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一声接着一声,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在摇晃。
靳藤怔愣了一秒,随即有些艰难的起身,透过窗外看到远处的山峦上浓烟滚滚,如同陨石坠落后化身被煞气包围侵蚀的巨龙,将人间太平搅得天翻地覆。
靳藤俊眉凛冽,虽不清楚这爆炸源从何而来,但通过爆炸力度及范围,可以判断是手榴弹所致。
操场上的新兵在梁起业他们的指挥下四散开来,靳藤推开印邃,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只见外边的氛围,此时比在屋内更加令人发指一分……
操场上能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响遏行云,两架直升机横行霸道的穿梭在头顶,气焰嚣张的像是挑衅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着实叫人胆寒。
剧烈的爆炸声就在附近的环山,是恐怖分子!靳藤的太阳穴一片嗡鸣。
新兵们如蜩螗沸羹乱作一团,连长排长们包括李深尚且镇定,指挥着大家迅速钻进了有一定防空装置的地下室。
转眼间操场上只剩下了靳藤一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架直升机在柑山的高空盘旋,距离新兵连的营地愈来愈近,高空下的新兵连渺小的如同一块皮毛上的斑纹,只要扔下一颗手榴弹,新兵连就会被夷为平地。
靳藤转身跑向不远处的靶场,随手拿起一把机槍,将空包弹塞了进去,三下五除二组装好,像曾经在战狼队那每次发起冲锋一般,端起了那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些沉重的机槍。
靳藤计算着自己和直升机的距离,目测着直升机的移动速度、手榴弹的下落速度以及此时的风速与风向……
虽然是空包弹,但若是能够击中,应是可以在下落的过程中适时打偏手榴弹的方向,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如果、那直升机真的在新兵连的上空抛下手榴弹,他只能孤注一掷了,虽然希望微乎其微,但他没有任何退路!
靳藤曾是战狼突击队的精英狙击手,可如今因身体原因,视力早已不如从前,他扛起枪,肩膀觉得沉重之余,眼睛亦是有些模糊……
他刚刚吃了药,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心跳从未有过的剧烈,他咬着下唇,努力回想着自己曾在边境剿匪的那些酣畅淋漓的时刻,用那些惊心动魄的回忆吊着自己的意识,不让自己倒下……
他不能倒下,他要保护这里所有的人,只有他可以保护他们!
“靳藤——”
明明爆炸声就在耳畔环绕,可印邃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那硝烟弥漫的阴霾,就像他那桀骜霸道的性格,不由分说的闯进靳藤的耳畔。
“靳藤!跟我走!地下室有防空装置!就算这里真的炸了,也能把危险程度降到最低!”
印邃冲过来要拉走靳藤,可靳藤端着那把机枪纹丝不动。
“你先走,谁让你出来的?快进去躲好!”
明明已经略显单薄的身影,此时却如同一座屹立不倒的小山,耸立在危险的边缘,抵挡着一切入侵,守护着所有希望。
印邃看着靳藤手中的机枪,急得浑身发抖:“你他妈有病吗?这是空包弹!连人都打不死!你他妈还指望拿这玩意儿把飞机打下来吗!”
“我不打飞机,他扔下来什么我打什么。”
“你——”
印邃不可思议的看着靳藤,他根本不明白那单薄的身体中所爆发出的自信和果敢究竟从何而来。
是信仰吗?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成为了他的信仰。
“印邃,你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那你呢?你让我一个人回去,把你扔在这里等着被炸?”
“要是他们真的投了弹,地下室那简陋的放空装置根本抵挡不了那么多手榴弹,我不能坐以待毙,你先回去,听话。”
印邃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站在靳藤的身边。
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如果曾经他拼了命的想要找到弘明烨,是因为他崇拜、仰慕弘明烨,甚至就像靳藤所说,他或许真的喜欢弘明烨,才会那么依赖与弘明烨那么相似的靳藤,然而靳藤今天的一番话令他对自己的感情又陷入了模糊不清的状态……
可就是此时此刻,印邃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他对靳藤的感情分明早已超越了对弘明烨的仰慕、崇拜;他对靳藤的感情不是仰慕、更不是崇拜,而是……喜欢。
他喜欢上靳藤了,喜欢到如果他不愿逃离,他选择孤注一掷,那印邃宁愿陪他站在这里一起被炸死!
如果靳藤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所有人,那印邃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他,哪怕只是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陪着他。
就算死,他也喜欢他、喜欢靳藤。
两架直升机在高中盘旋了两圈后,忽然莫名其妙的飞走了。
感受着轰鸣声渐行渐远,靳藤这才放下枪,松了口气。
看来那两架飞机上的人,目标不是新兵连,但有可能是战狼、或者是……帝江?
想到这里,靳藤立刻打电话联系了总局,述说了刚刚所发生的详细情况,并让他们关注这几日境内是否出现疑似恐怖分子之类的案情……
边境这几日确实不太平,尤其是襄疆那边,不少势力庞大的毒枭会和恐怖分子有私下对接,他们会现在边陲地区徘徊,然后慢慢从边境循序渐进转移至大城市。
虽然靳藤也并不确定这两架飞机到底是不是恐怖分子开过来的,但这么嚣张挑衅的轰炸和投弹手段,他觉得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打完了这个电话,靳藤的脸和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近乎和身后白花花的墙壁融成了一体,他有点站不稳,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下去,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接住了他,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失重,印邃将靳藤打横给抱了起来——
靳藤比印邃想象中的还要瘦,似乎也就一百二三十斤,印邃的心绪被靳藤虚弱的样子所牵动着,他没办法不心疼这个人,甚至觉得他被自己抱在怀里根本就没有重量,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仿佛只要稍稍一松,他就会蒸发在空气中。
“草……放我下来……”
靳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一米八二的大老爷们儿,居然有生之年还会被另一个男的给来一公主抱,他觉得难为情,没好气的拍了拍印邃的肩膀。
“不放,你现在站都站不稳,别乱动。”
“老子他妈自己能走,大不了你扶着我走,这样……像什么话?”
“病人就老实呆着,你刚刚拿空包弹去跟手榴弹硬刚的骚操作,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算账,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妈的,印邃你大爷——”
“你再骂一句,我就直接当着全连的面强吻你。”
“……”
这招真管用,靳藤居然真的闭嘴了,因为他知道印邃这不要脸的玩意儿真干得出来。
“等你好了,随便骂我,骂什么都行,但现在省点力气。”
靳藤确实感觉心脏难受的厉害,整个脑袋像是被倒吊着一般头晕眼花、云里雾里,意识也有点模糊不清……
印邃的胸膛宽厚得令他安心,靳藤便没再推脱,靠在印邃的怀里,不知不觉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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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他睡的很不踏实。
他的心里有一只上了锁的小盒子,盒子静静的放置着一卷卷发霉生锈的录影带。
他不敢翻出来回味,可那一幅幅画面,却像是故意捉弄一般,时不时的自己跑出来,肆无忌惮的钻进他的梦中……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
你躲不开,逃不掉。
“那好歹是我们的儿子,发这么高的烧,不去医院会烧死的!”
“着凉感冒,死不了人!就是真死了也是咱们家活该倒霉!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养着这么个拖油瓶!”
“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哗啦的一声,生了锈的铁盒被摔在地上,里边零零散散的硬币和几张纸钞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狼藉一片。
“咱们家总共就这么点钱了,还要拿出来给他看病?去医院需要多大一笔费用?你负担得起吗?你不吃饭了吗?不活了吗?”
里屋的少年发着39度的高烧,半梦半醒的躺在病榻上,外边阴云密布,丝丝寒气透过漏风的屋檐钻进他的骨头缝里,被子单薄还有些返潮,他小小的身子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外边的父母又在因为经济困难而发生争执,那时候的少年虽然懵懂,但却不傻,他听得出父亲字里行间的意思,以及母亲那无奈却苟同的沉默——
“这小子,就是老天爷派过来惩罚咱们的!”
靳藤不知昏迷了多久,在梦中的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凄凉的童年,在父亲嫌恶的咒骂和母亲悲戚的视线中又走了一遭,每一步都像是踩着尖锐的刀尖,渺无踪影却将他刺的鲜血淋漓。
记忆里,少年时期的靳藤不敢生病,就算真的病了,也不敢告诉父母。
他知道他换不来像其他孩子那样平等的关心,他只会得到数不尽的冷眼和责骂。
十岁那年的一场高烧,因为父母没能及时的送他去医院,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昏死在床上失去了意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的二叔带着小表弟来找他的父亲,才发现已经病得快不行的靳藤……
二叔和他父亲是亲兄弟,在父亲凛冽的目光下不敢多管闲事,反倒那小他三岁的表弟,一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哇哇的哭个不停,最后大人们没办法,还是将靳藤送去了医院,医药费花的还是二叔的钱。
当时医生说靳藤已经转成了较为严重的肺炎,这么小的孩子,又这么瘦弱,若是放任着一直这么烧下去,不及时就医的话会出现生命危险……
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哪怕他的生身父母,竟会为了几百块钱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从高烧转化为肺炎,都不愿送他去医院。
他知道,这是人性,这两个字,他十岁的时候就看明白了。
他不怪他们,只是不再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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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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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