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明眼人都看得出李道全现在负伤状态不对,易为春居然肯将唾手可得的胜利拱手相让。
王多福有三分了解这个师姐的为人,对此倒并不是很意外。
她志不在此。
待连雨宣布此次门派大比魁首为李道全后,青霄欢呼雷动,与有荣焉。
青霄师妹们个个勾肩搭背,笑嘻嘻凑到药王谷师妹们面前。
“不愧是愈世门派,谷中人个个菩萨心肠不计较浮名利禄!”
“是呀是呀,易师姐宽宏大量菩萨心肠,我等远远不及呀!”
“要是我肯定趁人之危一举夺下魁首,”这人自惭一抹脸,做不好意思状:“还是你等高风亮节!”
药王谷中人被青霄你一言我一语夸得不好意思,先前芥蒂一扫而空,微红着脸连连自谦。
两拨人全然不见方才吵得面红耳赤模样,谈笑之间青绿衣衫融为一体,叫外人全然分不清身处其中的弟子为哪派。
围观连雨看得好笑,有药王谷中人自告奋勇要替李道全疗伤,王多福先其她人站出来,拥着李道全一路往淮竹居去。
待解开染血衣衫,纤瘦肩膀上一个血窟窿瞧着触目惊心,叫围观人暗自心惊。
“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
王多福叉腰屏退跟上担忧的众人,“放心放心死不了,你们在这才是耽误治疗!”
她没好气赶走那群热闹师妹,搬着随身药箱坐在李道全身边,连涟已经打湿手上帕子擦拭血迹,她在旁与连涟一起默不作声擦洗、换药、包扎。
李道全全程直冒冷汗,额头汗珠几乎是刚擦便又马上冒出,纤瘦身体痛到不住打着摆子,却硬是死咬住唇一声不吭。
连涟心里暗暗焦急,口中只随便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与李道全听,好分散她注意力。
倒是王多福想起一件事尚未告知她,手上放轻动作用白纱缠绕住她肩膀,低头开口,一句话让李道全再顾不得身上疼痛,全心全意被她话中内容吸引。
“黄三斤,就是你之前从台下追到外面的那个无门无派弟子,小时候曾经碰见过你母亲……”
李道全猛然抬头追问:“什么时候?!我阿母在哪里?”她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抓住王多福肩膀,一番动作又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连涟没好气将她按回去,“说话就说话,动作弄这么大干什么?才上的药粉又被你抖下来!”
王多福也有些后悔不该在此时提这茬,但一时口快话已出口收不回,见李道全迫切追问模样也不好又装作无事发生瞒着她。
到底是将当时自己知晓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她,只隐去了黄三斤偷玉佩一事。
“……三斤那时候约莫四五岁,算算时间,大概就是李娘子过世那段时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师姑没有归家,但三斤见她解决那些不明来处的贼人,想来非是不肯归,而是另有难处。”
另有不得回、回不去的难处。
李道全心神惶惶,到底是什么样的难处能让她阿母连阿娘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之后三年更是从无音信传来?
一直到青姨寻来青山镇带走她,阿母都是杳无消息。
镇上人都当她是寻药遇到不测,死在了外面。
只李道全三年都不肯信,送阿娘入土为安后死守在竹林屋子里,只一心等待那个熟悉的人影从天边日暮归来,放下周身包袱,带着疲惫笑唤她一声“道全”。
脸上一片潮湿,李道全茫然摸摸脸,手上全是泪珠。
王多福一闭眼,秉持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索性将另一则消息也告诉了她。
“你那时消失不见后,我在青山镇又长了两岁,直到云游来此的柳师傅将我收入门下,带回了药王谷学医,那件事我也是入门半年才知道……”
“陈师姑……你阿母她,”王多福一狠心,偏过头不去看李道全表情:“在你消失后不久,便在潇湘一带遇难身亡。”
长久的静默,一直到连涟安静替她重新包扎好伤口,李道全才接收完王多福所说消息。
……
比剜心之痛更先到来的,却是无边无际漫涌而来的茫然。
一直到连涟熬煮好汤药喂她喝下,又细致掖好她周身被角,嘱咐她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养好伤口。
一直到王多福一步三回头随连涟走出屋,在对方“让她一个人静静”的劝阻下才终于离开淮竹居。
一直到两日后门派大比结束,连雨宣布少年一辈魁首为她,青年一辈青霄连晴夺魁,掌门连华宵授予两人应有奖品与荣誉,在众人瞩目下拍拍她未受伤肩膀,含笑夸奖“做的不错”。
台下连漪安静矗立在阴影中,凝视着簇拥迎接李道全下台的师姐们,目光最后又放在从始至终都陪同在李道全身边的连涟上,眸光无声、无息。
一直到各门派陆续离开,烈焰山庄陆朝暮拉着姐姐不满嘟囔“怎么全是青霄的夺魁”,百花阁碧水宫同乘一路,最后于湘水一道分别,萧雅君笑着向萧湘君保证回门派之后一定不再惹是生非,转头便抛之脑后与师姐妹们为非作歹。
黄三斤笑嘻嘻跟随来接她的无门无派离开,接过对方手里肉包子,含糊不清同王多福与易为春告别。
林羽从山上一直走过几千石阶送花盈盈到山下,期间萧雅君毫不客气对她接连几个白眼,自家师妹她舍不得发作,但对林羽这个外人她是绝对不会给任何好脸!
林羽也不在意,该尽的主家礼数有,在得了花盈盈书信联系的笑答后才依依不舍离开。
青霄热热闹闹了几日,又回归了从前的平静,只巍峨青山连绵见证往来人事,雨丝风片吹散山前堆雪,枯树逢春,季节彻底轮换。
泪水不知打湿了枕帕几次,李道全红肿眼眸才在渐渐浓郁春意里减弱,苦痛散去,肩上伤疤结痂,只留下一道白痕能窥见当时惨烈。
伤口痊愈,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知去往何处、今后又该如何的茫然。
人容易在春日里失去生机。
李道全从前对这句不知道谁说来的话嗤之以鼻,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有些理解话中真意。
青霄往年是多栽梅花,因为掌门喜欢;近年春天却移走了不少梅树,来为梨花腾位置。
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们掌门喜欢。
路旁梨花雪,分明是春却近冬。
逃了李习书的下午课堂,李道全躲上青霄某座山巅躺倒在树下,仰头望着满树花影,不知想到什么手中佩剑扔出斩断无数花枝,纷纷扬扬一片花舞雪。
她好似终于找到点乐趣,来回接住配剑又丢出,将满蓬梨花树生生削了一半,另外一半少了花枝遮挡瞧着孤零零可怜不已。
李道全才终于露出点笑,喃喃自语:“你也和我一样孤单没个伴吗?”
“你的家人呢?怎么就你孤零零一个长在这山巅?你怎不同那些梨花树一同扎堆长在一起,反而寻了这处冷寂地方?”
风吹花动,除了一直落个不停的花瓣自然无人应答李道全。
她感到有些无趣,翻身坐起来面对着阳光微眯眼,转而拔出剑鞘,抽离剑身。
剑身锋芒闪着寒光,即使隔着厚重寒铁剑鞘也能轻易削断花枝。
眼下长剑真正出鞘,李道全伸手试了试锋芒,只微微靠近手指便被切出细丝,一条红线滴落在地汇聚成血珠。
这便是她来青霄第一日,青霄掌门人连华宵做主赠予她的连家传世神剑——“无名”。
自她在门派大比上夺魁后,连雨便不再禁止她用这把锋芒毕露的神剑。
借着剑身折射李道全安静观赏着自己面容,她能轻松从眼睫眉梢找出阿娘影子,又对那影子一笑,从中拼凑出阿母面容。
这地方光景好,一览整个青霄风光。
融融春意,梨花作雨,青绿色衣裙的师妹们刚放课,打闹着穿过树树梨花,身影隐没在白雪里,笑闹声穿透枝丫,直冲云霄。
旁观别人如此乐怀,李道全也忍不住想笑,只是面上哀伤怎么也止不住,衬着上扬嘴角越发要哭不哭。
乐景衬哀情,怪道人家说春日多去人。
见了这满目青山黛影琼花,万事万物如此欢欣勃发,偏偏只一个我,深陷哀悼泥潭不可自拔、无法脱身。
“要哭就哭,半哭不笑的样子难看死了!”
少女声音清脆,远远从山下传来。
连涟抱着一大堆书卷,仰头望着山巅李道全面容嫌弃。
“把那剑放脸前面做甚?怎么不往脖子边再凑凑?”
“光让手指流血有什么意思,怎么不给脑门也开开花?”
她每说一句便托着书卷向李道全走一段,踉跄挣扎着终于踩着碎石爬上去。
李道全下意识将受伤手指藏在身后,嗫嚅着开口:“你怎么来了?”
连涟没好气夺过她手中长剑插回剑鞘,又一脚踹远这把旁人艳羡尊崇的“无名”神剑,方卸下力气倒在李道全身边,一向爱洁此时也顾不得身下有黑土沾污。
李道全不敢吱声了。
连涟却不会放过她。
马上开启时光**,小萝卜们快快长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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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门派大比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