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穆迟昕临近中午去了公司，一开办公室的门见里面没人，他回头问严小倩，“老孟今天没来吗？”
“没来。”
昨天隋镇麒都喝倒了，孟喜福估计也够呛，他对严小倩道：“跟前台打个招呼，今天如果有个姓温的小姑娘过来，直接把她带我这来，还有，找人把隔壁的会议室打扫一下，我以后在那屋办公。”
“好的，穆总。”
下午，穆迟昕摆好茶具，刚要烧水煮茶，严小倩就说温庭到了，穆迟昕让她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女生就走了进来，她穿着浅蓝色系的衬衫和百褶短裙，及腰的大波浪卷发在耳边绑成了两个辫子，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然而，穆迟昕并没太注意她，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孩儿身后。
隋镇麒摘下墨镜，朝他抬起下巴，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依旧是野而粗犷的打扮，今早大概起得晚，洗了把脸就出来了，下巴上一层密密的胡渣。
“穆钊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温庭。”
女生走进来跟穆迟昕打招呼。
他现在还用的穆迟昕这个名字，只有以前的旧人才会叫他穆钊。
穆迟昕在以前的记忆里搜索这个女生，很快，他想起来上初中的时候，路漫漫身后总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经常被路漫漫欺负哭，那时候他们都叫她哭包。
“啊，温庭，好多年没见了。”
“是啊是啊！”温庭活泼好动，看上去就是个傻白甜，她笑道：“路伯伯说让我来找你实习，我立刻就来了，你真厉害，我们都是毕业就失业，你毕业就创业，跟我们简直不是同龄人。”
“谁说的，我也没比你大几岁，”穆迟昕叫严小倩进来倒水。
隋镇麒不请自来，还很轻车熟路，直接坐到沙发上，一副长谈模样。
毕竟路名洲让他负责和穆迟昕之间的联系，昨天见一面就成聚餐了，今天怎么也得聊聊了。
穆迟昕不知道他是特意送温庭过来的，还是只是凑巧遇到的，他决定先把温庭送出去，再处理和隋镇麒之间的事情。
温庭英法双语毕业，适合去国际部当文员，但是穆迟昕还是让她自己选职位，毕竟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直接给她开一张实习证明就够了。
温庭早就想好了，说：“我给你当秘书！我早就想好了。”
穆迟昕只有万涛一个助理，万涛是万新兰的表弟，比穆迟昕大几岁，他负责协调穆迟昕手底下所有的生意，说起来要比孟喜福还高一级。
穆迟昕以为温庭也就是三分钟热度，也没在意，秘书就秘书吧，他让严小倩带温庭去办入职，顺便熟悉一下公司环境。
两人走后，办公室门一关，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隋镇麒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他吹了口烟，眯着眼睛直视穆迟昕，“不是运货吗？说吧，运什么，从哪运，运哪去？”
穆迟昕没料到他这么直入主题，顿了顿道：“我跟老路说过，等秋天以后才开始运。”
“嗯？”隋镇麒疑惑道：“他说现在就开始了。”
穆迟昕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要往欧洲运一批烟草，你能运吗？”
隋镇麒看着他没立刻说话，抽了一口烟之后，才道：“你就是靠这些非法买卖才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穆迟昕笑了，摆手道：“我没有烟草生意，有，充其量也是去超市买一盒的交易。”
他从桌边拿起来一盒烟展示一下。
“逗我？”隋镇麒挑眉，目光落在了穆迟昕手腕的黑珠子上。
穆迟昕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放下手，用袖子挡了一下，“我确实有一批茶叶要往欧洲运，不过得过一阵，之前一直合作的物流公司合同到期了，以后就和万洲合作了，合同什么的，到时候我会派人去签。”
“你把这些人用地团团转，全都是你手底下的工具。”
“那代表他们有利用的价值。”穆迟昕把烟点着，在朦胧的烟雾里看着隋镇麒。
“你就这么胸有成竹？总是在背后算计人，有一天，也会被人算计。”
“算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不在乎。”
隋镇麒瞥到他中指上的戒指，问道：“那你在乎什么？”
穆迟昕看着他没说话。
门外传来敲门声，严小倩推门进来，面露难色说：“穆总，您二舅来了。”
“说我不在。”
“他在楼下看见你车了，说你肯定在。”
穆迟昕目光冰冷，“说我不在。”
严小倩连忙关门走了。
然而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吵嚷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油头粉面的上年纪中年人从门缝里道：“这不是在呢吗？放开我吧！”
说话间，他已经挤进门里了。
孟喜福这里职员大多是女人，SOHO也是随意进出，沈彦玟硬闯，根本拦不住。
穆迟昕语气冰凉，“二舅，我有客人。”
门外的职员都很紧张地看着穆迟昕。
沈彦玟打量着隋镇麒，呵呵讪笑，犹豫着往外走，道：“你有客人啊，那你先聊，我在外面等着。”
“别啊，”隋镇麒主动站起来，招手道：“我不算客人，我就是来跟穆迟昕叙旧的，二舅看着挺着急的，你先说。”
隋镇麒往沙发上一坐，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穆迟昕摆了下手，严小倩等人无奈退了出去。
“二舅，你那批茶，决定卖我了？”
沈家经营的是小茶园，茶色本来就不好，他本来已经和穆迟昕定好了，结果因为茶叶遇水毁了一半，而最后，穆迟昕不要了，还声称要去买大舅家的茶。
这让沈彦玟极其不平衡，当初家里的茶园一分为二，兄弟各自经营，本来就存着互相竞争的意。
后来外甥做上茶生意，两个舅舅雨露均沾，谁的茶都买，结果现在变成了只买大舅的茶，不买二舅的茶，这怎么行！
极品春茶一克千金，可是到他们茶农手里，才几个钱。
沈彦玟挺愁，本来穆迟昕给的价就不高，现在直接砍一半，给手底下那几个工人开完工钱，到手没多少了。
这大外甥也太黑了。
“钊儿，茶叶这两天我检查了，二十斤，绝对都是上品，你看这价……”
隋镇麒在一旁看着，这让穆迟昕觉得很不安，因此语气也不好，“二舅，说实话，今年的夏茶我已经收够了，跟人定的一百斤，多你这二十斤人家不一定要，我就算留着自己喝，也喝不了二十斤，容易砸手里，隔到明年就陈了，现在正是夏茶收成时，收茶的不少，你看谁价给得可以就卖了吧，免得在自己手里留着，二十斤也留不住，秋雨前还能收一批呢。”
沈二舅五十余岁，身材矮胖，皮肤晒得黝黑，偏偏梳了个亮丽的大背头，衬衫包着圆滚的肚子，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他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口音，“钊儿，咱做生意得讲诚信的啊，一开始说好了我给你五十斤的，别人要买我都拒绝了，就留着给你的，结果你现在不要了，也没人买了，你这不是坑我吗？”
“舅舅，当着外人面你可别诋毁我，我只收初夏的茶，当初定好的六月十五前给我五十斤，我给你宽限到四十斤，毕竟夏天才来，产量没那么大，可是到期你却只给我准备了二十斤，你让我剩下那三十斤现去哪里找，你按时交不上来，却埋怨我去别人那买，不是这个道理啊。”
隋镇麒听明白了，饶有兴致地看着穆迟昕跟人唇枪舌战。
沈二舅急得脸都红了，“舅舅这不是着急么，你说这本来就是个意外，平白损失了一半的茶叶，那一片一片的茶叶都是人手摘的，一淋水，全泡汤了……呃不是，没全毁，还剩了一多半呢……”
“舅舅，”穆迟昕打断他，他在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我说了，你要是真想卖我，我只能半价收。”
沈二舅站起来，肚子撞到了办公桌，椅子腿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声，他急切又不甘心地拍了下桌子，“穆钊，我可是你亲舅舅啊！你和孟喜福合起伙来坑我是吧？你0.5，他0.4，最后不都是你出钱？舅舅从小虽然没对你多好，但是也没亏待过你吧？”
“舅舅，你说这话真是太让我寒心了，今年收春茶的时候，你和大舅那里，我一边买了十斤，给你们的是什么价，你心里有数，大舅还能特意包一些特产送来给我，你现在却说我不顾念亲情？”
穆迟昕按住内线，叫人进来把沈彦玟送走。
沈彦玟一听，好家伙就老大会做人？还给大外甥包特产，大外甥这是埋怨我没送他东西了？
穆迟昕收春茶的时候给的价高是高，可是春茶本来就好卖，他不买也有别人买，可是夏茶买的人本来就少。
他家的仓库年代长了，不知道哪地方漏水，地都潮了，他临时找不到别的地方晒茶，手里这二十斤急于脱手，暂时找不到买主，就等着穆迟昕脱困的，结果穆迟昕不要了，他一打听，老大家的茶竟然没库存了，他们的夏茶一般都是留到九、十月份收完一起卖的，老大家今年的夏茶卖这么早，再加上穆迟昕电话里那话，他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和老大从小就不和，不然也不会把祖上留下来的茶园一分为二，现在老大的茶有固定销售渠道了，以后不一定怎么挤兑他呢！
沈彦玟看见有人进了办公室，心里一急，一跺脚道：“一半就一半吧！钊儿你什么时候来茶园收茶？”
穆迟昕露出早有预料的表情，讥笑道：“舅舅，你人都来北京了，还差那二十斤的茶叶吗？直接给下面人就行了，今天下班前，我就让人把钱给你打过去。”
沈彦玟顿时脸上发烫，红头涨脸地走了。
办公室门一关，穆迟昕才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冷静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见笑了。”
隋镇麒嘲讽道：“我还以为穆总做的什么大生意，原来就是这二十来斤的活啊。”
“我姥爷家里祖上有千倾茶园，也曾显赫过，结果到我姥爷这，茶园只剩区区两亩了，你知道我大舅和我二舅为什么要争吗？”穆迟昕神情淡淡，细数旧事，“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可我姥爷看不上老二，因为老二长得像妈，沈彦玟从小就被老大压一头，还没有父亲宠爱，两人从小就争来斗去，后来我姥爷没了，两人迫不及待地分了家，两亩茶园，一人一半，而我妈当时作为一个未出嫁女，爸死后，什么都没有了，连家都不能待，因为我姥姥是我姥爷后娶的。”
隋镇麒认真听着，没想到穆迟昕也有这么狗血的家事。
“我姥姥是被他们两个气死的，因为我姥爷临死前，把土地产权给我姥姥了，”穆迟昕笑了一声，“他们两个争来斗去的那几十斤茶，说白了都是我的，我让他们种，他们才能种，我不让他们种，他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隋镇麒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以前他就觉得穆迟昕跟同龄人都不一样，只觉得他是聪明，可现在看，穆迟昕几乎有些恐怖。
他在自己的土地上导演一出大戏，先让那两个人觉得雨露均沾，随后就让他们鹬蚌相争，窝里斗的后果无论怎样，他都毫无损失，只有得利。
“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啊，”穆迟昕一摊手，“沈家方圆三千亩的茶山，全都是我的，光是今年的春茶，我就白送出去五十斤，你以为我真看得上他们那几十斤的夏茶？”
隋镇麒只觉得脑瓜仁疼，三千亩茶山，他怎么搞到手的？
穆迟昕用钢笔点了一下桌面，话风一转，问道：“这几年回汤城看过你爸吗？”
还不等隋镇麒说话，穆迟昕就道：“他们过得挺好的，只是我走那年，工厂效益就不怎么好了，后来连年亏损，前年我让你爸重整工厂，改成……”
“我不想知道。”隋镇麒打断穆迟昕，脸上冷硬，他走了七年，隋文岭连他死活都没问过，他从来都不希望有他这个儿子，那他跟没有爸又有什么区别？
穆迟昕没再提这事，两个隔着办公桌，距离遥远，穆迟昕往沙发椅背上一靠，“我挺好奇的，你在路名洲手底下做什么？”
“物流，我在外面负责规划路线，监督货栈什么的。”
隋镇麒说得轻松，穆迟昕却知道更多，国外物流，在外国人的地盘上做物流，不是那么好干的，路线不是规划出来就行，还得看能不能走，为什么能走，为什么不能走，哪个关节需要疏通，货栈得有多少人监督看管，货物防潮防火，这些都是以前路名洲跟他讲过的。
“你能在那种环境里干六年，也不容易，路名洲舍得放你回国？”
隋镇麒其实经常能回国，但是也就只能待一周左右，就得回去，他懒得折腾，所以这几年都没回来，这次回来也只是因为临时有点事需要回国，本来计划一个月后就走的。
穆迟昕见隋镇麒没说话，他想到了路漫漫，笑道：“大概是不舍得女儿跟心上人分居两地吧？她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路漫漫防他可防得紧呢。
“说去参加个什么狗屁研讨会。”
“周一有时间吗？跟我去趟浙江，带你见个人。”
隋镇麒愣了一下，“什么人？”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