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颜笙前两次所见截然相反,此次映入眼前的画面不再是离别与破碎,是一团和气温馨的画面。
他们几人的眼前凭空出现一座精致小巧的木屋。房屋的中间位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书桌,桌上平整摆放着一沓画满鬼画符的宣纸,宣纸的旁边摆满了其他的书房用具。
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着两个人,其中一张面孔似乎格外眼熟。
颜笙定睛细瞧,不只是一个熟悉的面孔,而是两个,一老一小。
细嫩孩童模样的是圆胖橘,另一位须发花白,一副慈善和蔼模样的是她的父亲元太师。
花白胡子的老人正教孙子学写字,写得还是这孩子族谱上的名字:元庞桔。
“庞字写得不对。庞字的笔画怎么会是点横撇横撇竖弯撇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会被人嘲笑的。”
圆胖橘用力揉揉额头,蹙了蹙眉头,理直气壮道:“我又不会去考科举。再说你书房里所有书的字,我基本都认得。”
颜笙看着远处她父亲的背影,心道:父亲可不是好惹的,她小时候可没少挨骂挨打。圆胖橘这孩子,写字写得乱七八糟,偏偏犟嘴,少不了一顿手板。
她想着想着记忆里火辣辣的触感爬满手掌,她反射性地不住向掌心吹气,试图缓解幻想里的疼痛。
元太师无奈摇头,抚揉圆胖橘的脑袋,“你和笙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爷爷说不过你。”
圆胖橘的袖子伸到砚台里,蹭上了一点黑墨。
元太师见到后,把圆胖橘的袖轻轻卷起,顺手整理了桌上凌乱的书籍。
颜笙惊讶地看着元太师温和的模样,甚至惊异眼前的父亲是不是妖怪幻化成的。她下意识用余光觑一眼陆析,正巧两人对视一眼,颜笙佯作没有看见偏过视线。
圆胖橘这些天来没有失踪,是被元太师请走了。两人相处看起来和睦融融,圆胖橘不像是会面临生死之忧的。
颜笙这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忽听见元太师重重一声叹息,接近着是一句:“笙儿一千年没有回过具雉。如今孩子丢了,她都不知道着急。”
圆胖橘傻呵呵一笑:“我有给两人留家信。我爹娘两人一向黏黏糊糊的,估计要等等才会到。”
颜笙怔愣住,拽拽陆析的袖子,问道:“他有藏信?”
陆析颔首,眼神里也透着不解。
一旁的唐如雪拍拍颜笙的肩,有些惭愧地说道:“或许你们说的是这个?”唐如雪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图画。
画布上画着一大一小两人,旁边是片墓地,墓碑头上画着一个锯齿形状的东西。落款是 O( )O。
陆析曾见过圆胖橘的信,确实是圆胖橘的手笔。
真是家丑不可外扬。
对着圆胖橘这封不忍猝读的家书,颜笙干笑两声,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墓地?他们两人竟是在墓地?”
陆析几乎未加思索,即答:“在皇陵。”
天上的乌云渐淡,雨水骤停,幻映墙妖身上收起它的幻映,此时斜靠在巨树的旁边,接着树叶上滴落的雨水。
他们四位出来太师府的时候,具雉城内仍是艳阳高照,可他们一行跟随幻映妖墙溜出城门前往皇陵的路途中,天空飘起了漫天细雨。
李妙欢和崔攸宁都失去了踪迹,唐如雪明亮得如照亮天地的莹莹白雪球一般,跟在颜笙夫妇的身后,她走着走着心里流淌着不安。
后来他们才意识到,这里的雨和幻映墙妖的雨是同源的,或者说,在他们的不经意间,就已经踏入皇陵的范围。
幻映墙妖领着他们走进了幻象中的小木屋,它藏在皇陵所坐落山丘的山脚下,外部以草木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一点端倪。
颜笙与元太师上次见面是一千年前的事,修行者早已看淡生死离别,与凡间世事两清,她以为元太师早已离开人世。
这次的晤面的的确确对颜笙来说,是好大的……惊吓
元太师不是修士,却多活了千年岁月,颜笙起初笑言父亲是修炼成了妖孽,但父亲坚称他是服用了神仙送的金丹。
不会。颜笙心中一凛,她爹哪来的机缘得到仙人赐金丹?可她懒得作声,和元太师生疏地客套几句,伸手拉着圆胖橘到身边,自上到下打量他是否有受委屈。
“爹,怎么会呢。爷爷这里有好多书,还一直教我写字。你看我写的,爷爷说比你小时候写得好看。”圆胖橘说着拉起身后书着的字,精挑细选出一幅笔画极其简单,没有错别字的纸张。
颜笙的全副心思不在这里,眉毛挤成一条线,不带友善的目光看向元太师。
元太师捋着花白的长胡须,和颜悦色道:“教孩子当以鼓励为主,免得打击孩子的意志。”
颜笙开门见山:“谁说是这件事?爹,您是不是最近做了危害具雉的事?”
“我们元家满门忠烈,岂又会做危害社稷之事?你听何人所言?”元太师从容应对,丝毫不像是说谎。
“抱朴术又是什么?”
颜笙分明记得金蝉派的徒孙临终前曾提及“太师”两字,还有“抱朴术”一词,这抱朴术究竟是什么?
元太师摇头,“知道多了,可能性命有虞。”
唐如雪插言道:“既然太师得长生之术,为何不到鹤冲派寻亲人同住,反倒在这等地方潦倒生活。”
元太师听罢深深“唉”一声,道:“老身自觉愧对朝廷,侥幸得圣上仁慈饶恕一命。随后自请守陵。”
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潦倒分明是因崔攸宁的设局。
那年元太师续弦夫人的表弟,着元太师小舅的名号惹事,闹得崔攸宁和唐如雪等合谋参了一状。因为有陆析的袒护,元太师才没有被波折流放,仅仅是被贬谪。
正是因此,民间才有崔尚书大战元太师的话本。
圆胖橘豁然开朗,一拍脑门,道:“既然爷爷被贬谪,为什么最后我爹没嫁给崔攸宁。他们两个不是……唔……”
一双柔嫩的双手遮盖圆胖橘一张一合的小嘴。
唐如雪快步上前,堵住圆胖橘的祸从口出,余光瞥视陆析的脸色。
还没等陆析做出反应,元太师恰得其时地开口:“笙儿,现下还能忆起天勤境?”
“不算太记得了。”
颜笙低头思索着,脑海中只存有零星画面。有她还有父亲去观摩城中一位大德渡天劫,待到那人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人已经烧得焦黑,仍剩一缕气息。
当时大伙都说,此人应该已经渡劫成功,却不知怎么见不到天空的金光。
没多久,就见天空中飘过来一枚扁陀螺形状的怪物,朝着他们漫射出璀璨耀目的光辉。白色的光芒充斥她整片视野,以至于她不再看得清记忆里接下来的片段。
然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面穿插的片段就是她躺在蝉鸣后山溶洞里的寒冰床上,那个溶洞被师父施加了禁咒,她自那之后整整昏睡了三日,一回到家世界就变了。
天勤境之后没多久,颜笙家中就发生两件事:一是,颜笙的姐姐和崔攸宁分别。二是,颜笙获知自己要嫁给陆守慈。
近来她才知悉陆守慈与陆析为同一人,那陆析与此事一定有关。
但有个令她纳闷的地方油然而生。在她的记忆里,颜笙的姐姐斐颜没有在天勤境现场出现,其次陆析似乎也没有出现。
正想着,偏巧一个画面穿刺过来。
他……好像出现过……
她记忆里突然出现朦胧的白色衣角,还要一双熟悉的眼睛,她看不清整张脸,但画面袭来时心里的异样感暗示她,这就是陆析。
紧接着下来,出现的是一连串的混乱,混乱的视角,混乱的画面,还有对这片混乱的不知所措。就像是看着平静的湖水面发呆,却被路过的游鱼搅乱,或者是她清晨正对镜梳妆,突然间镜子在对面不断抖动。
头痛,就像是千万根尖锐的银针,从四面八方扎进头顶、后脑、额头,她忍不住摸上太阳穴,克制着那种疼痛。
“不要再想了。”
身前传来的触感,她的感觉是结实又安稳的。
她的头靠在面前人的肩窝里,那人身子的冰凉透过衣服光滑面料,缓缓传入她的脑海中。那种凉不像是刺骨寒冰,更像是凉得温柔的青叶薄荷,舒缓了她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