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好无聊。”
真人在老旧音像店里翻找碟片,他阅读上面的外文,遇到感兴趣的多看几眼,用当地语言询问店主,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又把碟片放了回去。
“这里有顺平说的那部电影吗?”
吉野顺平摇摇头,“没有。”
一开始在国外旅游时,他们两人既期待又兴奋,可没过多久便腻了,旅游的目的也变成了找录像带。
“真想看那部电影啊。”真人翻阅碟片,“顺平这么喜欢电影的人都印象深刻,那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也不怎么好看。”
“讲的是什么故事?透露一下吧。”
“讲的是……”吉野顺平面色一僵,苦笑道:“我忘了。”
“顺平也到了这个时候啊。”真人看了眼一旁的日历,“不过在人类年龄里,你确实到了健忘的年纪。”
吉野顺平看了眼时间,有些恍惚。
“已经过了五十几年了……”
坐在收银处的店主满头白发,连咳嗽都要花一番力气,吉野顺平望着墙壁上店主年轻时的照片,最后目光落在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上,他若有所思。
“怎么了?”真人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吉野顺平摇摇头,“我记得另一个城市还有一个音像店。”
“今天就算了,找一个旅店休息吧,再吃吃当地的特色菜。”
“钱够吗?”
“不知道……”
两人漫不经心地聊着,继续漫长的旅行。
在一个春天,吉野顺平因为淀月发来的一条消息匆匆赶回日本。
他到达医院时,苍老的吉野凪正躺在床上沉睡着。
如今吉野凪已经八十几岁。
吉野顺平只能依稀通过眉眼去辨认自己的母亲。
他坐在床边,平静地注视母亲的面容,真人站在一旁,看了看吉野凪又看了看吉野顺平。
“你们很像。”
“能看出来吗?”
“灵魂很像。”真人笑道:“血亲之间的灵魂都有相似之处,一般孩子都与母亲的相似度极高,所以很好辨认。”
“这样啊。”吉野顺平无奈笑道:“我从来没有仔细去看我和妈妈的灵魂。”
床上的人醒了,老人慢悠悠地睁开眼,涣散的双目在见到吉野顺平时一颤。
“啊,你是谁……”
吉野顺平一怔,他们现在是咒灵形态,吉野凪能够看见他们就说明离死亡不远了。
“我们是咒灵。”真人瞥了眼发愣少年,对吉野凪说:“你现在能够看见我们,说明你要死了。”
“咒灵?真奇怪的名字。”吉野凪发出沙哑的笑声,“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到头了,你这么好看,是上天派来带我走的天使吗?”
“我才不是天使那么恶心的东西。”真人眨眨眼,看了眼吉野顺平,直接说:“你们一点也不像。”
吉野凪的目光投向吉野顺平,她发愣了一会儿,温和地笑道:“可能是快要死了吧,总觉得你好像我死去的儿子。”
“儿子?”吉野顺平声音隐隐发颤,他明明消除了吉野凪的记忆。
“虽然我知道我没有儿子,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听话懂事不会给我添麻烦的孩子,如果真的有的话,那应该就是长成你这样的吧。”吉野凪眯起了眼,“你叫什么名字呢?”
“……顺平。”
“顺平……”吉野凪念着他的名字,泪水随之落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怀念啊……”
吉野顺平发出短促的音节,想好的措辞和勉强维持的冷静在此刻崩塌。他呆愣地注视床上的老人,泪水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一声喊着,却不敢伸手握住那只形如枯骨的手。
真人观察哭泣的吉野顺平,眼底慢慢泛出冷意。
吉野凪离世的那一天,吉野顺平以远房亲戚的名义给吉野凪办了葬礼。
葬礼结束后,他久违地回到曾经住的房子。
“这是顺平以前的家吗?”真人环顾四周,“真普通。”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吉野顺平打开次卧的门,那里曾是他的卧室,后来消除吉野凪的记忆后,他把自己的东西销毁,让这里变成了客房。
可没想到房间内的陈设依然是他当初离开的模样,唯一变的是他以前放录像带的箱子装满了老旧录像带。
那上面都是吉野凪录制的电影,大部分都是他爱看的。
吉野顺平发出无声的悲悯,他在箱子里翻出了一卷无名录像带。
真人垂下眼,“这是……”
“这是我们一直都找不到的电影。”吉野顺平望着窗外的阳光,“它一直都放在这里,被妈妈保留着。”
“……讲什么的电影?”
“我忘得一干二净。”吉野顺平有些恍惚,熟悉又陌生的床铺让他回神,“但我记得那一天。”
“什么?”
“我记得妈妈第一次死的那一天。”吉野顺平盯着真人,“那天真人先生来了,假惺惺地安慰我,给予我力量,怂恿我复仇,最后又让我以滑稽的方式死去。”
黑色的咒力如雾气一般慢慢涌动,在屋内散开。
真人缓缓弯起嘴角,“这就是你恨我的源头?”
吉野顺平疲倦地笑了,“如果妈妈没死的话,无论我变得怎么样我都会认为这是我咎由自取,并且会感激你给予我改变的机会。”
“母亲是你的底线。”
“是我残留的最后一抹人性。”
咒力遮掩了屋内最后一抹光,爬上真人的灵魂,吉野顺平贴着真人的心口,幽幽地注视对方。
“真人,你说过会陪我到最后吧。”
真人满意地点点头。
“对,就是这样,像咒灵一样凭借**而活。”
他开心地拥住彻底成为咒灵的少年。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153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吉野顺平忽然提议去曾经住的城市逛逛。
“怎么来到了这里?”
真人观察桥洞外的栏杆,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城市的排水系统翻新,桥洞外也按上了栏杆。
“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吉野顺平有一丝意外,他直接破坏栏杆,阳光洒进了干干净净的通道,他心底一沉,“这里变干净了。”
“比之前好多了。”真人望着河底的清水,“但也不臭了。”
“一点都不好。”吉野顺平语气带着几分失落,“这里是我和真人先生经常待的地方,就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
“哪又怎么样?”真人耸耸肩,“我没有这部分的记忆,顺平要是想回忆的话,可以把记忆植入到我的脑海。”
“我永远不会这么做。”吉野顺平倚在墙边,他落在阴影里,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真人,毫不客气地说:“真人,我就是想看你嫉妒之前的自己。”
真人笑容渐渐收敛,双眸多了几分锐利,又很快回复冷静。
“顺平,真可怜啊。”
“是啊。”吉野顺平再次扯出一抹虚假的微笑,再次用上敬语,“真人先生,真的可以陪我到最后吗?”
“谁知道呢。”真人睁开眼时已是咒灵状态,“看完电影之后,确实有点无聊了。”
“我想也是……”
河面的水因为咒力而荡起波纹,吉野顺平堵住了两边的通道。
“毕竟,已经过了百年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
咒灵与咒术师依旧对立,五条悟虽然强大但也老了,淀月建立的咒灵联盟也总是因各个咒灵的不稳定而解散。
花御在某一天陷入了沉睡。漏瑚变强了,有一次自信地找变老的五条悟打架,结果差点祓除,后来也跟着陷入沉睡,让淀月等五条悟死了再把他喊醒。
只剩下淀月和陀艮时不时会联络吉野顺平,到前几天,淀月和陀艮打算去海底生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不会再回到陆地上,所以与他们做了最后的道别。
他和真人腻了旅行,闲暇之余也学了几门语言,电影看腻了,于是他们开始看各种书籍。
看的东西变多了,但能看的东西又变少了。
那些曾经喜欢讨论的哲学问题,也像轻飘飘的云雾一般,轻易地就散了。
到现在,他们终于感到了无聊。
这与死亡没什么区别。
吉野顺平一直都没忘他的重生诅咒,但到现在他忽然不确定那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我死后真的还会重生吗?”
他躺在地上听着潺潺水声,咒力慢慢消散,桥洞框住外面的绿树阳光,他想起和真人在潮湿黏腻桥洞度过的时光。
少年流淌的鲜血嵌入地板,落进水中的鲜血随着河流远去,生命在流逝。
“你问我这个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我们都违背了誓言。”
“违背誓言对我们来说是必然结果。”
“是啊,我们都是一成不变地活着,被暂停时间的我们是没办法真正地走到最后。”真人盯着阴影处的苔藓,笑道:“这个世界也很无趣。”
吉野顺平轻咳几声,鲜血不断溢出,“把我封印起来吧。”
“为什么?”
吉野顺平叹道:“我已经受够了……”
真人嘴角缓缓勾起,他食指抵住吉野顺平的唇,笑得灿烂开朗,“我可不会让顺平如愿,活得无趣的顺平就步入下一个重生吧。”
“……”
“痛苦吧,你的时间永远没有终点。”
“…………”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顺平。把你的存在记在灵魂上,把记忆抛下,永远地纠缠你,让你不断陷入虚无的苦痛。”
“……我……”
真人凑上前,语气古怪地说:“我就勉为其难听听你最后的遗言吧。”
“……我们……一样……”
少年双眸失去神采,用仅剩下的气音说出最后的话语。
真人读着少年的唇语,重复着他的话语。
“……可悲。”
念出少年想说的话语后,真人盯着少年的尸体,喃喃自语。
“好无聊,还是找人类打架吧。”
留下这句话,他迅速离开桥洞。
通道内只剩下徐徐风声,潺潺水流带走了少年的最后一滴血。
154
吉野顺平睁开眼。
灵魂在一瞬传来难以言喻的痛苦,但他早已习惯。
老旧的电影院让他久违地感到怀念,面前的电影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再看也依旧觉得这是一部烂片。
“你好。”
真人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打量坐在他身侧的真人,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搭话。
一灰一蓝的异色瞳溢出满满的好奇,真人大胆地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吉野顺平摇摇头。
真人俯身凝视少年的灵魂,墨黑的眼眸毫无波澜,连带着灵魂都稳定无比。他愈发好奇少年的来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灵魂。
他确定,这位少年的灵魂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纯粹。
半晌,少年微张双唇,沙哑的声音透露着几分失望。
“你还是没有记住我呢……”
“什么?”
“看来……”
吉野顺平望着屏幕上飞溅的鲜血,轻轻笑出了声。
“还是得多来几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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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