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悄无声息,昭阳负着手来回踱步,又急又躁,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无名已经离开了一刻钟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回。
昭阳坐立难安,身上是在难受,忍不住用手指挠了几下脸,过了会儿,又隔着衣服抓了抓背……
“陛下,喝些凉水吧。”
空青提了两壶茶,给她倒了一杯水。
昭阳仰头就喝,喝得有些急,些许水珠顺着下巴缓缓滑过白皙的颈脖,没入了衣领之中。空青连忙垂下眼帘,沉默的样子如山峦沉稳,这也是他一贯给人的感觉。
空青见她喝完,又倒了一杯。
两杯凉水下肚,昭阳身上的灼热感得到一些缓解,问道:“还有水吗?朕想洗洗脸。”
“属下去看看。”
空青说完就要走,无意间却瞥见伸手抓痒的昭阳,关切道:“陛下不要抓了,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昭阳有些烦躁地收回了手,郁闷地盯着镜子看,“朕知道,你不用啰嗦。”
“是,陛下。”
“晚膳的时候,若还是如此怎么办?”
自作孽不可活,没事请谢云迟用什么晚膳呢?
“陛下今日见过李世子,伤心欲绝之下不用晚膳也是可以的。”
“说得也是。”
昭阳扯了扯嘴角。
她又想到,若是谢云迟“担忧”之下非要安慰她呢?那只有死命裹在被子里面不出来了。想着想着,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样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无名的速度还算快的,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了,带着一壶熬好的汤药还有涂抹的药膏。昭阳如蒙大赦,喝了药抹了药膏就趴在床榻上,渐渐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把晚膳时间给睡过去了。
咏荷和何川还算会揣测圣意,就算没有吩咐,对谢云迟说的理由也符合她的心意,不枉昭阳对两人的看重。
一觉醒来,已经入夜了。她脸上的红褪去不少,昭阳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粉盒往脸上涂了一些,仔仔细细将余下的红痕盖住,这才唤了人进来服侍。
咏荷见了少年皇帝格外苍白的脸,心里不由叹息,可见就算是贵为一国之主的皇帝陛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如意的。
“陛下,御膳房准备了一些饭菜,可要现在用?”
“朕现在没什么胃口。”昭阳说着,又改变了注意,“换一些清粥小菜吧,用过后朕要沐浴,去准备一下。”
“是,陛下。”
若是往常有心情,昭阳会乘坐步辇去温泉宫沐浴,一路看花赏月,今日却没有闲情逸致了。
昭阳半躺在香云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池水热气腾腾,水雾缭绕,轻纱裹着香气飘飘摇摇,芬芳浓郁。
过了许久,昭阳试了试水温,这才褪去衣裳走进了浴池里。温水源源不断地将她包裹了起来,身上那些红红的包块渐渐得到了些缓解。
昭阳趴在浴池边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唇角上扬,活脱脱像一只餍足的小猫。
可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抹阴影,猝然抬起头,怒道:“谁?!”
……
新月如钩,夜色下的镇南王府肃杀寂静,议事厅中的灯火从窗户里透出些来,映照在轻轻飘摇的枝叶之上,在地上落下婆娑的树影。
巡逻的府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却没有一点脚步声传出,若不是亲眼看见,还以为根本没有人走过。他们皆是军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曾经朝中有政敌私下提到过谢云迟的府邸,只用了四个字来形容——铜墙铁壁。
谢云迟负手立在窗前,挺拔的身影仿若远山松柏,清冷傲然。他面无表情,清冷的目光落在无尽的夜色里,也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灯火暖黄,也没能将他的神色柔和半分。
许久,他将窗户合上。
谢城正在给他禀告今日皇帝的情况,正说到了和李祐安的会面,他十分不解为何谢云迟要监视得这么巨细无遗,而且是这等难以启齿的断袖之事。说实在的,王爷这些日子来,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但就算他问出来,也不会得到清晰的解答。
“王爷你离开后,陛下还晾着李祐安,足足晾了一个多时辰才去见他。”
“陛下大概真的生气了,平日里不计较的东西也开始计较了,让李祐安一直跪着。”
“李祐安此人本来就桀骜顽劣,这么一来又被触了反骨,跟陛下顶起嘴来,两人愈发更僵持……”
李祐安这个人,谢云迟以前还真没怎么了解过,也从未放在眼中,只是知道他是个轻狂才子。而且在那个梦里,当谢云迟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后,立刻就将李祐安给下放到地方做官,哪里有现在这么多事呢?
谢云迟轻轻勾唇,眼底愈发清冷。
听着谢城的禀告,他不发一言,见谢城似是想要问什么,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了两个字:“继续。”
谢城只好把问题憋了回去,继续道:“皇帝陛下提起了和李祐安初见时的事情,李祐安却说儿时戏言不得当真,陛下脸色很难看,不一会儿就拂袖而去。”
“还有呢?”
“之后陛下就将所有人赶出了寝殿,独自一人待着。”
谢城终于把事情禀完毕,心里却很憋闷,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忍不住道:“王爷,这监视得也太细致了,属下不明白。”
“我自有我的用意。”
有些事情,谢云迟不方便解释。
在梦中经历的那辈子,他昏了头,下场惨烈,到了最后那一刻除了昭阳他竟然不清楚还有那些人参与其中,每回想一次,他便心痛如绞,自嘲不已。他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不得真,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许多都与记忆重合,他不得不多想几分。
他就当噩梦是真,但他也不急着杀谁,只是那些手上沾染过谢氏一党鲜血的人,哪怕只是传过一次话递过一个眼神,他都要一个一个地挖出来,让他们不得好死。
谢云迟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眸色越发深沉。
谢城见此,没有开口打扰,安静等在了一旁,直到谢云迟抬起了眼睑,谢城才开口问道:“王爷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谢云迟略一颔首:“你猜得不错。但是现在看来,可能是我多心了。”
这个世上,谁没有一点秘密呢?何况还是皇室中人。
“你觉得,皇帝是真的喜欢李祐安吗?”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那这份心意真够重的。”谢云迟笑了笑,又说:“皇帝把李祐安当成一个女人来宠,赏赐金银珠宝,赏赐绫罗绸缎……呵。”
若是换个别的人还可能受宠若惊,可是李祐安不同,这可是个有志向的,他的种种举动都在反抗并且不耻。而昭阳并不真如表现出的那般天真明媚,他不信昭阳不知自己在讨人嫌。
谢城笑了起来:“也是这个道理。但陛下年岁小,懵懵懂懂,估计也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思,只想把李祐安喜欢的都给他,只是男子和男子之间到底……”
谢城这话,说得倒和之前昭阳说得一样。
谢云迟揉了揉眉心:“许是我多心了吧。”
一阵脚步声响,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行礼。侍卫名叫谢十二,是负责皇宫中的消息传递的,平日里一般都是禀告给谢城处理,今日竟直接来到了议事厅求见谢云迟,也不知发了什么重要事情。
谢云迟端起茶喝了一口。
谢城问:“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谢十二恭敬道:“陛下在浴池沐浴,没有让人服侍……”
谢城听到这开头嘴角就抽搐了一下,嘀咕道:“今日陛下心情不佳,这不是很正常吗?这你也拿来……”
“有一个宫女误闯了进去,陛下将她处置了。”
谢城心想,这也很正常啊,谁让宫女不听命令要去触霉头的?
谢云迟直觉有事发生,问道:“怎么处置的?”
“陛下将之责骂了一番,逐出了正德殿。一般这种情况,就算陛下没说要处罚,犯错了宫女也得自己去掖庭狱领罚。属下今日留心了一下,就跟了上去。”谢十二正色道,“最后,那个宫女被杖责了二十,拔了舌头,如今被扔到了乱葬岗,生死不明。”
谢城难以置信道:“陛下竟这么狠毒吗?”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少年皇帝那张天真烂漫的脸来,他只要一笑,就会令人感染到那股轻松明媚。
谢云迟眯了眯眼睛,屈指敲了敲桌面,这才似笑非笑道:“这不是重点,谢城,你想想,什么情况用得着拔人的舌头?”
“看到了不该看的,或者听到了不该听的。”
谢云迟缓缓笑了:“保住这个宫女的命。”
“属下已经命人将她带到府中安置了。”
“做得不错,以后这些事都交给你。”谢云迟难得夸了一句,“等这个宫女醒了,带来见本王。”
“是!”
谢十二眼中迸发出欣喜,急忙叩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