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娘压了三罐葡萄用来酿酒,两个月后差不多就能尝到自酿的葡萄酒了,为此隋镇麒期待万分,总是去看看那三罐葡萄发酵成什么样子了。
乔大娘把葡萄酒放在雨檐的墙根处,避风避雨,只不过三步远的地方,就是两只虎皮鹦鹉的鸟笼。
这两只鹦鹉是大乔养的,比穆迟昕晚一个礼拜来到这个家,他有一次去花鸟市买花,正好路过一家养鸟的店,看到了一笼子五颜六色的鹦鹉,他想到穆迟昕在家里闷闷不乐,觉得有两只鹦鹉陪他说话,他说不定就会好了。
大乔并不知道虎皮鹦鹉不会说话,他天真地以为所有的鹦鹉都会说话,卖鸟的男人见大乔智力有问题,一口表示虎皮鹦鹉会说话,不会说话只能说明喂养得不好。
于是大乔就买了那两只鹦鹉,他花的是自己的钱,没有走帐,特意拎回去给穆迟昕看。
穆迟昕那时候连地都下不了,只远远看着鹦鹉笑了笑。
这是穆迟昕养兵期间,大乔第一次看见他笑,强烈地认为鹦鹉买对了,每天自己的饭忘了吃,也不忘给这两只鹦鹉添食,生怕它们俩饿死。
这两只鹦鹉异常活泼,每天五点多不到六点就开始在笼子里面上蹿下跳,叽叽喳喳。
不远处四只大鹅下了蛋,争先恐后地嗷嗷报喜,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期间夹杂着大黄的汪汪叫,隋镇麒住了三天,差点被折磨地精神失常。
他此刻看到鹦鹉笼子,想到大乔正好出门了,不如偷偷把鹦鹉放生吧?
两只鹦鹉正处于午后犯困中,因为隋镇麒在旁打量,而睡得不安,它们并不知晓隋镇麒的险恶用心,两只鸟并排站在横木上,半透明的膜缓缓合上了。
隋镇麒像个老大爷一样抬头盯着两只鹦鹉看,心里琢磨着,他要是把这两只鹦鹉放生了,大乔估计得伤心到哭上三天。
怎么办呢?
他正沉浸在如何处置鹦鹉上,听见了有汽车轮胎压过石子路面的声音,穆迟昕这处宅院比较偏僻,大乔在小路外立了牌子,写着“私人住宅,禁止进入”字样,外面游客的车基本上不会进来。
他回过头去看,很快,一辆黑色汽车驶进了院子。
车停稳后,后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西装大汉,隋镇麒难得见孟喜福穿这么一本正经,以前在他办公室见他,最多就是穿个白衬衫,那高大的身材,光秃秃的脑袋,不怒自威的脸庞,还真有点大老板的气派。
隋镇麒摸着下巴啧啧感叹,“这是哪来的什么集团老总啊?小院太小了,盛不下您这尊佛啊。”
孟喜福这个高大的身材,真像个佛。
孟喜福面色沉静,声音不大,“我来看看我家老太爷。”
隋镇麒在他肩上砸了一拳,“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那是我家的,你穿这样是要干什么?”
孟喜福在承德当地承包了一个商业项目,下午有当地新闻媒体的采访,他今天特意提早出发,就是想来看看穆迟昕。
隋镇麒摇摇头,“你要是一会儿就走,那你还是别看了,我家那位身份尊贵,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孟喜福呵呵笑了,最后答应推了晚上的晚宴,回来跟隋镇麒喝酒,隋镇麒才同意让他见见穆迟昕。
隋镇麒带着孟喜福进了大厅,刚刚绕过屏风,孟喜福脚步一停,“他、愿意见我吗?”
“为什么不愿意?”隋镇麒拍了拍孟喜福的肩膀,“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发脾气。”
孟喜福朝隋镇麒嘘了一声,边往后走,边道:“现在得意了?不是当初一声不吭就走的时候了?”
隋镇麒眨眨眼,抬手在孟喜福的光头上拍了一巴掌,他也会不好意思,“话那么多呢。”
两人进了穆迟昕的卧室,卧室是普通房间,因为害怕细菌感染,带医疗器械的病房需要定期按时消毒,所以并不常用。
杨护士带着大乔爬山去了,诺拉医生勉为其难地干起护士的活儿,她挂好了吊瓶,拿着针头在穆迟昕手背上找血管,她眼花有些严重,带着老花镜左找右找,针一戳,没有回血,拔出来,再戳,戳了三个针眼,终于把针戳进了静脉里。
诺拉医生一边整理滴管,一边吐槽,“你这个血管,跟你那个男朋头一样刁钻。”
“说我什么呢?老太婆。”隋镇麒带着孟喜福进门,和诺拉医生互相看了一眼。
诺拉医生哼道:“刺头。”
诺拉医生好歹也是一德高望重的医生,这么大岁数,在这个院子里本是只手遮天的角色,自从隋镇麒来了,处处跟她唱反调,林夫人——诺拉医生天天跟他吵架,半生涵养全败在隋镇麒身上了。
说完,她挺起胸脯端着托盘出去了。
穆迟昕看到孟喜福,目光一闪,下意识看向隋镇麒,隋镇麒拎了两把凳子放在床边。
孟喜福在穆迟昕那一言难尽的头发上看了一眼,坐下来打量穆迟昕的神色,穆迟昕瘦了很多,基本上有点皮包骨的状态,脸色也很白,眼睛无神,乍一看有些吓人,孟喜福难得心里一酸,他从不为人难过,此刻却因为穆迟昕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穆迟昕却先扯了下嘴角,问道:“怎么来之前没说一声,怕我不见你?好歹给我时间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穆迟昕穿的一身浅灰色丝绸睡衣,露出一对嶙峋的锁骨,他很喜欢丝绸的衣服,穿在身上像牛奶一样丝滑,让他觉得很舒服。
孟喜福收整好情绪,连声道:“挺好的,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不用收拾。”隋镇麒拿了个抱枕放在穆迟昕手边,让他扎针的手不至于会酸疼,而后他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在穆迟昕唇上吻了一下。
穆迟昕嘴角挑了起来,有些羞涩地看了孟喜福一眼,“是你把他找回来的?别人不会这样做,也有可能是漫漫多管闲事。”
“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什么叫多管闲事啊,你瞒着我行,别人告诉我就是多管闲事?你别说这个,你一说这个我就一肚子气,”隋镇麒拍拍孟喜福,“叫你们律师把遗嘱拿过来给他签,他一个名字签下去,我就坐地升值了。”
孟喜福瞥着他,“你现在也不亏啊。”
隋镇麒一挑眉,握住穆迟昕另一只手,“也对,我现在傍了个亿万富翁呢。”
穆迟昕挑眉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我欠了银行好几个亿,以后……可算是共同债务了。”
隋镇麒愣了一下,随即道:“没问题,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反正万一以后真让我还几个亿,我也还不出来,要钱没有。”
孟喜福看着两人的互动言笑,微微一笑,“看你现在,已经好多了。”
穆迟昕吐了口气,“好是好不了了,不过确实比之前好多了。对了,你一个人来的?宝玥呢?”
孟喜福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把话题移走,“前几天去回汤城看了眼穆老师,”他顿了顿,“等你好了回去看看他吧。”
穆迟昕认真地点了下头,说:“我准备留在这里养老了,以后你们有事没事,都来这里找我吧,公司的事情,有万涛帮我,这些年你们都独当一面,我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穆迟昕现在说话老气横秋,皮肤苍白没有血色,总有种美人迟暮之感,眼里光辉不再,唯有看向隋镇麒时,眼里才会出现毫不掩饰的浓情爱意。
孟喜福嘲笑他现在开始颐养天年了。
穆迟昕纠正他,“颐养天年是有儿孙绕膝,”他说到这,看向隋镇麒,“我现在,只能算得偿所愿。”
孟喜福本想问更多的,但是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和穆迟昕现在的状态,他觉得没有必要问那些了。
傍晚前,孟喜福采访回来,他又换上了衬衫长裤,还踩着一双懒汉布鞋,又变回了那个低调平凡的胖小子,和这淳朴的乡村融为一体。
他不是第一次来穆迟昕这个家,但却是第一次认真参观,这个可以称作庄园的农家院子,光是那座完全不懂低调的主楼就够让人惊叹的了。
隋镇麒带他到处参观,存心显摆,孟喜福心里盘算着,二十年,这个地方的价值得翻了多少倍。
乔大娘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诺拉夫人去杨护士家做客,乔大娘和大乔从不和穆迟昕同桌吃饭,今天这个餐桌上,只有他们三个。
三人面对着面,回忆曾经,仿佛已经是上辈子了。
那个时候,隋镇麒还很嚣张跋扈,孟喜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穆迟昕还很健康活跃。
七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变了,谁都变得比以前更好,只有发生在穆迟昕身上的变化,却是任谁都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
穆迟昕现在有太多东西吃不了,更不能喝酒,他坐在一边看隋镇麒和孟喜福把酒言欢,已经很知足了。
两人一直喝到凌晨,各自回房,隋镇麒和穆迟昕住一个屋子,他特意忍着酒劲洗了澡,才敢上床,谁料一上床,穆迟昕就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
“没睡着。”穆迟昕九点多就回来睡了,躺了两个小时也睡不着。
“早点睡,省得明天早晨起来心脏不舒服。”隋镇麒帮他掖了一下被角,小心翼翼搂住人,隔着薄被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嶙峋的骨骼,硌地他生疼,隋镇麒摸到穆迟昕的脸,手指怜惜地轻抚。
穆迟昕问道:“喜福喝多了?”
隋镇麒在穆迟昕唇上吻了一下,“他这几年真是酒量见长,我觉得我就够能喝了,这家伙简直海量。”
“常年谈生意在酒桌子上混,哪能不能喝呢,不能喝酒有些资本家都看不起你,若不然,我怎么只能在背后操劳呢,长脸的事,都得他们喝酒的上。”穆迟昕在黑暗中盯着隋镇麒那双猎鹰一样明亮的双眼,“你常年干物流,不应该多喝酒才对,你的酒量又是从哪练出来的?”
“我又不跑车,我都是看他们开,我得打点好当地人,三天两头出去喝,他们那头当地人但凡有点能耐的保镖都带家伙,跟他们喝酒,没点胆子还真喝不下去。”
“怪不得。”
隋镇麒用下巴蹭了蹭穆迟昕的头发,稍稍远离一些,正色道:“对了说到这事,我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我这趟出来也一个礼拜了,那头……说实话,目前真离不开我,而且老路也没办法临时找个人顶替我,我在那呆了六年,所有的路线和站点都是我一脚一脚踩出来的,没人比我更熟悉那地方的环境,老路对我有恩,我不能因为你就对不起他,我可能得回去,短时间回不来,等那头确定新人之后,我才能彻底回来。”
穆迟昕早就想问隋镇麒这件事情,隋镇麒在他身边,手机都是震动状态,总是嗡嗡响,他每次都背着他接电话,穆迟昕心里明白轻重,只是不愿意面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的担忧,也不算奇怪。
穆迟昕短暂的思虑后,点了点头,“好,那你回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下次回来,陪我回汤城看看我爸吧。”
“好。”隋镇麒从白天孟喜福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依旧厌恶穆延峰,也没多问。
穆迟昕叹了口气,自己感叹道:“我已经七年没回汤城,没看过我爸了。”
隋镇麒有些惊讶,穆迟昕和穆延峰之间的感情很好,而且北京和汤城之间,也不算太遥远,穆迟昕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
“为什么?”
穆迟昕手掌覆住心口,隋镇麒以为他心脏又疼了,刚要紧张,就听穆迟昕说:“过完年第一次课间操800米跑,我倒在了跑道上,那是我第一次发病。”
穆迟昕缓缓道来:“我以前知道自己心脏有点问题,但是寻常的跑跳,只要不太剧烈没什么问题,而且我也不喜欢运动,我以为心跳过快是运动后的自然反应,直到那次昏倒,我才知道我是先天性冠心病造成的动脉粥状硬化,当时医生建议我做心脏支架,我怕影道到我高考,所以没做手术,出院静养。”
隋镇麒牵过穆迟昕的手,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若不是穆迟昕自己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谁知道我刚出院,就得知穆延峰在医院跟我做了心脏配型,我气他擅作主张,我也自信我的心脏绝对不会糟糕到换心那个地步,可因为他的做法,让我很难过,他做好准备把他的心脏都给我了,他只是我的养父,他实在不能为我做这些,我也实在不敢接受他的做法,所以高考结束之后的第一天,我就带着行李离开汤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常常跟你爸联系,因为有些生意往来,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他也没有再联系过我。”
穆迟昕叹了口气,“本来这些年他身体已经很好了,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住院了,我没问,我不敢问。”
他看着隋镇麒,像抓紧什么依靠一样握住隋镇麒的手,“等你回来,带我一起回汤城吧,我不敢一个人去见他。”
隋镇麒探身在穆迟昕眉间印下一吻,“好,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