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宁芙的捉弄，玛门只是愣了一下，慢慢地反应过来之后，脸上也没有浮现出多余的表情，只是自己温吞地站了起来。
玛门表现出跟绝大多数Beta如出一辙的情绪稳定，仿佛宁芙的小动作并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的困扰。
看起来赫茜教授在此之前已经向他短暂地介绍过宁芙了，所以他也并不奇怪为什么一向冷冰冰的实验室里会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就连普通表示友好的自我介绍都没有，玛门开始简单直白、单刀直入地给她介绍实验器材、注意事项跟目前的进展。
他说话的声音简短、平缓而连贯，不间断地夹杂着高频率的专业词汇，似乎对方是“刚入学的新学生”这件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是负责滴水不漏地将过度密集的信息量传达出去。
宁芙缀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听着对方那足以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讲解，她用充满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实验室内的陌生器材。
很快，她的视线就停在了一个灌满淡黄色营养液的罐头上，里面正漂浮着一团类似于水母一样的物体，由于触须没有彻底生长开而彼此缠绕在一起，所以看上去又像是一团停止发育的胚胎。
区别于其他盛放着异种残肢、注明数字编号的营养罐，这一个不仅有着完整而明晰的形体（就是特别小），而且还被标上了特别的称号。
【Nymph】
宁芙乐了，问：“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它也叫‘宁芙’？”宁芙指了指那一团像是孱弱的胚胎、又像是丑陋水母似的东西。
玛门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取的吗？”宁芙好奇地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玛门想了想，终于还是用平静的声音回答说：“因为‘宁芙’是神话故事里无拘无束、寻欢作乐的仙女，会让人失去理智……符合这种生物的天性。它成熟期后会在空气中分泌神经毒素，在麻痹大脑的同时腐蚀身体，最后让猎物在过度快乐的幻觉中成为它的养料。”
宁芙凑过去，静静地注视着营养罐中蜷缩成一团的Nymph，淡黄色的荧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五官扫出秀美的阴影。
“哦，那它还蛮聪明的，”宁芙兴致勃勃地说，“心情愉悦的食物品尝起来口感更好。”
玛门继续说：“……这种生物的胃口很大，几乎没有天敌，成熟期后的体型堪比天然形成的溶洞。宇宙漫游家曾经用文字跟录音记载，这种生物在不加节制的情况下甚至能覆盖三分之一的小型星球，踏上那颗星球的外来生物都会变成它的食物。”
“不过在银河帝制时期，这种生物就已经灭绝了。”
玛门看了一眼营养罐中蜷缩着的生物，解释说：“它是我利用活跃进化因子跟近亲生物相结合所产下的实验体，是我的第一个作品。所以我给它取了名字。”
“没有别的意思，”玛门慢吞吞地说，“只是觉得好听。”
宁芙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了声谢谢。
玛门又不说话了，看起来像是已经耗尽了今天的沟通额度。
“所以它现在是一具尸体？”宁芙敲了敲厚重的营养罐外壁，问。
“……可以这么认为。”
玛门将目光移到营养罐上，在光线幽暗的环境下，他那只移植的机械义眼显现出不一样、特别的冰冷。玛门说：“它只存活了二十五个小时，因为没有进化出分泌神经毒素的功能，所以丧失了捕食的天性。”
“为什么呢？”宁芙冷不丁地问，“你给它喂食了吗？”
宁芙侧过脸，她紧贴着封闭的营养罐，脸的另外一边是静静漂浮的未知生物，这样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玛门安安静静地看着宁芙的脸，他很少眨眼睛，瞳孔也移动得非常缓慢，犹如凝固了一般。玛门回答说：“喂过两次。”
“一次是出生后的第三十分钟，另一次是出生后的第十二个小时。”玛门说。
“安逸的环境跟充沛的食物或许会让它丧失自主进化的功能。”宁芙说完之后便耸了耸肩膀，语气轻松地继续说：“我随便说的，别太当真。”
玛门摇摇头：“我也有过这种设想，但无从验证。”
“那为什么又不继续喂养了呢？如果继续喂下去，说不定会长得更大点。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团……”宁芙努力找出几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说：“唔，像刚剖出来的胚胎。”
玛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如果丧失了进化跟捕食的天性，那就不是我试图复刻的生物，再喂养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宁芙：“……”
宁芙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我能问个问题吗？”宁芙手里可爱地比划着，“或许会让你感到冒犯，不过你最好试着原谅我。”
玛门：“……”
玛门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宁芙立刻问：“你跟加涅是什么关系？感觉你们两个长得蛮像的……好吧，其实他比你要强壮一点。”
这么说着，宁芙还主动伸出手，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玛门那别在胸前的铭牌——不过对方很快躲闪了一下，仿佛是在躲避某种不怀好意的侵犯。
但宁芙也没觉得尴尬，只是收回了手，用手指勾了两下自己胸前的头发。
“……”
“我是他的哥哥，”玛门将铭牌摘了下来，塞进衣兜里，“一个私生子而已。”
*
“——是嘉莉执政官的私生子啦！”
妮露压低声音，八卦兮兮地说着。一向消息灵通的妮露在说到这些私密传闻时，总是压抑不住自己的眉飞色舞。
宇宙通史公开课上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宁芙旁若无人，忙得不可开交。
她一扫往日从头发丝打扮到指甲盖的典型Omega甜心形象，随意抓着头发，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黑色瞳孔在眼前三块电子屏幕上来来回回快速移动，手指一刻不停地敲打键盘，快得几乎能生成残影。
一块屏幕上正在模拟实验路径，另一块屏幕正在生成机械图纸，最后一块屏幕是已经拟完框架的竞赛论文。
“哦，所以玛门是加涅·萨布洛同母异父的哥哥？”
宁芙没有落下八卦，听得一字不落。
妮露摇了摇手指，说：“加涅是嘉莉执政官跟现任Alpha丈夫生下的弟弟，但玛门是嘉莉执政官跟Omega情人生下的哥哥。”
宁芙：“……”
宁芙耸了下肩膀，轻快地说：“真是个大家庭。”
“所以他们关系怎么样？”宁芙问。
“不怎么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亲缘关系，但他们从不同时露面，相互把对方当空气。”妮露回答说：“加涅大少爷可是个大明星，活在所有人的追捧里，他每个月至少会召开七次宴会，但是从来没邀请过玛门。”
妮露：“至于玛门，那就更是个独来独往的怪胎……好吧，其实他是个天才。”
“他11岁就考入了华纳大学，花了四年时间拿下了医学博士学位，但这好像不太符合萨布洛家对他的规划，所以他又重修了指挥系的学分，”妮露说，“顺便一提，在这期间他还在赫茜教授的指导下攻读生物工程学的博士，也就是说，他正式毕业的时候至少会拿下三个专业的学位。”
宁芙：“……”
宁芙想到了自己准备拿下的两个博士学位。
宁芙：“啧。”
“你注意过他的眼睛吗？”妮露问。
“他的右眼是移植的电子义眼，我以为是某种事故之后做的修复或者治疗手术，”宁芙转动了下手中的笔，说，“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妮露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无法理解并且感到毛骨悚然的表情，“是他十五岁那年申请做的手术，电子义眼里面链接着植入他大脑中的微型终端，这样能方便他二十四小时保持实验数据的计算。”
义体改造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事实上一些战士或者雇佣兵会主动安装多功能义肢来提高作战能力，但像玛门这样对自己大脑下手的……也就只有狂热的机械主义者才干得出来。
但玛门那始终稳定的情绪和温吞的性格，无论怎么看都跟疯疯癫癫、神经质的机械主义者沾不上边。
这时，妮露忽然话锋一转，贴近宁芙小声说：“不过说真的，你真的不打算参加加涅大少爷举办的迎新会吗？现在大家都已经传开了，毕竟你是加涅大少爷第一次亲自邀请的Omega。”
“按照以往的传统，Alpha会在宴会上邀请Omega跳一支舞，大家都在打赌加涅大少爷会挑选什么曲目。顺便一提，我是这个赌局的庄家。”
宁芙：“哇哦，那你赢定了。”
妮露：“嘿嘿。”
宁芙听出了妮露的言外之意。她侧过脸，身旁的妮露朝她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像一只在她手边乞食的小麻雀，当然除了乞食之外，还准备打探一些别的小道消息。
“之前我送给你的邀请函，”宁芙问，“你已经卖掉了吗？”
妮露不好意思地对手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唔……今天挂在星网的拍卖平台上了，倒计时十小时开拍。如果你改主意了的话，我可以立刻下架——”
只可惜，妮露的终端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不合时宜的震动声音。
妮露点开终端消息看了一眼，紧接着便表情空白、瞳孔震惊，好半天才缓了过来，神情古怪地看向宁芙。
“呃，卖出去了。”
妮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试图极力表现镇定，但是握着终端、不停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紧张激动的心情。
妮露点开了电子屏幕，共享给宁芙查看。
宁芙歪头，瞥了一眼——买受人单方面锁定了公开拍卖网上的商品，跳过十个小时漫长的公示期，完全无视了公开竞价的规则，将潜在的竞争对手踢出场外，慷慨地、强制性地以八百万星币的价格拍下了邀请函。
这笔溢价款——溢价得让他看起来像个傻不愣登的冤大头——以最快速度打进了妮露设立的账户，并且再次强行突破了拍卖平台的监管设置，越过了审核和双方确认签署的必要环节，直接显示交易成功。
宁芙的目光再次往下滑，看见了买受人的名字。
【幽灵】。
这周应该还有更新[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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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