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并不擅长教导弟子,收了徒弟也只是粗浅地教学了基础功课,而后仅仅只是给了几份秘籍,又开放了藏经阁给他们,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他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旦见了也只是催着周舒改学刀决,但是周舒总是死倔着。
周舒仍然像小时候那般,时常向应有道请教问题,像个跟屁虫一般。
因此应有道自己学了什么,嚼吧嚼吧也就又教给了周舒。
周舒果然还是应了那句“天赋极佳”,夜里打坐,突然灵机一动,便开始筑基了。
傅云急匆匆地赶回来,见状也只是有些惋惜。
只是应有道心里涌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听师父的,去学刀吧。”
话才刚出口,他又在心里唾弃自己:周舒的一切不都是他教导的吗?他在做什么?他是在嫉妒吗?
傅云看向了他,周舒也看向了他。
已经筑基的修士很少人会去修习另一种功法和武器的,因为这无疑等于重新开始。而且周舒以剑入道,也正说明了他本身具有修剑的潜力,突然学刀简直画蛇添足。
应有道在傅云的凝视下,心里一阵心虚,连忙低下头。
周舒思考了片刻:“若我改为刀法,还能留在剑阁吗?”
傅云答:“能。”
周舒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还是学刀吧,师父不也希望我学刀?”
之后的日子,应有道一直在躲着周舒。天还未亮便开始修炼,月上梢头才会回归剑阁。只是每当这时候,周舒总会蹲在门口等他,提他掌灯,因为那是小时候的习惯。
因为负罪感,应有道也对他比往常更好。
对此,启宁峰上下还是传出不少闲言碎语。
“你听说了嘛?剑阁阁主座下的那个新弟子筑基了!”
“是那个叫周舒的吧。这才入门几天啊,所以说,人与人的天赋就是不一样。"
“那可是极品单系金灵根,被各大阁主哄抢的那位。你看那应师兄,水火双灵根,花了三年才筑基成功。”
“嘘,这话可不兴讲,不兴讲。”
“怎么就不兴讲了?我看,那剑阁阁主肯定是觉得那个应师兄不堪大用,这才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的。”
说话的人嘴上没把,显然老早就看应有道不爽,把应有道从头到脚说了个遍,就连身上衣服也能按上个“贪图享乐”的骂名。
“你们在说什么!”周舒怒道。
在众人的挤眉弄眼和周舒的质问声下,说话的人这才意识应有道正在他身后,便连忙将话茬一转,把应有道一顿夸。
但应有道没有理他,只是从他身边略过,甚至没有给他半分眼神,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说明了他不是那般无动于衷。
周舒连忙追了上去:“师兄,别生气。”
“我没有。”应有道答道。
周舒追问道:“不,师兄生气了。”
“我说了我没有!”应有道的语气终于带了点火气,“我为什么生气?要为何事而生气?纵使我生气了,你又凭什么让我不生气?”
周舒哑然,缩了缩脑袋,不再言语了。
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始终保持着各退一步的姿态。应有道依旧当好了师兄的本分,自己也用功努力。周舒依靠天赋,刀决也修炼得炉火纯青。
只是两人都明白,他们的关系似乎已经不比从前了。
终于,在应有道修炼的第八年,周舒修炼的第五年,两人先后闭关,同时步入了金丹初期……
应有道出关之时,第一个看见的是周舒。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门前,修为达到了金丹初期,似乎听见动静,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师兄!”
可应有道眼里所看见的不是肩头因等待他而积的雪,不是他看见自己时满足的笑容,而是……他居然已经金丹初期了,而且他破境比自己更快。
这就是天赋吗?
未来会怎么样?再过几年,他便是元婴期?化神期?而从今天开始,他将永远落在周舒身后。
分明只是屠夫之子而已……若不是他们应家帮扶……凭什么?凭什么?
“拿起刀,与我比试一场。”应有道举起剑,剑尖指着周舒。
周舒:“可是,师兄才刚刚……”
“拔刀!”应有道斥了一声。
周舒这才不情不愿地抽出刀:“我先说好,我的刀不出鞘。”
但回应他的是应有道同样也没有出鞘的霜冻。
应有道二十年时间都在练剑,而周舒练了十五年的剑和三年的刀,刀决虽已经烂熟于心,可实战经验不足。
最终,周舒棋差一着,被应有道刺中了心口,疼得他弯下腰。
他刚要抱怨,抬起头,却见应有道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应有道俯视着周舒,声音刻意压得平稳,说出的话却带着些许尖酸刻薄:“金丹初期?刀法这般生疏?”
周舒下意识要反驳,可下一刻,他顿住了,只是直直地看着对方,因为应有道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师兄教训的是。”周舒终于低下了头。
自那日开始,应有道时常与周舒比试,有时在私下场合,有时在大庭广众,应有道会不顾一切地战胜对方,然后贬低对方。
周舒一开始还能顽抗几个来回,而后就被实力碾压了,然后低头听着应有道的训诫,偶尔辩解两句,再然后多是不吱声。
再然后周舒慢慢开始安逸,贪图玩乐,此后便一直待在金丹初期不动了。
渐渐的,启宁峰的风向又变了,开始说周舒那天才之名其实名不副实,不过是资源堆出来的绣花枕头,如今原形毕露,修为卡在金丹初期不得寸进。
而周舒也坦然地坐实了这个传言。
起初应有道会置之不理,而后言语渐渐变得过分,甚至有人主动挑衅。
每当周舒受人奚落之时,应有道总会恰好出现帮助,然后高高在上地教导两句……亦如过去那般。
“看看你这副样子,这般贪图享乐,是准备止步于此了吗?”
“你怎么这都做不好?“
“离了我,你在这宗门内该如何立足?”
而周舒只会点头,低声道:“多谢师兄。”
对此,应有道感受到莫大的满足感,天资聪颖也不过如此,只要自己肯练,拼命去修炼,战胜那些所谓的天才也是易如反掌。这甚至成为了他修炼的目标,要变强,变得非常强,要成为天之骄子,让师父为他侧目,让周舒继续敬仰他。
可是……
“我哪里来的资质上乘,修来修去也不过就金丹初期,刀术平平,对上师兄也是十战九输,何德何能能当得起少峰主?”
“我师兄那般不喜欢我。大概是我没眼色吧。当初不该成为傅云道人的徒弟的,否则也不至于和师兄有了间隙。”
那夜,周舒的话一字一句又在耳边响起。
看着眼前修为猛涨到金丹后期大圆满的周舒,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疏于修炼?什么十战九输?分明是对方刻意隐瞒修为、故意输给自己的。
原来……就像傅云那句话困住了自己一辈子……而他不知何时也困住了周舒的一辈子。
“原来,一直以来困住你的人……是我。”应有道喃喃道。
这话自然被周舒听见了,只见他大喊了一声:“放屁!”
他从未对师兄如此无理,总是流露出一副任人揉搓又无怨无悔的模样。
他的下一句话也接踵而至:“我从未想过飞升,什么天赋异禀,什么单系灵根,我不懂!我修炼一开始只是想逃出那个家,而后来是因为……”
因为什么?
可毒仙没有给他出口的机会,那把纸扇此时宛如铁铸一般尖锐,不断地在周舒身上撕开伤口。纸扇里带毒,毒素已经顺着伤口开始蔓延。
但是周舒丝毫不惧,利用身体的力量撑着刀锋往纸扇处贯。
长兵器与短兵器的优劣一下子变显露了出来。
师父曾教导他:打斗之中要学会利用身体的优势。
曾经他不明白,现如今他懂了。周舒皮糙肉厚,可以利用灵力将毒气逼到体表,保证他们不侵入内里。与此同时,利用疼痛。也使得他的刀锋也愈加狠厉。
他是天生的刀客,倘若有了要做的事情,可以不顾一切。就连毒仙都诧异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寻常人中了我的毒早就不省人事了。你怎么还有力气!”
周舒的身上浮现出一条条紫色的斑纹,那是毒素的痕迹。
不对!应有道看在眼里,纵使周舒再怎么隐藏修为,他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元婴后期的毒仙,毒素只能被延缓,不可能被排出,因此周舒败北只是时间的问题。
周舒如今只是在死撑着罢了,他又有什么依仗?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自己不远处:“周道友,发生何事?”
应有道看了过去,那是一张符篆。
说话的人正是宗临。
应有道想爬过去,可自己身上伤痕累累,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
求救吗?求救这种事情不符合他的身份,若是他启宁峰代峰主的大弟子沦落到要向外人求救的地步……世人该如何看他?
求救得了吗?宗临对自己并无半分好感,他会为此赶过来吗?还是说会耻笑自己,践踏自己,就如同自己践踏了周舒一般。
“在吗?周道友!”
“救……”应有道将头狠狠地磕在地板上,嘶吼道,“救命!宗临,求你了,救救周舒吧。”
“应?有道?”是吴惑的声音。
紧接着,宗临连忙补充道:”你先别急……将符篆撕了,这样我就能立刻找到你们!”
“救!快点!算我求你了!”应有道将自己的剑狠狠地扔了出去,剑锋恰好扎在符篆之上。
一道烟花从符篆中腾空而起,在天际炸响。
下一刻,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宗临凭空出现。
只见一道白光忽然一闪,扶摇剑横在了周舒和毒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