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攸宁摇头,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区区凡胎,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颜笙胳膊举伞举得乏了,半倚靠旁边的粗壮的树干,动手拍掉被风卷到头顶的叶子,小声嘀嘀咕咕:“巧了,还真是。”
忽而,一阵不合自然规律的凉风吹过。
崔攸宁袖口中有荧光透出,一只淡黄色绣着细碎小花的荷包从他袖口中摔落下来。
颜笙走近崔攸宁,悄悄打量着荷包。
这荷包总觉得怪眼熟的,花纹是繁复的百种花团,底色是淡蓝色。
有点像二姐和她当初在游春会时展出来的绣样——但并非她们二人亲手所做。
颜笙姐妹两人自幼散养,家里根本没请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教习嬷嬷,哪里会做针线活?
一旦有什么需要她们展示女红的场景,她们两人习惯从城外的村落里买一个应付差事。
崔攸宁惊慌失措地把他的荷包迅速揣入怀中。他猛地站起身,一张叠成小块的纸却涌出荷包。
元太师低头捡起那张纸条,细细打量纸条上面的字。
竟是一首藏头诗,约见他二更天相会。字迹方方正正,像是颜笙的手迹。
崔攸宁看起来动作和神态都充满心虚,似乎怕元太师发现一样,甚至不顾长幼礼节,试图从元太师手中抽走纸条。
崔攸宁用于抢纸条的力道,连他平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少顷,元太师才还给崔攸宁。
“多久了?”
崔攸宁面露惊惶神色,随后有所收敛: “她及笄后十日。”
他眼里泛起涟漪,荡漾着温柔和深情。任谁看了都会怀疑颜笙和他暗通款曲。
颜笙猜出她爹是误会两人的关系,呼道:“爹,我和二姐没送过他荷包,更不可能给他寄这种信。”
这根本不是她的手笔。
崔攸宁有意描摹过颜笙的字,两人的字可以有九成相似,只有颜笙能认出两者区别,崔攸宁的字比她多些讨巧劲儿。
可是这里的元太师是幻影,颜笙的呼喊根本传不到元太师耳中。
元太师轻咳两声,崔攸宁上前搀扶,却被拂袖屏退。
元太师缓缓道:
“若你们两人是真心相恋,老夫自然也不会棒打鸳鸯。可你如今无功名傍身,她嫁过去恐怕会跟着你受苦。若你本年科考能考中进士,老夫请求圣上笙儿与陆守慈的婚约。”
崔攸宁笑着应谢。
一旁静静倾听的颜笙内心五味杂陈。
颜笙这才发现,当年根本就没有二姐辜负崔攸宁转而投向太子怀抱一说。甚至二姐一开始的婚约对象也并非是崔攸宁。
崔攸宁这是耍阴谋诡计骗来的婚约。
但是,崔攸宁是真的喜欢二姐吗?为何从头到尾提到的名字都是“笙”。
况且父亲提到二姐的婚约对象一直就是陆守慈,也就是陆析。陆守慈是颜笙的婚约对象。
颜笙越想越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当年崔攸宁被二姐悔婚后,整日浸在酒巷里借酒浇愁。
颜笙实在过意不去,担心他大好的前途为儿女情长所毁。为提振他的精神,鼓励继续读书,颜笙才扮成斐颜的样子与之相处。
可是,崔攸宁一开始就没想过科举,科举只是元太师提出允许她嫁给崔攸宁的条件。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二姐,而是她。
以及,她真的有这个二姐吗?
她实在不想再想下去,近千年的日子过去,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了。
脑海中蓦地浮现陆析的面容。
总感觉无论她到哪里,甚至回忆起桩桩件件往事,陆析都阴魂不散。
“呸呸呸”她恶狠狠地啐几口唾沫,只觉得有点晦气。
等回去了就和他提和离。
颜笙以血为引,诱导捆仙绳从她的乾坤袋里爬出来。
捆仙绳就像是一条敏捷的小蛇,贪婪地吮吸着颜笙的血液,不到一小会绳子表面微微发红。
颜笙食指前伸指向幻映墙妖的中心位。她刚刚观察很长时间,幻映妖墙的位置在那棵巨树的正东方向。
“把幻映妖墙擒住。”
随着一声令下,捆仙绳不舍地离开颜笙的胳膊。
颜笙的灵力还不能自由驾驭拥有强大神力的捆仙绳。所以她只能付出鲜红的血液,与贪婪的神器达成不太平等的交易。
颜笙也有些纳闷,这血究竟是有何种魔力使捆仙绳对她俯首帖耳。
年少时总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千年过去,她痛苦地发现自己泯然众人。
或者说,是个倒霉蛋。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几个金桔吞了下去,酸酸甜甜的果肉和汁液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那头捆仙绳很快就把幻映墙妖束缚起来。
仙绳连陆析这等渡劫期修士都能手到擒来,何况是境界低不少的幻映墙妖。
幻映墙妖的本体就是四四方方的墙,且因为修行境界低,至今还没有化成人形。
“二姑娘饶命。” 幻映墙妖的声音如指甲摩擦光滑的石板,声音格外刺耳,听得颜笙有点难受。
“是三姑娘。”颜笙双手从耳边慢慢落下,皱眉看着幻映墙妖,“你不是一直等着我把你抓到吗?”
幻映墙妖还要再说话,他身上每一处沟壑都是一张嘴,可以发出声响,但都被颜笙加了个噤声咒。
他主人布给它的放映任务都还没有完成,它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口,却有口难言,只好安安静静地倾听颜笙发号施令。
“走,带我去见圆胖橘?或者,带我见我爹元太师。”
幻映墙妖动了动,似乎默认了颜笙的猜测。这墙妖的主人正是颜笙的父亲元太师。
颜笙正要为幻映墙妖再加一道咒语,微微转头只觉得脖颈间有点发凉,尖锐的疼痛感隐隐而来。
她摸向脖颈处,指尖触碰到金属质地的硬物,还有……
她的血……
颜笙看一眼幻映墙妖身上的捆仙绳,它蠢蠢欲动地抬起绳头。
“姑娘,跟咱走一道。咱也是奉公办事。”身后传来粗犷而陌生的男子声音,“可不要轻举妄动,休怪刀剑无情。”
此人转到她的面前。
那人青壮年的模样,留着两撇小胡子,身上穿着粗糙的城卫制服,颜色洗得有些发白,衣服上有几个补丁。
她想起来城门的巡逻狗朝着她和陆析的马车狂吠。
难道是城卫们回去发现他们饲养的那条狗不馋金桔,吼叫的原因是闻到了她身上的猫味。
颜笙双手举在半空中,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绿,杏目瞪得浑圆,赶忙求饶道:“别别别。我可是没做违背城规的事。不信您拿照妖镜照我,嫌麻烦泼点黑狗血也行。”
“姑娘,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是……”城卫指了指元家的牌匾,“你的家人举报,说你带了一只猫妖回家,猫还掉出了尾巴。”
颜笙懊恼不已,是元家的人对她的恭敬态度,使得她大意了。
现在留在府内的元家人没有一位曾是她的直系亲眷。父亲在那件事之后也没有再娶,元家这些亲眷是父亲的堂兄弟。
“走吧姑娘,可别耍花招。”城卫不耐烦地叫道,推了推颜笙的肩膀。
颜笙打了一下响指,脚下微微一跨金蝉脱壳步,从刀下溜了出来。与城卫迈开了距离后,她召唤捆仙绳,指向城卫的方位,要求它缠上城卫。
捆仙绳奔向城卫,把城卫捆得牢牢实实的。
颜笙把幻映墙妖身上的噤声咒解开,问道:“墙妖。你在这城里住得久。可还记得此人背地里做过什么亏心事?不用消耗灵力幻映,直接口述就好。”
说完,她在耳朵上加了两道静音咒,并幻化出两块耳眼大小的棉花,认认真真地塞住双耳。
城卫表情泰然。每日风吹日晒,他的脸皮早练得比城墙还厚,岂会害怕他们揭短。且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这座城池里,已经有一千年没有生出过恶人了。
谁料墙妖刚一张口,自墙体的沟壑里就传出尖锐的摩擦声。
墙妖所报出来的事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墙妖的声音有些直击灵魂和震撼心灵。
颜笙悠悠闲闲地在愈合脖子上的伤口,含着小金桔,眯着眼睛看着城卫的表情。
城卫整张脸挤在一起,脸上的横肉就像被捏瘪的柿饼。
才过不久,城卫就快要坚持不住,可怜巴巴地看向颜笙。
颜笙冲着城卫微微一笑,转头朝幻映墙妖点头。城卫以为她要叫停幻映墙妖的刺耳声音,只见她继续在嘴边送着小金桔。
颜笙看得还未尽兴,那捆仙绳不合时宜地打起了蔫,之后便从城卫身上一圈圈滑落。
绳子渐渐瘫软在地上,娇弱无力,像个病怏怏的人间闺秀小姐。
她与墙妖对视一眼,墙妖却顿住话语,不再发出一声响动。
城卫拍拍身子,顺便用力跺了跺地上捆仙绳两脚,“姑娘,你看,扰乱具雉城的安宁,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你带的妖绳和妖墙都弃置你不顾了。”
颜笙并不慌张,不紧不慢地去拾她的捆仙绳。
至于幻映妖墙,若果它想跑的话,跑得比谁都快,并不需要她替父亲的妖宠担心。
意想不到的是,颜笙平日里身子矫捷灵活,逃命尤其快。可她触碰到捆仙绳时,整个身子动弹不得,保持着悬停在半空的姿势。
邪门了。
颜笙有点纳闷,总不至于她真是遭天谴了吧,带只猫儿子回家还能是桩罪过?
仔细一运真气,她发现似乎又要脱壳了,这节骨眼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
颜笙不能暴露自己会金蝉术的事,这比带猫勇闯具雉要凶险,若被知道了怕是会被修真界绞杀。
她一动也不敢动,望着城卫逼近。现在的姿势刚巧是单脚站立,唯独能做的动作就是眨眨眼睛。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把颜笙连人带壳刮倒在地上。
尽管颜笙是脸朝地,但她的表面有坚硬的壳保护着,摔在地上并不会伤及她的颜面。
与此同时,城卫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