死,但应当远不至于如此的,可是眼泪好似不由她控制,一下全涌了出来。
她又失态了,女子看着她,却并不诧异,反而也跟着露出一丝悲寥:“确也是个感人的故事呢。”
苏漓勉强扯了扯嘴角,擦擦眼尾:“让你见笑了。”
离霜瞪了一眼女子,心怪女子讲得太多,惹得她家阿漓感伤。
女子却只当没看见,她连连喝了几大杯,壶中酒又尽了。
她继续把注意打在苏漓身上:“姑娘看起来对这些江湖逸事很感兴趣啊,对武功感不感兴趣?再给我上一壶,我教你几招?”
离霜真是恨死这女人了,讲离魂剑主的事惹苏漓伤心还不够,又提武功这茬事,奈何对方气息深厚,实力在她之上,她实不好发作,便只能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了又瞪。
有离魂剑主的事在前,不能习武这件事倒显得毛毛雨了。
“不了,我经脉有缺,无法习武的。”苏漓心平气和地回道。
“是吗?真是可惜。”女子惋惜,不知是为苏漓,还是为自己不能再藉此讨一壶酒喝。
苏漓却慷慨,招呼小二:“给这桌上一壶无忧酒。”
“好嘞!”
峰回路转,女子眼中一喜:“多谢了。”
受了苏漓恩惠,她又细细审视了苏漓一番,大概越发觉得苏漓顺眼。
酒很快上了,女子赶紧给自己满上。
“无忧酒。”她轻摇杯中清酿,语气有些嘲弄,“这酒虽不是真正的无忧酒,不过很接近了。”
上酒的小二还没走远呢,就说这种话,真是个愣货,离霜在心里鄙视道。
“不是真正的无忧酒?什么意思?”苏漓诧异,十方楼她经常来,这里的招牌无忧酒,她也经常喝,今天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不是真正的无忧酒。
“这位大侠看来是喝过不少真正的无忧酒了?”店小二听见有人说自己家酒不正宗居然也不生气,“不错,本店的无忧酒并不是真正的无忧酒,不过也是一名曾在无忧酒庄做事的酒师历经多年,数番尝试所得,味道与真正无忧酒只差微毫,不是喝惯真正的无忧酒的人,决计区分不出来的。”
女子又客气道:“早年确实常喝,一方水一方味,贵楼能有此佳味,已属难得。”
小二笑着走开了,苏漓有些不悦,没想到自己喝了这么久的冒牌货。
她问女子:“上哪儿可以喝到真正的无忧酒?”
“无忧酒庄,二十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真正的无忧酒,自然早已绝迹,无处可喝了。”女子抬眼,轻飘飘扔出一句话。
“啊?”苏漓呆若木鸡。
“无忧酒庄,二十年前,惨遭灭门。”却是离霜补充道,也许因为说的是灭门这种惨事,她的语气也变得阴沉冷酷,跟平日的她完全不像。
苏漓翕合着唇,那边女子也惋惜地摇摇头。
苏漓想,强如离魂剑主这样的人会陨落,与世无争的酒庄也会遭人灭门,江湖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难怪她每每为自己不能习武而失落时,她的母亲总会说:“这样也挺好。”
“谢姑娘的酒了。”扶摇喝着酒,忽想起什么,递给苏漓一个牌子,上面精雕细琢一只大鸟,“我叫扶摇,将来姑娘若是到了莽州,可凭此到逍遥山庄找我,让我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扶摇,苏漓记下了这个名字,也收下了令牌,不过什么莽州,逍遥山庄,她这辈子还没出过越京,哪里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苏漓跟离霜吃饱喝足,又送了扶摇一壶酒后,便跟扶摇告了辞。
从十方楼出来的时候,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已积了不浅的雪层,做生意的摊贩们已不见踪影。
“下雪了啊?”苏漓伸出手,轻柔的雪花落在掌心,不多时便成了一点水痕。
她再抬头看去,大雪纷飞,天地一色。
今日听了两个故事,关于离魂剑主与无忧酒庄,都不是让人开心的结局,如这漫天雪景,说不出的悲凉。
还有离魂剑主与风澜,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中呢。
苏漓想不明白。
便不想。
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往前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恢弘的十方楼,十方楼的最上层,是越京上层人士才能涉足的地方,此刻站在楼下,丝竹声声隐隐入耳。
十方楼外,一处巷道中,蜷缩着不少无家可归之人,蓬头垢面,粗布烂衫,正挤在一块儿互相取暖。没下雪时,前有摊贩挡着,这些人不容易被发现,如今摊贩们都收摊了,这些流民便一下进入了苏漓眼帘。
瑞雪兆丰年,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死在这个冬天,等不到来年的丰年。
往些年,流民还不多,她会拿出私房钱,让离霜买些衣食救济,后来流民越来越多,却不是她能接济得过来的了。
她便只能不去看。
她抬首往东方望了望,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此时此刻,皇宫里的皇帝,在做什么?
只怕也是在花天酒地。
本来心情就不好,苏漓越发感伤愤懑。
“离霜,越国,要亡了吧?”她说。
“啊?”离霜下意识地。
“流民越来越多,真是可怜。”
离霜扫一眼巷中惨状,叹了口气:“今年北地大旱,入秋商易两地又遭遇蝗灾,天灾连连,也是没办法的事。”
苏漓低着头往前走:“咱们的皇帝待在皇宫里,也不知对此间情形知与不知。”
“今年朝廷已经免除了受灾地区的赋税,并拨了银两粮食赈灾,只是灾情严重,非人力所能挽救,陛下也已尽力了。”
“你怎么帮狗皇帝说话呢。”
“你叫陛下什么?”
“狗皇帝啊。”
离霜睁大了眼睛看着苏漓,启唇似要说什么却又久久未出声,最终是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未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离霜!拦住她!”
离霜闻声猛地回头,目光迅速在雪中锁定一个身影,稚气的脸绷紧了。她长剑出鞘,剑光映着白雪,瞬间弹射而出,气流扰动周围雪花,连带苏漓鬓间长发也往前飘了飘。
转眼间,离霜就与人交上了手。
那人蒙着面,只能看出来是一个女人。
蒙面人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个离霜,短暂地惊愕过后,一个闪身腾挪,躲开了离霜的剑锋。
离霜顺势出拳,又被其侧身躲开。离霜收剑回刺,蒙面人并指,只听“当”地一声,离霜的剑被指节弹开。
好强!
苏漓惊呆了,刚在十方楼里听的离魂剑主对战灵轩殿主,离魂剑主最后就是用双指夹住对手的剑,并将其击碎。
眼前的蒙面人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足够让人惊骇。
离霜同样心中大骇,眼前之人实力远超过她,她立刻握紧了剑柄,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
又一剑劈出,却又被对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不仅如此,还顺势一个闪动,欺身到离霜身前,一拳打出。
离霜忙挥臂抵挡,被震得后退好几步。
“好痛!”离霜心里叫苦。
蒙面人却不等离霜喘息,继续朝她攻来。
离霜大惊,迅速调整好身形,持剑防御。
蒙面人却陡然提速,并指弹开离霜的剑后,从其身边掠过,却是直奔苏漓而来。
“阿漓!”离霜一下慌了。
望着朝自己奔来的实力明显强过离霜很多的蒙面人,苏漓瞳孔迅速收缩,全身紧绷,呆立在雪中。
在这瞬间,茫茫天地雪色,似只剩她一个弱小人儿,而朝她冲来的人,轻易就可取她性命。
好在蒙面人并没有攻击她,只是“路过”。
错身的瞬间,苏漓看见对方的眼睛,冷冷的,却很好看。
转瞬即逝。
而远处的离霜看见,苏漓身上在某个瞬间,浮现出一层淡淡地灰色的雾气。
身边忽地刮起一阵风,一道人影挡在苏漓面前。
“咻!”利剑出鞘的声音,剑光在苏漓的身体右边自下而起,划碎纤弱的雪花,朝前方狠狠斜劈而去。
剑气冷冽,周围的雪花都被搅碎了。
“轰!”
蒙面人逃走的方向,一堵两人高的墙头,硬生生被剑气轰出一个缺口。
下一瞬,离霜落到墙头,蒙面人已不见踪影,且踏雪无痕,雪地上没留下任何足迹。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呼!”苏漓终于反应过来,危险过去,长舒了一口气。
她紧绷的身体放松,近乎要瘫倒在地,心有余悸,不停抚着胸口:“吓死我了。”
等等,离霜在墙上,那身前的人是谁?
她忽而惊诧。
身前的人身姿挺拔,长发成髻,一柄寒剑犹自在手中,与雪色相映。
墙上的离霜回头向苏漓看去,苏漓一切如常。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蒙面人穿的是黑衣服,雪色迷眼,让她恍惚看成阿漓身上冒出了灰色雾气?离霜思忖着。
离霜从墙上跃下,来到苏漓身前,前后上下检查。
苏漓道:“我没事,那人没攻击我。”
离霜确认了苏漓没有什么异状。
此时,挡在苏漓面前的女子收了剑。
“时局混乱,多多小心。”听声音就是一开始让离霜帮忙拦蒙面人的人,她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脚下生风,快速消失在了纷纷大雪中。
苏漓愣了愣,就这么走了?长啥样都没看见。
“离霜,这人是谁?”
“一个朋友。”离霜含混道。
苏漓没继续多问。
她表面上,父亲是一名富商,去世后留下巨额家产,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为了保护财产不被别人侵吞,家里还养了几名武艺高强的护卫,离霜就是其中之一。
但她很早就察觉到,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她家是有些神秘的,但她懒得细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自己的秘密,经常梦见阿离与风澜,她就没跟人说,今天知道了梦中人的身份,她也不打算告诉谁。
往家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距离,雪停了,苏漓玩心大起:“离霜,我们来堆雪人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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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飞檐金瓦、御道曲池俱都铺了素妆,看不见几个人影,倒显得越加庄严肃穆。尚书房内,炭盆中暗红闪闪,边上兽嘴嘴里吐出一缕木香,在此间盈盈绕绕。
冷客穿堂,是一方窗牗被打开,一人影立在窗前,看窗外天公扯絮。
不多时,又一人推门而入,走了过来。
“没追到吧?”男人没回头,问。
“对方很强。”
“是襄国来的吧。”
许是雪景已看够,男人将窗牗缓缓放下,一窗素色渐渐收缩,成为一条银线,最后消失。
良久,男人吐出一缕幽幽的叹息。
……
风澜跟主角没有CP关系,千万别站错了。官配出场会比较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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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中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