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子峥忙又联络了石鱼,这次二人在巷弄里见了面。石鱼竟贴了滑稽的胡子。
“我们见的太频繁了。”石鱼轻轻按按自己的假胡子,解释道。
“那个白婉童会唱日文歌,而且还唱了一整首。”陆子峥没心思跟他逗趣,开门见山的说。
“你别急,我帮你打听了,白婉童手臂上有一个枪伤的旧疤,要真是假的她总不能朝自个儿身上打一枪吧。”石鱼看出陆子峥的焦虑,忙把自己新得知的消息告知他。
“……我见过那个疤。”陆子峥已经摸不着头脑了,晚上白婉童换下睡衣后,她手臂上的那处疤痕分明就是子弹留下的。
“你说什么?”石鱼也吓到了,掏了掏耳朵问。
“我见过那个疤。”陆子峥确凿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她就是真的白婉童?”石鱼思忖着,得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陆子峥摇摇头,因焦虑而手贱的扣着巷弄上的砖屑,说:“就算她是真的我也不能相信她。”
“你先回去静观其变,有什么不对的立刻找我。”石鱼点点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今天我不能消失太久,我先走了,你多加小心。”
次日一早,白婉童叠着被子突然问:“玄年,你对**怎么看?”
“很复杂。”陆子峥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你对**X师X团又怎么看?”白婉童没有想结束话头的意思,又接着问。
陆子峥心里“咯噔”一声,慌张的倒退了一步——那是张昌武所在团的番号。
白婉童回过身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陆子峥,他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白婉童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没事……去吃早饭吧。”陆子峥摆摆手,看着白婉童出了房门才捂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白婉童一定调查过了他的背景,也许关于张昌武和他之间的事,她也已经查了个底掉。可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难道白婉童是上面派来监视我的?因为我的背景所以需要被监视?
陆子峥敏感的看向那个正在喝豆浆的女人,他现在一如惊弓之鸟,任何危险信号都不能放过。
陆子峥虽处处提防着白婉童,日子却安稳了几天。
可是平静了没几天,石鱼和另一个同志韩匪竟登门拜访了。他们似是摸清今日白婉童不在家,二人对了暗号后,陆子峥便请了二人进屋。
韩匪人如其名,一脸匪气,也不知他为何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看着叫人发憷,陆子峥只好等着石鱼来解释。
“我的小徒弟一豆昨晚惨死了,乱枪打死的。”不知石鱼是否已经出离了悲痛,他说出这个噩耗的时候沉静的可怕。
“这……”陆子峥一时惊愕,干张了嘴说不出话来。
“我们来是想问,昨晚白婉童在哪?”韩匪直截了当的说。
“昨晚她说她不舒服,早就睡了,我一直在书房看书看到半夜,回屋时她便在床上睡着。”陆子峥回忆着,一点不落的说。
“那就是你看书这段时间她根本不在家!”石鱼推断道。
“如果真是这样,今晚我就毙了她!”陆子峥双眉紧蹙,恨恨的说。
“我们找到一豆时,他握着的匕首上浸满了鲜血,可他身上全是枪伤,可以确定那血就是来自凶手的,只要你能确认白婉童身上有道匕首划出的新伤口,那么我们就势必要拿下她!”石鱼拿出了那把已经擦洗干净的匕首,递给陆子峥,“这匕首交给你,希望你能替一豆报仇。”
陆子峥低头看着那把匕首,摇摇头把匕首推了回去:“我会记得的,只是它也许会让我暴露,我不能留下它。”
石鱼一听陆子峥如是说便也答应,嘱咐了陆子峥几句就离开了。
那晚陆子峥起开了那瓶之前他在白婉童盛情相邀下仍拒绝了的洋酒,又取了两支高脚杯,很富情调的为白婉童和自己倒了酒。
可白婉童将酒杯举到嘴边,勉强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推脱道:“今天我还是觉得头晕沉沉的,还是不要让我喝酒了吧。”
陆子峥虽见白婉童甚为可疑,却也不多说什么:“不能喝就不要喝了,你早些休息去。”
白婉童点点头,从饭桌上起了身,她在竭力让自己走的像一个正常人,可似乎她的整个脊背都别扭的僵直着。
白婉童回头看了一眼陆子峥,陆子峥佯装饮酒已至微醺,只朝白婉童笑笑。白婉莹吐了口气,回了里屋。
陆子峥搁了酒杯,他看向房间,证据已然确凿。
陆子峥刻意在餐桌上逗留了许久,直到房间里人开始窸窸窣窣的传来些动静。
陆子峥悄声走到了门口,他大叫一声,说:“婉童!婉童你背上的伤!”
“嘶……”白婉童慌张的抽动了下肩膀,更多的鲜血在从那一拃长的伤口里涌出。
“你别动!我来帮你!”陆子峥忙上前扶住了白婉童,接过了棉签和药水便为她擦拭起来。
白婉童痛的闷哼,冷汗从额上滑下,她问:“你怎么不问我这是怎么弄的?”
“也许你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你不告诉我我不会问的。”陆子峥尽了自己在某团多年的军医助手的能力,小心的为白婉童擦着药。
“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白婉童哭笑不得的说。
“姐姐,你别说话了。”陆子峥焦急的说。
“你叫我什么?”白婉童怔了一下,问。
“姐姐……”陆子峥抽抽鼻子,作悲伤状道,“我从前有个亲姐姐,跟你一般大,只是惨死在了日寇的屠刀下。”
白婉童沉默了一会儿,极为落寞的叹了口气,轻声说:“弟弟,我这个姐姐就告诉点你我的经验吧。”
“你说,姐姐,我听着。”陆子峥把棉签扔掉,又取纱布来小心翼翼的为她包扎。
“当初我在日军卧底的时候,我可恨了,恨透小鬼子了,可还要对他们和颜悦色,你时刻能感受到他们把你排除在外的戒备,那段日子真是太煎熬了……不过现在想想,当时那些艰难如今已经能够如习惯般轻易地完成,像是你已经这么做了一辈子。”白婉童说的语重心长,似是真的在掏心掏肺的劝诫着陆子峥,“你要小心,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大起大落,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就是尸骨无存。”
说着,白婉童艰难的抬起头对陆子峥虚弱的笑笑,刚包好的伤口因此又洇出了血迹。
陆子峥也对白婉童笑,半真半假的谎言是最难拆穿的,陆子峥甚至有些佩服她,他最佩服的是她的双眼,他好奇她这辈子究竟说过多少谎言,每每看向她的眼睛,便加深了她的话的可信度。这是个可怕的女人,如果不是确定了她的身份,他甚至就要相信她。
“姐姐小心伤口,明天我再帮你换药。”陆子峥拿了块手绢擦了白婉童额上的冷汗,又给她盖了被子,“怕一起睡碰到你伤口,今晚我去书房打地铺。”
陆子峥关了房间的灯,他在洗手间里洗着自己的手,他看向自己的那双手,欣喜而矛盾的笑了笑。
几天过去,白婉童丝毫不见好转,她的伤口已经在严重的溃烂,她连天的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已是一病不起。
石鱼这边终于带来了能解释一切的答案——白婉童早已投靠**,她现在是军统的人。
这天,白婉童又在流着眼泪说胡话,声声都喊着“妈妈”,陆子峥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气数不多的女人,多少动了恻隐之心。
陆子峥最终还是去了韩匪的药店,取了市面上的珍贵消炎药,磺胺。
“婉童,婉童。”陆子峥轻轻晃着多日来昏睡不醒的白婉童,“起来吃药了。”
白婉童缓缓醒转过来,这次她竟冲破了自己混沌的意识,无比清醒的瞪着陆子峥。
“省省吧……你早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不用再来害我了……”白婉童艰难的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这真的是磺胺,你相信我。”陆子峥把药片给白婉童看,又把一杯温水递给她。
白婉童费尽了自己最后的气力环住了陆子峥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水杯里的水倾洒在了床单上,晕开了白婉童的血迹。
“我至死都不信你。陆子峥。”白婉童的语气没有半点迟缓,完全不像将死之人那样气若游丝,而这的确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白婉童环着陆子峥脖颈的手松了劲,陆子峥起身,他刚从一个死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这场无声的战斗无声的结束了,而折磨人的生活未曾结束,几乎没有停止过片刻,也好像从未有过这出悲剧,陆子峥又投入了忙碌和茫然之中。
陆子峥没有时间去叹息,更没时间去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