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笙的手指不禁颤抖,当他听到“师父”这两个字时更是用力捏紧药丸。药丸在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金桔精,因疼痛而哭得撕心裂肺。
金桔精的尖叫格外刺耳,圆胖橘抬起两手捂住耳朵。颜笙皱起眉头,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琉璃空罐,把七十多个金桔精全部扔进去,盖上沉重的木塞。
霎时间,声音戛然而止,两人拧巴的表情舒展开来。
颜笙想起圆胖橘提到的庞羿安,撇撇嘴,“他来做什么?”
“护你飞升?”圆胖橘翻开《清口直断书》,指着一行细细密密的小字,说道:“虽然你的发展,已经和预言路线偏差很远,但其他人的几乎没变。”
“别傻了。”颜笙的目光缥缈,旧日里庞羿安笑面虎的模样浮现脑海,瞳孔里的光藏回眼皮,“他巴不得我一直在人间浮沉,源源不断地供应他修为。”
圆胖橘面露难色,语气吞吞吐吐:“真的是这样吗......”
“停,不要再提他了。”颜笙迅速扬起手,一道噤声咒离弦之箭似的飞快射向圆胖橘。
与寻常家猫不同,圆胖的橘猫拥有一对浓密的黑色睫毛,与陆析的睫毛几乎一模一样。每次它扇动睫毛时,就像两把小刷子一样在眼眶里呼啸着。
在天庭那面可以倒映天勤境内场景的镜子里,睫毛尖端低垂更显其纤长柔软。
“这不是猫吧。”盯着镜子的某位神仙感慨一声,“根据柒佰三十六卷记载,猫不具备睫毛。”
几名青衫仙人围坐成一个圆圈,中心是没有人站立的空地,高悬着一面圆形无边宽镜。
“不像吧我觉得。金桔他都能吃。”说话的人是一位生着虎牙的成熟女子,头上插着碧绿的簪子,说完这句话后,嘴里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坐在旁边的神仙耸起肩膀,碰碰虎牙女子,“蘸点酱。”
“夹牛肉的,不用。”女子摇摇头,一口一口地咬着薄饼。
另一个神仙突然站了起来,“身为神仙,你们两个都辟谷了,怎么还吃呢。”
“颜笙辟谷了,金桔还都吃着呢。”虎牙女子抬起下巴指向中间的镜子。
座上本来半闭着双眼的花白胡子的神仙,听到虎牙女子的话后,突然睁开双眼。他垂下眼眸,说道:“你以为颜笙只是在满足口腹之欲吗?”
“强身健体,一拳打五个?整日故作高深,你倒是说说。”一个秃头神仙接话道。
“既然如此,老夫只能浅谈拙见了。”
白胡子嘴角的长胡须翘起,食指的尖端放出一道光芒射向悬镜,颜笙身后的金桔罐逐渐放大,很快金桔的橙红色铺满整个镜面。
在狭小的琉璃罐中,一场激烈的争斗正在进行,金桔精们展开了残酷的生存竞争。
一只金桔精抱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飞扑向另一只金桔精,旁边的金桔精趁乱咬伤下面金桔精的后背。
两只金桔精撕扯着一只金桔精的残骸,一左一右相互争抢着。
其他金桔精也不甘示弱,加入混乱战场,它们互相撕咬着彼此。还有一些较为弱小的金桔精,嘴巴一张一合,表情痛苦。
但因为颜笙加上噤声咒,听不见金桔精哀嚎与惨叫,只能听见瓶子晃动时咣咣铛铛的声音。
场面一度激烈,多汁金桔的清澈果液四处飞溅,将整个琉璃罐的内壁沾染成浑浊的黄色。
围坐在圆桌前的仙人纷纷惊得不敢出声,有的仙人捂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随后白胡子正色道:“没错。她这是在养蛊。”
“老白不愧是清口直断门的壹号。”其他仙人恍然,纷纷由衷发出感慨。
白胡子道:“这些金桔精乃是颜笙的躯壳所化。在厮杀的过程中,它们不断磨砺自己,增强韧度,以及修为。这样的它们原本只有微末的灵力,在厮杀结束后会比原先高出一分乃至三分灵力。”
“就是说,颜笙怎么会怕苦?”
“阿嚏。”颜笙的鼻子有点痒痒的,大概是一想到那一大叠药丸要被她一颗颗吞下,就觉得极其为难,浑身哪里都不舒服。
这时候的圆胖橘被贾菀和柳初蔷两人带去东宫。
目送圆胖橘出门后,颜笙想起盛放惊声尖叫的金桔精的罐子,便转回了头,看见橘黄色的罐子平稳安放在桌面。
罐子底部沉淀着一点粘稠的金桔浆液,一枚硕大的金桔精平躺在上面,全身布满细碎的划痕,最大的三道划痕在脸上,但那实际上是他的两个眼睛和嘴。
在盖子打开的一瞬间,那颗金桔精滚起身子,抬起整个面孔盯着颜笙,以低沉镇定的声音喊了一声。
“笙笙。”
颜笙登时一惊——
这声音是,陆析。
就是想吃药时偷个懒,怎么把他招来了?
颜笙斜倾瓶子,往手心一倒。
圆溜溜的金桔一颠一颠掉进掌心。
颜笙盯着金桔的两道眼睛,说:“你怎么变成金桔精了?还把其他的金桔都吃了。”
带着陆析声音的金桔精回答:“就是金桔精啊。只是我担心其他金桔精留到最后,会不那么乖乖认命被吞下。怕他们在你腹中翻江倒海,让你难受,所以把他们先吃了。”
颜笙说:“那你为什么会有陆析的声音?”
金桔精说:“因为你想的是鹤冲山上的金桔。尤其是陆析亲手种的那几颗。”
颜笙想到梦境里的陆析说过的死咒,旁敲侧击地盘问:“你有一百岁?”
金桔精说:“壳子的话,我没有百年。金桔的话,有一千年了。你在的时候,陆析很少来园子。但最近一百年,她来得很频繁,每次来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
絮絮叨叨?陆析向来不能与她坦诚相待,嘴严得很。若不是自己灵魂曾经分成两半,另一半能替她补充部分缺失记忆,她还真以为要被这人杀妻证道了。
颜笙没好气地说道:“他嘴里说不出几句话。说出口的没几句实话。”
金桔精迷惘地看向颜笙,耳畔响起陆析过去曾说过颜笙的事,便说道:“他每次一和你提心里话,你不是跑就是假装晕倒。怪可怜的,要不你就骗骗他。”
颜笙诧异半天,“骗他?骗他什么?”
金桔精急得直跺脚,“说你喜欢他啊。”
颜笙道:“实不相瞒,我中了死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的,也不知道谁下的。”
看着金桔精怀疑的眼神,颜笙尝试说出“喜欢陆析”四字,梦境里的那股不知名力量再次扼住喉咙,她开始剧烈咳嗽。
“怎么一个两个都病了,”金桔精声音压低,悄悄说道: “他说他也快死了。算来也就还剩下三个月。”
“等等,你说什么?”颜笙捕捉到“死”这个字眼。
三个月?陆析不是和自己平分寿数吗,那至少也有半年时间。哎,如果日后自己飞升了,得把原先分去的寿数还给他。
陆析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有几声男子絮语,中间还夹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声,疑惑地走进房间。
房门被推开,光亮照进屋内。
颜笙听见屏风外面有脚步声,离着自己越来越近,慌忙将金桔精放在肩膀上,并施加了一道障眼法咒。
她觉得窥探陆析的心思毕竟不妥,心里面有点虚,半讨好似的地浅笑,僵着嘴角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看着极其古怪。
陆析看到颜笙一个人在房间里,四周不像有其他男子造访过,松了一口气,朝颜笙走去。
桌面上摆着金桔酱残存的罐子,颜笙的手掌也沾着金桔酱。
陆析抬起指尖,蹭蹭颜笙咳得涨红的脸,和她假笑着的嘴角。“太甜的东西,吃多了容易刺激喉咙。”
颜笙拿下陆析的手,微微昂头,“没有吃。今天还没来得及......”
陆析忽然弯腰俯身下来,嘴唇覆盖在颜笙的唇上,手臂不知不觉间揽上她的腰。
两人的气息扑在对方的面庞,彼此都听得见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紧贴着的两人分开时,颜笙的眼睛雌兔子般迷离,双臂环绕着陆析的脖子,绯红的面颊无限贴近,娇嗔道:“就说了,我没有说谎。”
“说了。”陆析再次浅啄一下颜笙的嘴角,小声戏谑道:“是甜的。”
又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酒窝,下颌,脖颈,位置缓慢向下移动.....
颜笙情迷意乱,在柔软的触感传到肩膀时,恢复一丝理智。她想到肩膀上眯缝着眼睛盯向他们的金桔精,慌忙推开陆析,
“这是白天......”
陆析退后两步,低垂目光以缓解心底里无法抑制的涌动感情。
金桔精坐在颜笙的肩窝,拽拽颜笙的耳垂,“你看看,啧啧啧,又把他吓到了。要不你换个说法。”
“.....”颜笙樱唇微启,却没有任何响动。
倾慕.....心仪.....中意.....心悦......
哪个词都无法从嘴里发出来。
颜笙五官皱巴成一团,恶狠狠地吼了一句:“那么多年,你心里还没有个数?”
陆析却道:“好。我一直都清楚你都是为了脱壳,是我贪心想要得太多了。”
“不是的。除了采补以外,其实我们平日里也可以..。...”颜笙停顿片刻, “嗯, 还有.......”
感情上也可以深入交流一下。
可是,颜笙心里刚生出类似的念头,话语还是被堵在喉咙里。
陆析的眼睛里渐渐结冰,一脸不悦地说道:“颜笙。你觉得这样说很合适?”
颜笙急得胡言乱语,一股脑全抖出来了,“你就剩下三个月了。我不现在说这个,还能什么时候怎么说?”
陆析煞白脸色,问道:“你知道多少?谁对你说的?庞羿安?崔攸宁?”
颜笙道:“又提他们!你还没解释清楚和李妙欢怎么回事呢?”
陆析想都没想就答:“没关系。”
颜笙火气上来,“别骗了!甄婉那时候在我耳边说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我今年打秋风撞破了脑袋,你不得不重新娶我。恐怕你是要纳李妙欢为续弦吧?”
陆析道:“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金桔精揪揪颜笙的耳朵,在旁边说,“真的没有。李妙欢和圆胖橘是同乡。陆析性子太温,管不了鹤冲派这些人,都是李妙欢在出头。他们两个见面不多,还没和我见面多。”
陆析捏捏颜笙的脸颊,“笙笙,你现在对我是不是....”
颜笙想点头,但始终不能流畅摆动脑袋,只好说一句:“抱歉我不能说出口。”
陆析略显失望。也许是失望的次数多了,眼神里透着麻木。
颜笙抿着嘴唇,脑海中闪烁着这次醒来后两人发生的事,心里和眼眶里都热意翻涌。
这里是庞羿安无法听见和看到的地方,陆析也值得她信任。
颜笙决定开诚布公,告诉陆析自己身上那个奇怪的死咒,还有“两个灵魂之花”的事。
“陆析,其实我从来就没有两个魂,而且......”
话说到一半,门口走进来一人。是他们一直想着除去的国师,手里拎着一只橘猫。
那只橘猫浑身蔫巴巴的,蜷缩着身体,看上去柔软得像果汁一样。
“这是李妙欢还是圆胖橘?”颜笙悄悄问陆析。
陆析道:“化形成猫的圆胖橘。李妙欢没来,而她分裂出的那只妖,被你打散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