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咒灵会拥有爱情吗？
吉野顺平躺在床上，身侧的真人陷入了短暂的沉睡，说是沉睡也只是闭目养神，就算是变成人类对方也不需要过多的睡眠。
他们盖着一张被子，真人的睡相并不好，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手和腿分别钳制住他的腰和腿，他是被身体传来的麻痹感惊醒的。
他嫌弃地推开真人，对方又特地凑过来紧紧抱住他，脸还在他背上蹭了蹭。
吉野顺平一愣，他试探道：“不要学电影模仿这些了。”
“为什么会知道？”真人顿时倍感无趣，他起身靠在床头打开台灯，现在只是凌晨五点，天还未完全亮。
吉野顺平没有理他，卷起全部被子打算睡觉。
真人拿起床边厚重的书，从书签记录的地方继续看，瞥了眼缩成一团的少年，身上被留下的红痕隐隐发痒，他舔了舔嘴唇，指尖落在少年的耳朵慢慢地划到脖颈，“顺平，真的不做到最后吗？”
吉野顺平再次拍开他的手，“做到最后有什么意义？”
真人弯起嘴角，“你在害怕吧。”
吉野顺平没有回应。
“放心吧，以往也不是没有咒灵和人类做的先例，但我们两个都是男性身体，是不会引发什么怀孕事件的。”
吉野顺平睡意全无，他转过身，床边冷色的灯光描摹着真人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咒灵用人类的面容说着那些话语，目光依旧锁定在书本上，还有余韵翻页。
他问出之前困扰许久的问题。
“真人先生，你为何想要了解人类？”
“因为人类是我们的敌人啊。”真人说得毫不犹豫，“只要抓住人类的弱点，我们咒灵的胜算就越大。”
“明明你可以变成人类状态，享受着人类的生活，享受着人类带给你的快乐，你还是想要消灭人类吗？”
真人翻书的手一顿，“难道顺平想到了人类与咒灵和平相处的办法吗？”
吉野顺平愣住，没想到真人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甚至已经思考过人类是否可以和咒灵平相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真人又多了一丝改变，这令他感到烦躁。
“你也想不到吧。”真人笑道：“其实咒灵和人类就像是生物链，对于地球来说，现在这种状态才是世界促成的结果，如果真的想要放弃人类和咒灵，那么世界是不会允许我们存在的。”
吉野顺平望着昏暗的屋内，窗帘上方透出了一隅微弱的光线，太阳才刚刚升起。
“那我们的存在呢？”他轻轻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的存在，我至今为此的经历……是世界促成的结果吗？”
为何是他不断重生，为何是他摆脱不了这段循环，为何是他变成了这种状态。
如果这个世界拥有意识的话，为何要让他经历这些。
“当然不是。”真人轻快的声音打散了吉野顺平的思虑，“就像有人钻规则的漏洞，顺平你就是不小心掉进世界漏洞里的可怜虫吧。”
不知是旖旎的余温，还是真人心情变好，真人此刻的话语带着纯粹的温柔。吉野顺平听着那道温润的声音，内心莫名泛起淡淡的酸涩。
“真人先生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真人一怔，他把目光投向身侧的人，对方整个人没入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真人先生一开始就只是咒灵而已，用咒灵的外表欺骗我，用温柔的声音安慰我，用冰冷的怀抱拥抱我，最后……”
吉野顺平闭上眼。
“最后背叛了我，让我以最丑陋、最滑稽、最可悲的方式死去。”
说到此，不甘与恨意冒了出来，灵魂的抽痛让他难以呼吸，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想哭却无法落下眼泪。
“难怪你会恨我。”真人品尝了少年的恨意，好奇地问：“然后呢，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吉野顺平溢出的恨意打在了棉花上，真人没有挑衅他，也没有用欠揍的语气询问他，而是十分平和的，像个局外人一般询问他故事的后续发展。
一股难以描述的痛楚压在了灵魂上。
吉野顺平莫名想到小时候，他哭闹着想买某个昂贵的东西，母亲并没有给他买，那天夜晚他过于委屈，本想把冰箱里的点心都吃光，却在走廊上听见了母亲坐在沙发上小声哭泣。
平时散漫、乐呵呵和他开玩笑的母亲，看着一部没有字幕的黑白电影，露出了无比脆弱的一面。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母亲不是母亲。
母亲是吉野凪，是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辛苦生活的无可奈何的成年人。
吉野顺平记得小小的他流出了眼泪，不是为母亲的辛苦哭泣，而是发现母亲不是他所认为的无所不能的人时才落下泪水。
此时此刻，像是局外人一般的真人毫不在意地问着那些事时，他久违地尝到了那即将被他遗忘的童年。
冷光把真人的面容分割成两半，吉野顺平发出轻微的叹息。
真人问：“不想说吗？”
“也不是不想说。”他阖上眼眸，“就是觉得人类的成长过程中，总是在失去一些东西。”
真人揶揄道：“难道顺平是不想失去童贞才不和我做到最后吗？”
他被气笑。
真人又说：“那和我讲讲重生的事吧，最初只是咒灵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吉野顺平即将吐出的话语停在嘴边，窗外的光渐渐亮起，真人面容清晰不少，一灰一蓝的双眼注视着他。
“下次吧。”他背过身用被子盖住了头。
“为什么？”真人惋惜道：“现在气氛不是正好吗？”
“我没心情说了。”
真人不再追问，他本身对此也没多大兴趣，还是当下的研究更有意思，他研究书籍。
吉野顺平紧闭双眼。
他不敢说。
他害怕真人离他越来越远，害怕真人完全变成拥有人性的咒灵，害怕真人完全脱离于咒灵与人类的身份。
他已经……
他不敢再去想。
123
在高专开展交流会那天，真人十分忙碌，吉野顺平抽空回了一趟家。
他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电影院事件没有得到解决，高专那边的人怀疑他与猝死案有关，便派虎杖悠仁在家里周边埋伏着，前几天才把他排除嫌疑。
吉野凪这段时间没睡好觉，工作也完全搁置，家里堆积了很多烟与酒罐，还有一堆寻人启事的传单。
吉野顺平看着躺在沙发上睡过去的母亲，他无奈一笑。
简单收拾屋子之后，他用冰箱不多的食材做了一顿早餐，随后变成人类状态轻轻地把母亲唤醒。
“妈妈，快起来吃饭了。”
吉野凪被惊醒，见到吉野顺平时她红了眼眶，随后轻轻拍打孩子的头。
“你这小子！跑哪里去了？”吉野凪忍住泪水，“再怎么样也要给家里发个消息啊！”
“对不起，妈妈。”吉野顺平笑道：“去洗漱一下吧，我给你准备了早餐。”
吉野凪忽然觉得吉野顺平变了，但孩子回来的喜悦让她无暇思考这些，她吃着孩子做的饭菜，格外惊讶。
“顺平，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在失踪的这段时间吧。”
“妈妈我一直不反对顺平想做的事，但不论怎么样也要联系我啊。”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吉野顺平笑道。
以后不会再让吉野凪感到痛苦了。
“你……真是变了不少啊。”吉野凪视线落在吉野顺平的额角上，“我听外村老师说了，他说伊藤主动认错，说出了他们曾经霸凌你的事。”
吉野顺平摇摇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怎么可能不重要？”
“妈妈。”吉野顺平弯起嘴角，“我有件事想问妈妈。”
“什么事？”
“小时候我哭闹着要玩具让妈妈为难的那一天，妈妈一个人躲在客厅看电影吧，我想问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吉野凪面色微动，她说出电影的名字，垂眼笑道：“原来被顺平你看见了啊……好像也是那时候开始，顺平你开始喜欢上电影的。”
“……是。”
“也是那时候……”吉野凪笑着拭去泪水，“也是那时候你突然懂事不少，开始一个人承担所有，所以被霸凌时什么都没和我说。”
吉野顺平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真是讨厌啊。”吉野凪止不住眼泪，“如果我那天咬咬牙给你买那个玩具就好了。”
吉野顺平给母亲递上了纸。
在每次被霸凌时他总是在想这是谁的错，总是在想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总是在想为何他会经历这种事，最后偏执地把一切怪罪于人类的恶。
在陷入不断循环的重生后，他依旧如此，最后执拗地把一切怪罪于真人。
毫无长进，毫无改变，毫无意义。
此时此刻的吉野凪，则是把这一切怪罪于当年。
“不是这样的，妈妈。”
若非要追根溯源的话，那么这一切的结局都早已注定。
吉野凪哭得泣不成声，“顺平……以后不要再一个人逞强了……”
吉野顺平坐到她身旁安慰着，他望着家中的一切。
“妈妈，我这次回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吉野凪慢慢冷静下来，认真倾听孩子的心声。
“我遇到了一个十分可恶的人，他阴险狡诈没有任何道德感，他帮助了我也害了我，我好恨他……”
吉野凪安静下来。
“可是我再次遇见他时，他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他理解我的一切，他知晓我的痛楚，他看透我的内心，我没法继续恨他了。”
吉野凪第一次见到吉野顺平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她倏地一笑，“我也是这样呢。”
“妈妈也？”
“对你曾经的爸爸就是这样。”吉野凪注视吉野顺平的面容，“我一直以为我会恨他一辈子。可在顺平失踪时我们久违地见了一面，我发现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忽然就觉得……有点寂寞吧。”
寂寞。
吉野顺平微睁双目。
吉野凪笑容噙着苦涩，“清晰地意识到我们之间彻底没有关系了，就算有顺平你作为连接，但我们是真的已经没有关系了。”
“妈妈……”
“所以就更加不甘心了，因为这么一看，就好像我对他还有留恋一样，可……”吉野凪无奈地说：“可事实也确实如此。”
吉野顺平睁大眼。
“别误会，我已经不喜欢那个男人了。”吉野凪揉揉吉野顺平的头发，“只是因为当初相遇带来的痛苦无处消解，所以才留有遗憾，就像顺平你对那个人一样。”
“一样吗？”
“是啊，曾经又爱又恨的人变了一副模样，那无法消解的恨、无法倾诉的爱……也就无处安放，寂寞、不甘心和怀念都是理所当然。”
吉野顺平说出不任何反驳的话语，若是这么说的话，那他岂不是……
“顺平，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吉野凪揽住儿子的肩膀，“爱也好恨也好，远离他还是继续与他相处，就算有一天会后悔，我们都要做出决定才行，不然会一直止步不前变得愈发痛苦。”
原来是这样啊。
吉野顺平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谢谢你，妈妈。”
吉野凪打起精神，揉乱孩子的头发，“好啦！不要消沉啦！下次有烦恼妈妈随时听你倾诉！”
“……好。”
吉野顺平主动抱住母亲，他的手落在母亲的后脑勺上。
“妈妈，再见。”
“你要去哪——”
黑色的咒力溢出，吉野凪瞬间昏迷。
吉野顺平把母亲抱回卧室，母亲安稳的睡脸让他想起母亲第一次死亡的情景，冰冷没有血色的躯体他再也不想看见。
家里关于他与母亲记忆只装在不大的相册里，他抽走关于自己照片，到自己的卧室把关于他的东西全部销毁，连吉野凪手机里关于自己的信息也全部删除。
这样就可以了。
他离开了家。
第二天吉野凪醒来，家里干干净净，她和往常一样出门上班。
邻居太太上前打招呼，“吉野，这么开心的样子，是儿子找到了吗？”
“儿子？”吉野凪歪歪头，“在开什么玩笑啊，我可没有儿子。”
“你在说……”黑色的咒力穿过邻居的额头，她发愣几秒，尴尬地笑道：“瞧我这记性，我记错了，你哪来的孩子啊。”
吉野凪笑着附和，与邻居分别便去上班，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吉野顺平站在远处的高楼上，望着蔚蓝的天。
“这样就好。”
他也该做出选择了，为了今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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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