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小女孩像是一条光溜溜泥鳅，矫捷地从颜笙的手掌缝隙间溜走，窜上彼岸司的井口。
颜笙小心翼翼地站在井口的另一侧边缘，掏出已化作长鞭的捆仙绳，挥向魔族小女孩。
魔族女孩侧身闪避，还没来得及放松，迎头又是一击。
颜笙如今的修为是上神的最高阶。她如飞蝉般迅捷，她出招时三界内外几乎无人能防备，所有人的出招在她眼里都是蜗牛抬起触角。
毫无疑问，魔族女孩没能躲开颜笙的攻击，身上挨了一鞭子，袖子豁开一条口，袒露的伤口流淌着黑色血液。
战势明朗，几乎毫无悬念。
颜笙皱眉瞥了一眼投胎井，这时候还赶得及把陆析抓回来。正当她端正态度，想要快速结束战斗时，魔族小女孩深可见骨的伤痕眨眼间愈合。
捆仙绳是神物，寻常魔族被其所伤即使愈合也要数日，这小女孩短短几秒就愈合伤口，实在有些异乎寻常。
“你不是魔族。”颜笙免不了慌神，伤口自愈，断肢重生。颜笙想起一个熟悉的人，问道：“你到底是谁？”
庞羿安。
颜笙心底里想到这个名字。
可庞羿安已经被送去投胎，走的时候面色安详，不像是心里记恨她的。
不等颜笙多想，对方就给出答案。
“师姑奶奶，一千年未见，您终于飞升了。”魔族小女孩笑得轻蔑，脸看着就像是被火焰融化的蜡烛，滚烫的蜡油缓慢包裹她的全身。
渐渐地，女孩的容貌变得狞恶可怖，半边脸有如被倒上熔浆，仔细看她的伤口能感受到灼伤的刺痛。
她不是女孩，的确是颜笙认识的人，只不过不是她猜想的庞羿安。
颜笙记得这人，他是被崔攸宁收进宝葫芦里的金蝉派第二十八代徒孙，当初想要拐走圆胖橘。
这徒孙喃喃自语道：“师姑奶奶，神族可真都是偏心。当初我供出师父和你爹元太师。最后只有我的灵魂打入魔渊受罪，那两人因与你沾亲带故，能平安遁入轮回。”
颜笙回忆起千年前所发生的种种，说出自己的猜测：“庞羿安没有伤人性命。且善性未泯。至于我爹，他寻圆胖橘另有所图，绝非是为害人。而你之前所听命的，若我没猜错的话，除去这两人，还有青口门的仙人。”
徒孙哼笑一声，没有接着颜笙的话反驳，似是默认颜笙的推测，继续陈词：“瞧瞧陆析，逆天改命，按照天理之规，他应在无间地狱受亿年惩罚。但也才过去一千年，他就大摇大摆地从无间地狱里出来了。”
颜笙一时哑口无言。她虽不清楚陆析是怎么提前出来的，但颜笙对陆析的事心里并不坦荡。来这里的时候，颜笙的确有意把陆析从无间地狱里劫出去。
反正世间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打败颜笙，也没有谁能按头她去服从天律。
这么一想，颜笙反而想通了，不愿意再多费口舌，抄起手里的鞭子对着徒孙挥舞好几鞭，鞭鞭使他皮开肉绽，一点情面不留。
这徒孙也懒得动用力气躲避，不知疲惫地反复使用愈合术。
徒孙挑衅：“师姑奶奶，再不快一点，下一世陆析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都要打酱油了。”
颜笙停下鞭子，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剑，徒孙并不认得这把剑，但此时闻讯赶来的修远却认得。
这是陆析的。
不知何时颜笙改换武器，鞭子变成一条柔顺的绢带，紧紧缠绕着剑柄。颜笙握着剑柄不断穿刺得意洋洋的徒孙，而徒孙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是热锅上的蚂蚁。
“师姑奶奶，陆析已经拦不回来了。不如你也一同跳下去？哦对，他早就想摆脱你了。要不怎么驱动黑噬虫袭击你，之后抛下你畏罪潜逃。看看，他都躲到凡间去了。”
阴间久未见阳光，四面八方被浓稠的阴云所笼罩，大片阴影落在颜笙的额头，她的脸色比周围的阴云还要暗沉。
徒孙知道自己得意忘形彻底惹恼了颜笙，发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冻得他直打哆嗦。随后，意识稍有一点松懈，身子的颤抖停止了。
不是因为他战胜了颜笙亦或是颜笙带来的恐惧，是他被颜笙的法术冻成一块坚冰。
冰冻术一经生效，徒孙俨然变成一座滑稽的冰雕，被时间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颜笙也不给徒孙还手的机会，斜挑剑尖，一剑洞穿他的魂核。
随着坚冰的融化，徒孙的魂体也一并融成一滩没有形状的水。
颜笙的剑指向天空，撩拨开天幕原本永不会散开的云。阳光从云间的缝隙里传照过来，蒸发了地上融冰化成的水以及徒孙的魂体，抹去他曾活在这世间的一切证据。
看起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
修远姗姗来迟，站在彼岸司遥远的一角处唤一声“娘”，周围人听见后，不约而同地让出空处，方便他们母子二人相聚。
从远处看，颜笙对修远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态度冷漠得好像陌生人。
当修远走近颜笙时候，见颜笙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身体也变得透明。
修远心中倍感疑惑，不是她体内的邪气已经被驱赶走了，状况怎会再次恶化？他从远处观摩了颜笙方才酣畅淋漓的战斗，颜笙虽有触碰到邪气，但也不至于会被邪气伤成这样。
方才被颜笙撩拨开的浓云没有再次聚拢，反而豁开更大的裂口。
一些邪魔因为畏惧驱散阴暗的光芒，而退避在路两侧，彼岸司中排队的亡魂们，对这光芒产生天然的崇敬，纷纷抬头观望天光的降临。
光亮增强，一道光柱直插入阴暗冰冷的土地，云间忽然降下一人。
“神尊。”修远认出来人，但颜笙却迟迟不语。
“何苦呢。”神尊刚从云间降下，便朝着颜笙径直走过去，说道，“宁儿分给你半身血，你却全都抽出去还给他。你不是一心想报复他吗？”
颜笙摇摇头: “和他的仇怨早就在前世有所了结。他做出超过边界的事，反倒令我欠他的恩，与他纠葛不清。”
“是不想欠恩还是不想连累他？”神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颜笙越来越浅的身体。
颜笙没有回答，只说道：“不碍事的，休息几天就好。”
其实，在引流血液的过程中，崔攸宁的血液已经赶走颜笙身上的邪气。颜笙把那半边血液引流回到崔攸宁体内，并不会影响她自身太多问题。
只是短期内她不能过度运用灵力。没想到方才那个徒孙让她动用捆仙绳的冰冻术，导致耗费她大量灵力。
“罢了。”神尊手指弹出一道光芒，覆盖在颜笙的全身。
颜笙心道不好。神尊从没有无偿的帮助，后面他会要她交换更多的事。
想起这些天神尊曾见缝插针地试探过颜笙，想让颜笙继任神尊之位——神尊想甩下烂摊子，和崔攸宁的母亲私奔。
可是，颜笙还没有找回陆析，哪里想被天庭繁重的事务束缚？
颜笙的身子再次恢复鲜活的色彩，但在这个期间，颜笙的眼睛去悄然紧闭，任谁呼唤她的名字都不能唤她清醒。
谁也不知道颜笙是因为什么而沉睡，也不知道她何时会醒，只有颜笙自己心知肚明。
崔攸宁咳嗽两声，虚弱地说道：“或许她是不想醒来。”
颜笙很想点点头，又怕被别人发觉她是在装晕，想着等修远走后，她同崔攸宁邀请继续“共犯”，就像前面几世一样。
修远皱着眉头，却冷不丁对崔攸宁说道：“父王，您刚醒来，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先回偏殿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母亲。”
崔攸宁吩咐几句后悄然离开。
自从崔攸宁把自己一半血液都换给颜笙后，修远把对崔攸宁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修远后来听从崔攸宁的意愿，临时接替魔尊之位，并同第一世那般唤崔攸宁父王。
颜笙对此也有些欣慰，崔攸宁身上纵然有千万毛病，但他对修远属实挑不出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仇怨多因她而起。
可她与崔攸宁的恩怨前世已经化解，并不希望修远与崔攸宁继续僵持下去。
修远并非寻常凡胎，无法入轮回。天界的修行又不够，就算勉强带上天，也不会比守山的圆胖橘好到哪里——现在圆胖橘在鹤冲山当着山神，凡人的愿望，他一个都实现不了，还要靠颜笙接济香火。
想到这里，颜笙觉得把修远留在阴间总比在凡间做定无居所的孤魂强。等下同崔攸宁说说这件事。
不过，颜笙此时听不到修远的心声，若是能听到，她一定不会再伪装晕厥。
修远心道：难道是因为陆析的缘故？颜笙闯遍三千世界，最后不光被陆析所伤。陆析为了躲避她甚至直接跳井投胎。会否是颜笙因这打击而不想清醒面对现状。
颜笙觉得头顶凉凉的，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修远的一句话，使得颜笙觉得心里也凉凉的。
“娘，若因为爹而消沉，那不如忘记了他。或许会活得更自在。”
颜笙心里高呼一声：这话什么意思？这儿子是被崔攸宁养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