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半夜她睡着了,虹夜将她抱回来的。
她起来去看苏流玉,对着仍昏迷不醒的苏流玉说了一些话,很快就到了午时。
午饭吃得很沉默,平日话多搞怪的洛琳都难得安静了很长时间。
苏流玉仍在昏迷,洛琳得时时观察情况,并没有急着回百草居,风澜同样没有去哪里,留在了苏府。
午时过去,苏流玉终于悠悠醒来,彼时苏漓正在床沿边撑着头昏昏欲睡。
“漓儿……”气若游丝地呼唤,落在苏漓耳中却如惊雷般清晰。
“娘!你醒了!”苏漓又惊又喜,当即朝着门外大喊,“洛大夫,我娘醒了!”
听到喊声的众人,不管正在做什么,均立刻冲进屋内。
洛大夫再次为苏流玉号脉,脉象平稳。
“很好。”洛琳对众人道,“接下来只需静养让伤口长好就行了。”
“看来我这条命,是让洛大夫捡回来了。”苏流玉唇色仍显苍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她看看风澜,“风大人,想问我什么吗?”
“夫人伤重未愈,风澜就算心中有万千要问的,又怎能在此时。”
“你倒是沉得住气。”苏流玉实在虚弱,闭上了眼,正当众人都以为她要继续休息的时候,她却唇瓣微启,“老实说,我真不愿意将天佑交给襄国。”
以往越国失去的土地中,近半都是襄国占去,如今更是灭于襄国,风澜能理解苏流玉说出这种话来。
“百姓是无辜的,望夫人以苍生为念。”
苏流玉艰难地笑了笑:“不用那这种大话来压我,既以苍生为念,贵国何不现在昭告襄国子民,提前搬离襄国?说到底,贵国不也是舍不得权势利益,拿整个襄国的生死做赌吗?”
风澜无话可说。
“夫人说的是,但夫人未将话说死,想必仍是可以商量的。”
“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又何奈之。”苏流玉道。
“我不会用强硬手段,我也相信夫人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你话说到此处,我若不交出天佑,倒显得我不是了。”苏流玉叹气道,“你不愿与我们为敌,我又何尝不是呢,当年离魂剑主结的善因,在今天结为善果,我们都要谢谢她……”
她的话风澜又何尝不知,双方皆是因为离魂剑主才到现在仍客客气气的。
“天佑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苏流玉继续道。
“夫人请说,只要襄国能办到。”
“我有一个仇家,你用他的人头来交换吧。”
苏流玉的话让苏漓一头雾水,从未听过母亲大人有什么仇家。
“谁?”
“赵迁!”
“赵迁是谁?”苏漓发问。
“是一个江湖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洛琳为苏漓解释,同时纳闷道,“但未曾听过他得罪过越国皇室啊。”
赵迁出身梁国一武学世家,自幼习武成痴,痴到什么武学都要学上一学,最终各武学互相冲突,走火入魔,心性大变,竟将家中数十口人屠戮殆尽,一朝“成名”,之后更接二连三在江湖上制造血案,人人得而诛之。
也许因为仇家实在太多,其人已经销声匿迹十数年。
“虹夜,为风大人倒杯酒吧。”苏流玉话锋一转。
虹夜点头,默默取了酒杯酒壶,为风澜斟满,屋中瞬时充溢了幽幽酒香。
“无忧酒?”洛琳闻了出来。
苏流玉道:“这无忧酒其实与真正的无忧酒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酿造方法,只不过真正的无忧酒用漓水酿造,在越京,却只能用淆水,故而风味有所不同。”
无忧酒,无忧酒庄。
漓水,苏漓。
风澜看着杯中酒,心中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顿时明白了一切。
许多年以前,无忧酒庄仍在,有一天却来了一个江湖魔头——赵迁。
赵迁将无忧酒庄灭门,只有一个孤女得以幸免。
这个孤女就是苏流玉。
苏流玉流落到越国,与当时的三皇子燕洵结为夫妻。
可能是苏流玉要求的,也可能是燕洵自愿的,得知了苏流玉的遭遇后,燕洵打算为苏流玉报仇。
报仇需要力量,而对三皇子燕洵来说,获得力量的最优方法,就是成为越国皇帝。
于是向来只爱游山玩水的三皇子让苏流玉假死搬出宫外,与丞相结盟,娶了丞相的女儿,在权力斗争中胜出,登基为帝。
“原来如此。”真相让人唏嘘,“夫人是无忧酒庄的幸存者。”
洛琳露出恍然之色。
月前在十方楼第一次听说的无忧酒庄,原来是自己的姥姥家。苏漓则面色震惊,但只是望着苏流玉,没有插嘴说话。
“没错。”苏流玉面露追忆之色,继而便是冷冷的恨意。
“漓儿父亲成为皇帝后,不久就组织赵迁的其他仇家,联手对赵迁展开围杀,可惜赵迁最后关头,却被一个神秘人救走。赵迁就此失踪,我们追查多年仍一无所获,最终是在百晓楼,重金买得其下落,我们展开了第二次行动,没想到杀到赵迁落脚处时,却遭遇埋伏,损失惨重。”
洛琳问:“你们中出了奸细?”
苏流玉摇头:“知道有人将对赵迁采取行动的,只有百晓楼,只能是百晓楼把我们卖了。”
“难怪夫人昨晚宁死也不让百晓楼得到天佑,百晓楼更早之前提出与越国合作,也被拒绝。”
“是,但不全是。”苏流玉道,“昨晚的情况,天佑给百晓楼也就给了,我可不想死。”
“那为何……”
“赵迁修炼有一门防御武功,天下间能破开其防御的人,恐怕不过双手之数。而天佑确有神力,天佑是我掌握的能杀死他的唯一希望,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去了。”
听完苏流玉的话,风澜微微皱眉。
赵迁的防御,苏流玉需要用到天佑才能破开,那她要如何取赵迁的头颅。
“娘,那个赵迁既然这么厉害,那风澜……”
苏流玉看一眼苏漓,轻笑:“人家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替人家担心了?”
“我——”
“想必风大人自有办法。”苏流玉看向风澜。
“赵迁如今身在何处,夫人可有追查到?”风澜问。
眼下情况,也只能先应下来了。至于如何破开赵迁的防御,可以慢慢研究。
“那地方你并不陌生。赵迁是个魔头,也是个武痴,如今在揽月峰下隐居,为参悟当年离魂剑主大战留下的剑痕。”
风澜微怔。
“我会让虹夜她们与你一起去,赵迁逃跑的功夫了得,她们会帮你缠住赵迁。”
“夫人,我有一事不解。”洛琳疑惑道,“既然早就知道赵迁的藏身地,为何一直没有动手呢?”
奚薇等人同样不解地望着苏流玉,在此之前,奚薇就问过苏流玉,可以赵迁的下落,那时候苏流玉只说是有些眉目。只有虹夜像是知道些什么,抬眸欲语无言。
苏流玉似是有些累了,闭上了眼。
“天佑并非人人都能使用,我身边,也就只有虹夜可以。而使用天佑的代价巨大,挥出一击,便需耗费大半生命力。”
奚薇等人咋舌,这惨酷的真相,是她们不曾知道的。
“虹夜与我十数年主仆情谊,我多有不忍,故而一直犹豫。甚至想着,等将来有一天漓儿真成了新一任离魂剑主,再将报仇之事交于她。一而再拖,未想局势变化如此之快。”
“夫人。”虹夜情绪微动。
“虹夜,你不必说什么。”苏流玉脸上露出既沧桑又疲惫的神色,“为了我的仇怨,已经牺牲了太多。”
风澜后退一步,拱手行礼:“请夫人将天佑为我保管好,待我替赵迁头颅来换。”
苏流玉轻轻点头。
苏漓揪着苏流玉的手,印象里的母亲总是温和沉静,没想到背后却背负着血海深仇,为之筹谋十数年。有道是母仇女报,而她却……这十数年间,苏流玉没有因为复仇之事苛待她分毫,反而给了她最多最好的呵护。
她看苏流玉的胸口,层层纱布仍透着红——母亲实在承受了太多了。
“揽月峰,我也要去。母亲大人的仇人,自然就是我的仇人!”她说。
苏流玉一时没说话,她有做母亲的矛盾,既希望女儿平安,又希望女儿有自己的天地,身负离魂剑主的传承,苏漓这只小鸟注定要飞得很高很远吧。
怕苏流玉不答应,苏漓接着说了一个苏流玉无法拒绝的理由:“虹夜姐姐她们跟风澜都离开的话,我体内寒气发作了谁帮我压制?我只能跟着去。”
这确实是个要认真考虑的问题,苏流玉看向洛琳:“洛大夫是随风大人一同前去,还是留下来?”
如果洛琳在的话,还有她可以为苏漓压制寒气。
“风澜与虹夜她们不甚相熟,有我在的话,大家相处会轻松一点吧。”洛琳笑道。
“洛大夫若能随行,我们战力自然又是个大提升,行动也更保险了。”虹夜道。
苏漓眼巴巴地望向苏流玉。
“夫人放心,我自会护阿漓姑娘周全。”风澜道。
事已至此,苏流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也罢,你想去就一起去吧。”说完后摸摸苏漓的头,合上眼睛,“娘有些累了,睡会儿,你去玩吧,不用守在这。”
苏漓摇头:“不要,我再多陪陪你。”
苏漓不走,苏流玉也随她去了。
其他人都出去了,苏漓在苏流玉趴了小半时辰,风澜走了进来。
“你不是想要学一些离魂剑法吗?趁着现在,我教你。”
苏漓立马来了精神:“好!”
她取了剑跟着风澜来到庭院里,站站好:“你要教我什么?”
风澜扫了她两眼:“就教你一些,以弱打强的招式吧。”
以弱打强,苏漓点头,认为很适合现在的自己。
“好。”
“我先教你一招反手剑,剑诀曰,‘后至先发,一剑惊杀’,是一招先行示弱麻痹对手,再猛然发力攻其不备的杀招。你看好了。”
风澜演示了一遍,让苏漓复现。
“脚要这样,手这样,高一点……转身……”
不知是因为天赋,还是因为本就身负传承,苏漓学了两三遍,就有模有样了,就是发力不行,一招杀招在她手上,凌厉尽失。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一切招式都需以内力驱动,她没有内力,纯靠气力,自然没多少威力的。
继续学着,气氛也渐渐轻松起来。苏漓一边摆姿势,一边对风澜道:“风澜,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教你师娘呢?”
风澜抬了下眼皮,没理。
“我是离魂剑主的传人,那换种说法,离魂剑主也就是我师傅嘛?你可不就是我的师娘?现在啊,就是师娘代为授艺。”
“随你爱叫。”风澜淡道。
苏漓想了下,却笑道:“哈哈,那还是叫风澜吧。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叫师娘平白长了一辈,怪怪的。”
“提气,手腕低一些……”
开春的第一场春雨无约而至。
苏漓跟风澜躲到檐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打在青石板浅浅的圆形凹陷中。
风澜看着,忽然间有了对付赵迁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苏漓都跟着风澜学剑,同时苏流玉的伤情也日渐好转。
五天后,苏流玉的伤情彻底稳定下来。
赵迁之事宜早不宜迟,风澜将苏流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后,八匹快马驰出越京,踏上城外的官道。
苏漓策马昂首,微寒的风吹在脸上,带来春的气息。万物勃发的季节,她也终于走出家门了。
新的征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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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漓水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