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地往北面再走几里路,便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乍一看雄伟壮观、雕梁画栋的,想来也是迎接过不少大人物,而如今却显得有些萧条。
落雪积了门前,却也无人打扫,两旁伫立着两只庄严的石狮子,只是一只口中少了球,一只眼里少了珠。陈旧的牌匾挂在门上,歪倒向了一边。盆栽光秃秃的一大片,放眼望去只有漫天飞雪。
按理说以东塘的繁荣,城主府不该如此。
马车还未驶到目的地,众人就率先看见城主那望眼欲穿的样子。
城主正站在门口,弯着腰,伸长着脖子,直到看见了来人这才笑了出来,连忙恭迎了上去:“三位仙君,路途遥远,可是累了?赶紧,请进请进。”
三人也不推脱,跟着城主进了府中。
城主名为文松,修为约莫是金丹期,可如今鬓边已经发白,脸上的褶皱纵横,看样子约莫六十出头。一路上他都欲言又止,仿佛急忙地想把这里的情况说明清楚,但又怕冒冒失失躲了礼数。
待下人端了茶,倒了水,他这才火急火燎地开了口:“各位仙师,路上怕是遇上了那万金牙的商队了吧,他就是个疯子,得罪了几位仙师,在下在这里替他给各位赔个不是。”
说罢,文松便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万金牙是谁?”周舒疑惑道。
文松则是叹了口气:“那万金牙,是上面派下来的,天巡司监察使。”
这六个字几人并不陌生,之前拦路的那位也说过这个称谓。
天巡司是太华峰设立的机构,“天”则是指的自己,“巡”则是巡视的意思。
这是太华峰对自己周边地区的控制手段,虽设城主,但另设监察使,表面上城主等级更高,但是实际上监察使归属于太华峰直系,是不能得罪的存在。若是何雨清这种化神期修士,还能镇压得住,可文松只是个金丹期修为,那就只有被镇压的份。
有趣的是,东塘历来属于启宁峰的地盘,是启宁峰的原材料基地,但只因离太华峰太近了,反倒被设立了天巡司,竟是要明目张胆地抢地盘。
启宁峰不好与太华峰撕破脸,就派宗临来。恐怕,什么东塘城有异,傅云的真正目的恐怕不在解决问题上,而只是寻个借口,在太华峰面前宣誓主权罢了……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宗临心里暗暗吐槽道。
文松继续道:“监察使是前年才设立。那万金牙颇有手段,占着自己与太华峰的关系,与当地富商联合,将我手上几条商路全部夺走。彼时恰逢我紫竹林和矿产一脉都出了问题,威信大不如前了。如今,我也只是个表面城主,这城中命脉早已落在那万金牙手上了。”
文松长吁短叹的,脸上的愁容丝毫不减。
只是一两句话,众人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难怪之前那自称是万大人商队的人对城主的车驾都这么不客气,原来是这个缘故。所谓城主也不过就是个虚职。修真界只看两样东西:一是修为,二是背景。
文松如今只是金丹期,这修真界金丹期多如狗,正所谓一板砖拍下去都能砸个金丹出了,更不提文松已经显老了。修士显老,就说明他的修为已经达到极限了,再无进益。
虽说文松背后也有启宁峰的支持,但一来天高皇帝远管不太到,二来紫竹林和矿产都出了问题。两个底牌全被按死,这就意味着文松不仅得不到启宁峰的支持,就连城主旧部也慢慢倒向了万金牙那边。也怪不得这硕大的城主府,就这几个仆人,连待客的杯盏都半旧不新。
心中有了计较,吴惑便明白此行的目的了,直言道:“这紫竹林和矿产是为何出了问题?”
闻言,文松脸上的愁容更甚,重重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们想来也从案卷里知道,镇中发生了些怪事。”
紫竹镇是东塘的一小镇,也是文松母家的产业,那儿盛产紫竹,背靠一个大矿山,因此被发展成为炼器大镇,每年流动的法器,亦或是法器材料数不胜数,也是启宁峰武器的一大来源之一。
可是在近几年来,原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紫竹突然开始成片成片的枯萎。城主想了不少方法,皆不能改善……不过也罢,少了紫竹也不过是一些符文类的法器不能造了,北面群山中的矿产依旧是他们炼器业的依仗。
文松便开始动员人们开始转型向铁器行业,以求破局,一开始甚至实现了不错的效果。
只是好景不长,从某一年开始,这雪越下越大,之后就没有再停过了。紫竹镇头上覆盖着一片密不透风的乌云,冷风呼啸,大雪不止。不仅采矿的难度增加,频频出现伤亡,就连幸存回来的人也称矿产也开始日益减少。当地的村民群情激奋,认为是城主惊扰了山神,开始大肆干涉。
矿产这一条线也不得不停摆。
就仿佛有人故意施为一般,短短不过一年,昔日繁荣的紫竹镇便成了这幅模样。
宗临闻言,解释道:“这是此地的灵力被搅乱的现象,紫竹镇位于一条灵脉之上,不然也无法生产出供给全仙宗的紫竹和那么多矿产。但是这些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搅乱了此地的灵力走向,以至于紫竹成片枯萎。”
文松摇了摇头:“这种事,我们这些人如何能懂,不就得请山上的高人下来……我们只知道活命的根本被人断了,镇上的人世代都住在那里,也不会别的本事。”
“被人?”吴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文松自知多言,也不回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想糊弄过去了,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
周舒疑惑地看了过来,但见文松是真不想回答,便主动缓和了场面:“事不宜迟,我们要不先去紫竹镇看看吧?”
文松当即顺着台阶下:“好好好,我来给各位带路。”但目光仍旧看着宗临,因为从三人的言行举止以及修为实力可以判断,宗临应该是这三人中的话事人。
宗临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走吧。”
…………
自城主府再往北,驾马疾驰约半柱香的时间。
众人便看见成片成片枯萎的树干,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手。分明是白天,一路上却连一个人都没能看见。连路过的屋子里门户都敞开着,也不知是住没住人。
文松见状便解释道:“紫竹镇的生意断了之后,年轻人都跑了,只剩下些走不动的留在这里了。”
“下车吧。”宗临说罢,翻身下了马车,还伸手扶了一把吴惑。
周舒见状,也朝宗临伸出爪子,似乎也想让宗临扶一把他。
可是宗临扶完吴惑便没动静,只与周舒对视,神色无辜,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相对着眨巴眨巴眼睛。
周舒这才后知后觉,这玄真峰的家伙似乎对自己真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便不自讨没趣,兀自下了车。
不一会儿,似乎是有喧闹声。
一行人簇拥着,也来到紫竹镇。
为首那位身着朱红色衣服,挺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子,笑得和颜悦色,朝身旁的人介绍着什么。
只此一眼,文松便已经气得拔了剑,年过六甲和身怀六甲就这么对上了。
文松:“万金牙,你来我的地盘作甚么?“
万金牙也不肯多让,从腰间取了一节打狗棒,灵力萦绕,看修为也是个金丹期。他拿着打狗棒指着文松的脸:“你的地盘?谁说是你的地盘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文松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喘着气,拿了十足的功夫才忍住不把剑砸对方脸上:“这是我的家!现在,带着你的人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却见万金牙冷笑了一声:“这还算是你的家吗?紫竹凋敝,矿产断流,人走的走散的散,还剩下几户和你有关系的?我记得前几年这东塘城还好好的,怎么在你治下,就变成这般模样?”
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文松,其中不乏有城中老人,都是不信任的眼神。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文松的软肋。老城主身死,他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当了新城主,这治理不过几年,几处产业就毁了,就连商队也不愿意跟着他了。
他这城主当的,被无数人指着脊梁骨戳。
万金牙见文松气得直发抖,便笑出了声:“别担心,你的老朋友我不就来帮你想办法了吗?我特意从启宁峰里请来了一位仙师,必能帮我们重振紫竹镇。”
这下子,无论文松再怎么蠢笨,也明白万金牙的意图了。
这处虽是文松的母家,但是人也都走光了。若是万金牙将紫竹和矿脉恢复,都能名正言顺地将其接手。届时紫竹和矿产都是他的。而自己就连这两个依仗都没了,他这个城主只有退位让贤一条路了。
“你!”文松气得直哆嗦。
可万金牙不再理会他了:“应大人,您看。”
只见,一身型高挑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登场了,乌黑长发高高盘起,脸色白,衣着也白,就连腰间的配剑也是白的,一时也不知是雪落在上面还是这人本就这般,那双冷淡的眼眸将在场众人轻轻一扫……十足的高人模样。
得叫他“白雪公主”。吴惑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师……师兄?”周舒惊讶地看着他。
来人正是启宁峰傅云首徒,霜冻的持有者,迟早要被宗临打脸的小强级别小炮灰——应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