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隋镇麒莫名没来上学,也没请假,老师对他已经采取了放养态度,没来上学也没给隋文岭打电话问。
穆迟昕从早晨来就不在状态,只要想到隋镇麒,就觉得心口疼,连手指都疼,疼地握不住笔。
他以为他是不喜欢隋镇麒的,就算喜欢也不会那么强烈,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个办法,果断和隋镇麒断开联系,只有和隋镇麒分开,他才能安心学习,才能考回北京。
可是这难以控制的感觉,让穆迟昕自己都有些惊恐,抬手搓了把脸,听见陈诗诗问他:“迟昕,那个包多少钱啊?”
“一千。”
陈诗诗愣了一下,“怎么和国内价格差不多?”
穆迟昕心情不好,不想跟她打哈哈,“我花了169美元,汇率6.3,算你一千。”
陈诗诗失望地“哦”了一声,之前她在国外的网站上看见这款包卖得挺便宜的,不知道是穆迟昕买贵了,还是算她贵了,陈诗诗不好细究这件事,便说:“我明天带钱给你。”
穆迟昕“嗯”了一声,不再理她。
胡珊珊听见两人的对话,她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穆迟昕一眼就迅速回过了头,就这匆匆的一眼,让她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她早晨来时还在想看到穆迟昕要用什么表情,然而穆迟昕是从后门进来的,进来也没有跟她说话。
她感觉到穆迟昕今天心情不好,其实她昨天晚上等了一夜,以为穆迟昕会给她发消息,但是直到今天也没有收到穆迟昕的消息。
她本来还有些生气,昨天下午刚跟她表白,过后又不把她当回事,可是她看穆迟昕现在这个疲倦的样子,可能昨天晚上确实有事,所以没时间给她发消息吧?
胡珊珊自我安慰,把自己哄好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出去吃饭了,唯独穆迟昕还坐在座位上愣神,孟喜福走到他身边,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转身也出去了。
胡珊珊走得太着急,忘记带饭卡,临到食堂才想起来,只好又转回教室拿饭卡,一进教室,她就看见穆迟昕坐在座位上发呆,他看着窗外,眼睛疲惫,好像一夜没睡,眼神流露出一股悲伤。
这是穆迟昕从未有过的样子,胡珊珊自认识他起,他就整日洋溢着一股朝气,即使是最早期被全班孤立的时候,他也依旧像个骄傲的王子,在吵杂的乱市之中,傲然盛放,从没露出过半点难过和衰败。
而现在的穆迟昕,就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盛放到极致后,转向了凋零。
胡珊珊走到穆迟昕面前坐下,看着对方,小声问:“你怎么了?”
穆迟昕没有看她,依旧望着窗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有没有听到她说话。
胡珊珊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生气吗?”穆迟昕没有看她,问地也极为突兀。
胡珊珊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昨天在图书城门前的事情,她抿了下唇,说:“我只是吓到了,我没想到你、你会……”
“你说话从来不会这样吱吱呜呜,看来是真吓到了。”穆迟昕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笑起来,尖尖的嘴角挑起来,形成弓一样的嘴唇,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开心,那双眼,也仿佛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胡珊珊垂下眼皮没说话。
穆迟昕问她:“晚上还去我爸那学习吗?”
胡珊珊考虑半晌,点了点头。
穆迟昕站起来,拎起书包,把书装进了书包里,“那晚上见吧。”
胡珊珊跟着站起来,惊讶道:“你下午又不上课了?”
“我有事请假。”穆迟昕说完,不等胡珊珊说什么,就拎着书包走了。
这个时间,老师也都在食堂吃饭,没有老段给他开假条,他出不去学校,穆迟昕只好在走廊里等老段回来。
他坐到窗台上,头靠着玻璃,感觉胸口里堵着一股郁气,堵得他上不来气,他想要发泄出去,可是每每想起,就觉得眼中酸涩。
他只好闭上了眼睛,在办公室外等候。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一阵打闹声,还有一阵阵嘲讽的笑声,他闭着眼,那笑声却越来越刺耳,像苍蝇一样,在他脑袋周围转圈。
穆迟昕猛地张开眼睛,跳下窗台,循着那笑声找了过去。
卫生间男厕里,两个学生围在一个隔间门口,他们不断往隔间里踹着,隔间门口露出了一双破旧的运动鞋。
穆迟昕随手把书包扔在了水池上,大步冲进男厕,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就一拳打了过去,紧跟上去一脚,把另一个人也踹走了。
他弯腰将那个被欺凌的人从隔间里拽起来,才发现这人是李宝军。
董欣翰摸了下被打的嘴角,没想到学校里竟然还会有人出手帮李宝军,看到穆迟昕的时候,董欣翰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抬手就要去打穆迟昕。
穆迟昕也正愁没地方出气,正准备跟他打一架,谁知道这时,王赫突然上前架住了董欣翰,他校服上还有穆迟昕留下的脚印,显然刚才穆迟昕胡乱踹的那脚,就是踹在了他身上,他对董欣翰使了下眼色,把董欣翰带走了。
穆迟昕准备好的一架被王赫给搅合了,他不得不吐了口浊气,卸下了防备,随后看向李宝军。
李宝军校服衣服和裤子全湿了,刚才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冲上来,也不知道那两人欺负他干什么了。
李宝军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眼镜,甩了甩手上的脏水,小心翼翼地在校服上蹭了蹭,目光最高停到穆迟昕下巴上,受气怨种一样地道了声谢。
穆迟昕抬了下下巴,道:“回去跟你班主任请假,下午跟我走。”
李宝军微微一愣,看着穆迟昕甩上书包离开了卫生间,李宝军洗了手和脸,把眼镜戴回脸上,他一直犹豫到上课,才终于鼓起勇气去跟班主任请了假。
他们的校服是白色的,一脏就特别明显,李宝军校服上全是脏污,还有几个明显的脚印,一看就是被欺负了。
李宝军家境不好,平时受欺负了也忍气吞声不敢告诉老师,班主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爱管,当场给李宝军批了假条。
李宝军拿着假条,急匆匆地往学校外面跑,他怕穆迟昕不等他就走了,毕竟已经这么久了,可谁知道他一出校门,就看见穆迟昕站在门卫后面的阴凉处,似乎正是在等他。
李宝军这才松了口气,朝穆迟昕走了过去。
穆迟昕一看见李宝军,就转身走了,李宝军推了一下眼镜,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欺负你,你就让他们欺负吗?”
李宝军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穆迟昕阴恻恻地说:“以后他们再敢欺负你,就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事,我给你担着,你帮了我,就是我穆迟昕的人,以后我保护你。”
穆迟昕带李宝军去了看护班,对李宝军说:“以后晚上别出去打工了,跟你妹妹一起在这学习,你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打什么工?以后给我打工,我给你工钱,够你上大学,也够你妹妹念书的,你少给我整那些没用的,你爸妈那两张嘴,我也管得了。”
李宝军小心翼翼地张望一眼,他看见最里面有一间教室关着门,透过透明的玻璃门,他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他晚上来接宝玥时,经常能看到这个男人辅导宝玥功课。
“可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上次不是报答过了吗?”穆迟昕把书包扔在入门口的鞋柜上,道:“虽然没把王赫整进去,但是也让他害怕了。”
“王赫家里有钱,只是他爸不给他钱,他还想装大哥,只能到处坑蒙拐骗,他经常去老师办公室那头转,就是为了偷老师的钱,可是他转了两年,愣是一次都没偷到,只是上次偶然看见你从老师那里拿了奖金,打算等你放学的时候抢你的。”
穆迟昕愣了一下,还有这事?
他一回想,立刻就想到高黎刚把钱给他的那天放学时候,李宝军告诉他当心,结果他那晚留在学校上自习了,放学的时候身边还有隋镇麒,不知道王赫当时已经走了,还是因为忌惮隋镇麒没动手。
知道了这事,穆迟昕立刻想起来从那以后,自己放在书包里的钱总丢,他出门带的现金不多,大多都揣在裤兜里,书包里很少放钱,那段时间他书包里的零钱总丢,只是都是五块,十块的,要是金额大的话,他早就从老张的电脑上查监控了。
这么一想,肯定就是王赫干的!这丫的手脚这么不干净!
“行了,你以后就在这学习吧,我爸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带你来的,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穆迟昕安排好李宝军,过去跟穆延峰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找宁万钧了,宁万钧的电话号码他还记得,他给宁万钧打了个电话,“我,穆迟昕,我在网吧后门,出来一趟,你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宁万钧果然出来了,他换了发型,变成了极短的寸头,以前那一头黄毛居然都剃了,看上去还有些像样了。
宁万钧出来时还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看见,上次穆迟昕让他净赚了一万块钱,虽然没全留下,但也是一笔横财,这次以为穆迟昕还是来跟他谈生意的,所以态度格外谨慎。
没想到穆迟昕开口问的,竟然是隋镇麒。
“隋镇麒?知道啊,昨晚上喝高了,在我家睡着呢,他妈的失恋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宁万钧哈哈笑了两声,随即看到穆迟昕脸色僵硬,便也尴尬地收了笑声。
穆迟昕脸色苍白,淡淡道:“你也知道他失恋了,最近可能心情不好,你多照料照料他,有什么事通知我。”
宁万钧操了一声,“你这话也太见外了,就你俩铁?我跟隋子也不差事啊,咱俩初中同学三年,过命的交情啊。”
穆迟昕嘴角扯了一下,仍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他拍了下宁万钧的肩膀,“我知道,我就是不放心,对了,我来找你的事,别让他知道。”
宁万钧磕巴了一下,“这、这怎么回事?”
穆迟昕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别告诉他就行,改天请你吃饭,我还有事,先走了。”
穆迟昕交代完就走了,留下宁万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穆迟昕下午回出租屋去处理了一下货单,他又找了两个员工,专门处理网上订单,孟喜福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了。
杨震还说,他租了一个上千平的仓库,以后要引进自动化技术,现在啊人工成本太高了。
一提到自动化,穆迟昕立刻想到了路漫漫的那几个师兄,他们专业就是研究这个的啊,于是转头就给他们双方把线牵好了。
杨震靠他挣了钱,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等发完了当天的快递,已经到了学校放学的时间,他从外面打包了饭菜,才回看护班,李宝军这个货又不见了,李宝玥怯怯地告诉他,“我哥回家给我爸妈做饭去了。”
穆迟昕没说什么,留下饭菜,自己回了小教室,过了一会儿,胡珊珊也来了,两人没有说话,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开始学习。
一直到十点钟,穆迟昕才问她:“今天阿姨什么时候来接你?”
“你要走了吗?我现在就让我妈来,十分钟就到了。”
“我不走,就是问问。”穆迟昕放下笔,靠在椅背上吐了口气。
胡珊珊看着他说:“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以跟我说说吗?万一我有解决办法呢!”
半晌,穆迟昕碰了碰自己胸口,“就是觉得这里难受。”
胡珊珊紧张起来,“怎么了?去医院看过吗?”
穆迟昕苦笑一声:“不是病,就是心情不好,觉得压抑,发泄不出去。”
“这样啊,”胡珊珊起身拉住穆迟昕的手,又像被烫了一样立马松开,尴尬地朝门外指了指,“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穆迟昕把看护班门锁上,跟胡珊珊走了。
胡珊珊带他跑了许久,跑到了附近的一座桥上,桥上路灯暗淡,不见其他行人,桥下的河道里长满了杂草,一百多米宽的桥,下面的水流加一起还不到三米宽。
一片荒芜。
胡珊珊伏在锈迹斑斑的护栏上,说:“心情不好就得发泄出来,来啊,喊两声就好了。”
穆迟昕失笑,真是个蠢办法,可是有时候,越愚蠢的办法,越能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对着空旷荒芜的河道大喊了起来,仿佛要把这几日的辛酸痛苦全都喊出去,喊到最后,嗓子都沙哑了,眼里酸涩不已。
胡珊珊笑着看他:“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穆迟昕突然转身抱住了她,胡珊珊吓了一跳,浑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穆迟昕把头压在胡珊珊肩膀上,用力闭上眼睛,把眼泪全都咽了回去。
他没资格流眼泪,因为那个人的疼痛,并不比他少。
转眼又过了一天,隋镇麒才回学校上课,他仿佛变了个人,整个人变得寡言少语,神情冰冷,他主动跟孟喜福换了座位,这回无论怎么窜座位,他和穆迟昕都再也挨不到一起去了。
隋镇麒也没有跟穆迟昕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两人仿佛变成了两个陌生人,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在一夜之间,关系土崩瓦解。
不止他们两个,学校的整体氛围,都像这个凋零的秋天,变得极其荒凉,沉寂。
原本班级里还有一些人学习,可是当穆迟昕上课都开始走神的时候,教室里就好像再也没有人学习了。
高老师拿着卷纸提问题,问了一个人不会,问了第二个人还是不会,高老师只好把穆迟昕叫起来,结果穆迟昕却连他问了什么问题都没印象。
高老师失望至极,他把卷纸摔在讲台上,语气沉重地数落所有人,“高三了,高三了!抛去节假日,你们离高考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为什么还没人学习?你们坐在这个教室里,不就是为了学习,考大学吗?不然你们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像那些早早辍学的学生一样,去技校学一样技能,至少以后还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手段,不然你们熬过高考,考了一个别人初中就能考的技校,人生的意义又在何处?你们浪费的这么多年的青春,怎么弥补回来!”
全班鸦雀无声,穆迟昕还站在那里,高老师言辞尖锐批评的,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你们以为你们熬过高三这一年就彻底解放了吗?不可能的,学习贯穿人生始终,你现在吃不了学习的苦,以后就得吃生活的苦,你们想以后去干什么?你们现在连学习都做不到,以后还能干什么?你们浪费的不是高三这一年,你们浪费的是宝贵的青春,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等你以后七老八十,谁还能给你时间,给你机会,重新坐到教室里学习?”
“玩吧……玩吧,”高老师捏了捏眉心,拿起卷纸,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你们上自习吧。”
他驮着背,离开了教室。
穆迟昕原地僵了两秒,抬脚跟了出去,他快步追上高老师,低声道:“老师,对不起,我这两天状态不太好,我在尽量调整。”
高老师无言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穆迟昕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办公室,高老师从书架里抽出一张纸,放到穆迟昕面前,“文件已经下来了,等你这届毕业,七中就要和五中合并了。”
穆迟昕拿起那张红头文件的复印件,他此刻才明白高老师的无奈和愤怒,他不是对着他,也不是对着所有不学习的学生,而是对于未来,既定事实的无奈。
穆迟昕放下文件,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发现办公室门口多了一个人,从对方脚上穿的那双鞋,就判断出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