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卷的睫毛低垂着,在泛红的脸颊上打出一轮阴影,时见鹿的指尖轻抵伞柄,手臂一抬,淡蓝色的伞面斜撑而上,掩住了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屋里打伞长不高。”时青霭手里拿着一瓶防晒霜,狠狠挤了半瓶在胳膊上,两只手左右倒腾着。
时见鹿嘴角一僵,握住伞柄的手指紧紧松松。
小孩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替你教育她。”杜芭拉色迷迷的看向时青霭,两只手蠢蠢欲动地伸进她的衣服里。时青霭咯吱地笑出声:“哈哈哈你正经点!不许挠我痒痒。”
闻钟正色道:“不要闹。”
杜芭拉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的帮时青霭抹起了身上的防晒霜。
两个小朋友穿起雨衣,垫着脚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锅炉里的糖浆,周天天的眼镜上浮起了一层白雾。
他取下眼镜,拿袖子擦了擦,雨衣背后的帽子突然被人撩起,戴在了他的头上,周天天扬起小脸向上看去。
“走这边啦。”时见鹿轻声提醒,他捏了捏小朋友圆润的脸颊,带他俩跟上众人。
眼前的空气在肉眼可见的热浪中变得扭曲,甚至连人影都迷糊不清。
小项频频回头,确保身后的人没有掉队,她交代道:“前面是粉末糖的加工车间,我们先前主要是把机械类的异化物清理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
“记住不要用明火。”
说完,她突然抄起手中的水枪滋向远处:“你们进去,我去帮队友。”
时见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磨砂纸擦过。
难怪没法大口呼吸。
他只能点了点头,目送小项步履匆匆的离开。
闻钟推开铁门,放眼望去,空气中的白色斑点更加稠密,但地板上却只散落着圆形的糖片。
略显陈旧的天花板上留有数个被机器精密切割出的孔洞,三楼移动存储容器内的糖粉顺着地板上的漏斗,从孔洞中倾泻而下。
二楼的压制机异化物被处理干净,五颜六色的粉末漫天飘舞。
时青霭咳嗽了几声,时见鹿连忙朝天花板扔出面包,但没有任何粘性的面包随着糖粉一起落下,在地面上荡起扬尘。
“咳,把上面的洞口都堵住。”时见鹿被粉尘呛地止不住咳嗽。
每一次的呼吸像是在撕扯着五脏六腑,时见鹿只觉得一阵昏沉感从血管中爬向四肢。
闻钟一个箭步扶住时见鹿,手掌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小鹿!”
在高温中得以保持原状的糖粉顺着呼吸,从鼻尖融进血液,却轻而易举地被体温融化,随着在血管中流动。
它们慢慢攀附上血管壁,凝结出一层薄膜。
时青霭屏住呼吸,迅速抛出手中的衣服。杜芭拉掏出一把手动打钉机,她单手连按手柄,门型钉如同子弹般向衣服的四角。
天花板上的孔洞被两人全部堵住。
时青霭拿出没剩几张卡牌的汽水,摇晃了几下,冒着泡沫的液体顶开瓶盖,瞬间喷洒向空中。
汽水包裹住粉末从半空中滴落,在地板上汇聚成斑驳的溪流。
时见鹿就着闻钟的大手,哐哐往嘴里灌着熟悉的辣椒酱。
“应该是在先前在外面就被影响到了,结果这间车间的粉末更多,你才第一个中招了。”杜芭拉捶了捶胸口,好不容易从糖粉中救回了喘不过气的自己。
她用鞋尖碾了地板上圆滚滚的糖果片:“没碎?”
淡黄色的糖果毫不反抗地躺在脚底下。
陈酒抱着百科全书蹲在了杜芭拉腿边,歪着脑袋盯着那片糖果:“有血条啊。”
站在不断隆起的衣物下,时青霭大着胆子弯腰捡起一片染上汽水的糖果,捏在两指间,对着窗户仔细打量:“血条在减少,可是没有攻击力,也不能治疗,这算异化物?”
时见鹿靠在闻钟身上,对着地板上从糖果化成的卡牌投去了同样疑惑的目光:“我去捡一张瞧瞧。”
闻钟的指腹擦过他的手腕,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只挤出一声低哑的回应:“嗯。别出事了。”
他的目光随着时见鹿的脚步移动着,男孩捡起一张卡牌正要细看。
门外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嘀”声,被扭曲的空气中闪烁着红光。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从热浪中走来,“我的空气净化器叫了好久。”
男子推着一台白色的柱状机器,有些泛黄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众人,他大声嚷嚷道:“你们怎么面色发紫啊?”
时青霭被男子的大嗓门震得耳膜发疼,她按着耳屏缓解耳朵中的嗡声,嘴里小声呢喃:“面色发紫……?”
她朝着几个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一扫过,干裂的嘴唇张了张,迟疑道:“二氧化碳中毒?”
粉末糖中添加的小苏打和苹果酸在遇到水分时,释放出二氧化碳。
车间中二氧化碳的含量一点点的升高,它们随着呼吸进入体内,中毒的症状被掩盖在了糖粉的攻击之下。
人类的视力也在编织着谎言,由于肤色的改变极其缓慢,潜移默化的让他们的眼睛忽略了彼此的变化。
“出去。”时青霭来不及详细解释,快步拉起还蹲在地上的哥哥,向外跑去。
闻钟二话不说的跟了上去,杜芭拉一把拽过膀大腰圆的男子,连人带车的一起拉了出去:“你!你们要带我去哪!!?”
陈酒小跑着跟在男人身后,看他不安的样子,软声安慰道:“叔叔~我们不是坏人哦!”
男人的求饶声从车间一直喊到了门口,二楼的工作人员纷纷赶了出来。
“老王啊,怎么了你这是?”
“小姑娘有话好好说嘛,把老王的领子放过下来吧。”
杜芭拉闻言一松手,老王踉跄了几下,勉强站直身子:“别叫我老王!我才二十出头啊呜呜。”
膀大腰圆的男子差点眼泪汪汪,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队友们:“我的武器还在里面?”
队友们纷纷点头。
老王惨叫一声,扑腾回了车间内。
时见鹿喝着药水,好奇道:“他咋了?”
小项笑嘻嘻道:“他的全部身家都落在里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脖颈上系着的红布解下,瞬间在手中变成了一张卡牌,被收回背包内。
时见鹿疑惑的朝车间里望了眼:“你们清理异化物都把全部卡牌拿出来?”
小项的脑袋在空中画了个圈,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人类的恐惧来自于火力不足。”
“全力以赴才能万无一失啊!谁知道这些异化物怕什么,都拿出来才能有备无患嘛。”
时见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好有道理啊!
窗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哨声,集合了。
天上的月亮透过薄云,月白的丝线勾勒出世间万物。
老吴悠哉的背着手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四平八稳的降落在地上。他伸手拔下插在头顶上的竹蜻蜓,笑眯眯的看向从铁门中走出的时青霭:“你们任务做完了?”
时青霭挂上大大的微笑:“做完了,做完了。”
她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对了吴叔,以后有人来清理异化物,你可得提醒他们别在粉末糖车间用液体啊。”
“好,我记下了。你们是遇到啥了?”
时青霭凑到老吴身边,七嘴八舌的讲起了在车间里发生的事故,听得老吴的五官都一惊一乍的。
清理异化物的工作人员队伍原地解散,杜芭拉看着手中还未兑现的寻访卡,她看向时见鹿:“你们今晚就出发?”
时见鹿点了点头:“嗯,房屋使用卡有时间限制,有朋友在B市等着,我们要尽快赶回去。”
“一直都没说,真的很谢谢你们了,遇到你们我真的很幸运。”杜芭拉握紧手中的卡牌,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的滑过,语气中满是不舍。
她深吸一口气,指腹撇走眼角的水渍,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杜芭拉嗔怪道:“这几张卡牌你们拿着,早知道你们要这么早走,当时在博物馆的那些卡牌我就不拿了。”
她一把拉过时见鹿的手,往他掌心里塞进了一沓卡牌。
时见鹿缩了缩手,却发现拽不回来:“那你自己……”
“我又不像你们到处乱跑,跟着官方,我们安全着呢。”杜芭拉微微扬起下巴,手掌用力将他的手指按在卡牌上,“也是尝到了给别人塞钱的感觉啊。有点不舍,但还蛮爽的!”
时见鹿推拒不了,只能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行,谢了。”
他将收回的掌心背在身后,轻轻转动了几下手指。
不愧是带过孩子的女人,力气就是大啊!
“小霭,我们先回住宿楼了,你们路上小心。“杜芭拉拉过一旁泪眼汪汪的时青霭,千言万语的叮嘱只能化作一句保重。
两个小孩依依不舍的和他们挥手告别,直到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周天天摸了摸陈酒的脑袋:“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马蹄声渐行渐远。
骏马飞驰在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