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天，物资赶到，燕军复又上路。如此加速行军近月余，方至乌疆边境。燕军到了边境，停军休整。楚鸾同楚乾、纪守恩等人与众将领在帐中商议计策。
姜皎五年后重回乌疆，已历经种种变故，心中思潮反复，对薛停云道：“薛大哥，咱们出去看看，好么？”
薛停云自无不答允的，二人共骑一马，自军营中出来。薛停云虽为楚鸾亲信，但大战在即，其实不应私自外出，为低调行事，二人便绕着僻静之处行走。乌疆与碧城接壤之处，干旱至极，越至乌疆，反而越是水清草绿，景色宜人。薛停云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姜皎，二人胡乱走了一会，一路上便听姜皎说起她同姜翳如何从驿站逃脱，又如何越过沙漠，到了乌疆。
姜皎说到那放走她和姜翳的两名官差时，便问薛停云：“薛大哥，是你帮我们逃走的，对不对？”
薛停云点点头，道：“是。”
姜皎笑道：“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你，直到我在江陵又碰见你啦，我便明白了。”
薛停云道：“你在江陵见到我了么？”
姜皎点点头，挽住他臂膀，道：“你在四处做好事嘛。”
薛停云低声笑了笑，二人行至一小小山坡上，往远处眺望，巨衣面貌几乎尽收眼底。
姜皎坐在薛停云身旁，靠在他肩上，将乌疆所遭遇之事一一告知了薛停云，说起鱼贞和敖癞之时，面上全是思念的神色。只她心中对沈质玉仍自介怀，于是她与沈质玉如何结识，又如何倾心于沈质玉这数节便就此略过。
薛停云听她说话时而语焉不详，知道姜皎有心隐藏，也不计较，道：“当日我在狱中，见你满面是泪，眼中全是恨意，我心中便想，有朝一日，如果我能陪在你身边，我一定永永远远不教你落泪。”
姜皎听得感激温暖，仰头来吻薛停云。二人靠在一块缠绵厮磨了一会，忽听山坡下一阵长号声传来，二人转头来看，便见山下尽是乌疆战士，身着紫红色战袍，手握长枪弯刀，声势若雷。又见那乌疆战士分作两队，相向而立，骑兵分居两侧，□□马匹四足踏云。
姜皎道：“他们这是在练兵？”
薛停云甫一点头，便见两队兵马向对面冲将上去，一时之间，练兵场中灰尘飞渐，教人再看不清场中情形，只听见刀枪相击，人声鼎沸。
姜皎道：“他们很厉害么？”
又听一阵呼喝声高喊道：“收！”那两队兵马在瞬息之间又退回各自阵地。
薛停云道：“令万万人如一人，嗯，不差。”
姜皎道：“那燕军一定完了。”
薛停云低笑道：“这话小声说。”
姜皎转过头来，狡黠一笑，道：“薛大哥也这样觉得？”
薛停云道：“打仗劳民伤财，无论我是哪国子民，一定都不想的。”
姜皎点点头，又朝校场看去，见那场中高台之上，坐着一人，只能瞧见那人也穿着同色战袍，身形颇为高大，心道：“原来就是这人在指挥乌疆士兵，那么最好他能够杀了楚鸾”。
乌疆男子本就魁梧远胜大燕男子，姜皎不以为意，见天色渐晚，便道：“咱们回去罢。”
薛停云道了声嗯，二人又原路返回军营。薛停云回到军中，便接下楚鸾军令，命他为朱雀队队长。又命自己为麒麟队队长，驻守原地，命一将领为青龙队队长，命一将领为白虎队队长，命一将领为玄武队队长。楚鸾又向各队队长说明要求，命几队队长下去各自分配士兵，又以东、西、南、北为各队行军方向。众人听他一番安排，皆是满头雾水，但又不得不亦。楚鸾自忖机智过人，便要杀乌疆军马个措手不及。
是夜，姜皎跟着薛停云向南而行，一队人马边走边听，加之需得隐匿行踪，倒未行进多远。楚鸾命各小队以星宿为信，直至天光微起方止。朱雀队如是停下休整，姜皎仍不解楚鸾之意，在此处歇了约一个时辰，边听天边有如滚滚雷声传来。姜皎直起身来，眺望愿望，便见楚鸾骑在战马之上，朝此处奔来，双眼尽是傲气，身上甲胄粼粼生光。
她转头问薛停云，道：“难道他输了？”
薛停云摇摇头，道：“战场之上，凶险万分，薛大哥不能时时照料你，你需得万分保重，不必上阵杀敌，更不必强撑勉强，最好趁机逃脱，回到帐中等我。”
姜皎头回听他说这样多的话，心中欢喜，笑道：“你不要小瞧我。”
薛停云还要再说，正是这时，便见楚鸾越奔越近，跟在楚鸾之后的麒麟队士兵竟全是燕军中最为孱弱之人，此时尽皆负伤在身，勉力跟在其后。又见麒麟队后一股紫红色浪潮涌来，便是乌疆士兵。
姜皎见乌疆士兵已然追到此处，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楚鸾高呼道：“上！”
薛停云高举手中兵刃，身边士兵一应奔上。姜皎跟在其中，纵身而上，转眼便混入大战之中。朱雀队由燕军较为英勇的士兵组成，此时便奋勇杀上前去，与乌疆士兵厮杀起来。姜皎既不愿乌疆士兵取胜，却也不愿杀害他们，此时便挥刀身边士兵斩倒在地，只教其受伤而又不令其丧命。她一面打斗，一面跟在薛停云身侧，见楚鸾骑在马上，双眼黑亮，杀下不少乌疆人。乌疆将领见战势倒转，由胜转败，挥起红旗，以乌疆语呼道：“撤退！”
乌疆士兵边打边退，朱雀队自然乘胜追击，跟在其后。如此一追一逃，将行数里，又见北面一队燕军追击而来，正是玄武队。
姜皎心道：“原来他以麒麟队诱敌，又以青龙四队围攻。”
果然，乌疆士兵给燕军以南北两面围堵，一时溃散，只得又往东西两面奔逃，却又遇上青龙、白虎两队。眼见燕军胜券在握，楚鸾自马上纵身而下，踩在众人肩头，数点之下，便奔至乌疆将领身侧。兔起鹘落之间，楚鸾举出长刀，转身割下将领头颅。
燕军见楚鸾已然取下敌军将领首级，无不狂呼叫好。乌疆战士落败，尽皆崩溃。
楚鸾首战告捷，心中得意至极，正是这时，又听一将领道：“殿下，乌疆王前来求和！”
楚鸾挑眉一笑，道：“好啊，教他跪着来。”
那将领欺身在楚鸾耳边说了几句，楚鸾又皱了皱眉，道：“好，叫他上来。”
那将领转身去唤士兵，过了一会，又见一战车轱轱上来。这战车四面罩着黑色锦布，宽敞气派。
姜皎见那战车虽大，但如一座坟墓一般，发出阵阵鬼气，不由得教人生畏，于是站到薛停云身边。薛停云见她双眼忽闪，身上尽是血渍，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那战车行至楚鸾身前，车中帘布给人撩开，便见一人从其中出来，那人大腿下空空荡荡，身子正坐在一轮椅之上，双手滚动轮椅，便出了战车。
姜皎心中大跳，又见那人坐着轮椅从战车上下来，露在光下，正是巴彦。她与巴彦五年未见，此时巴彦已然长成高壮男子。
姜皎心道：“原来昨日在场中练兵的便是他。”
巴彦滚着轮椅到了楚鸾身前，仰头道：“皇子殿下，您用兵有方，今日巴彦输给您，一点儿也不错。”
姜皎听巴彦如今说话有条有理，心道：“巴彦真是长大了！”又转念一想：“大家都长大了很多。”
楚鸾见他面色谄媚，说话叽里咕噜，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耐道：“你说的什么？”
巴彦身旁的士官正要对楚鸾翻译，巴彦挥挥手，道：“我说佩服您我。”他说这话时又转用燕国语言，虽语序颠倒，但楚鸾仍能领会其意。
楚鸾傲然道：“那又如何？”
巴彦笑道：“不如何么，佩服您，认输我。”
楚鸾哼笑一声，道：“来人，都绑了。”
巴彦又道：“我作为乌疆王，认输，作为巴彦，想您，打。”
楚鸾道：“打什么？你要和我打？”
巴彦点点头，楚鸾瞥了一眼他的双腿，又听巴彦道：“虽然没腿，但能打我。”
楚鸾道：“我倒没有瞧不起你，如何打？”
巴彦道：“谁倒地，输谁。”
楚鸾点点头，道：“你先出招罢。”
巴彦道：“接招您。”说着便取过身侧一柄钢刀，在空中挥舞嚓嚓两下，跃身而上。姜皎见巴彦失了双腿，仍然颇为威猛，心中不由得一惊。楚鸾侧身闪避，以长枪格挡，又横扫一腿，正中巴彦肩上。
巴彦肩上一沉，转身便要跌倒地上，连忙伸手抵在地上，反身弹回，钢刀直挥而去。楚鸾长枪挑起，猛力抖动，纵身跃在巴彦身后，反掌一击。巴彦因身负残疾，练功刻苦百倍，但毕竟不及楚鸾灵巧，此时便不及回挡。
楚鸾一掌击中，巴彦扑扑往前扑倒，口中吐出鲜血。楚鸾哼道：“你输了。”
巴彦道：“是。”话音将落，又在连砍数刀，楚鸾见他身残志坚，心中也颇为佩服，只挥枪挡避。巴彦数刀不中，已然力竭，楚鸾又伸出腿来，踢中他胸口。巴彦双膝戳在地上，笑叹道：“我巴彦输！”说着便低下头颅，双手捧上钢刀。
楚鸾笑道：“这是何意？”
一旁士官答道：“乌疆王向你认输，请求您赐予他重新成为大燕奴隶的机会。”
楚鸾心中一股奇怪滋味，但仍自得意于连败乌疆将领和乌疆王，于是行至巴彦身前，弯腰拿起那钢刀。
巴彦抬起眼来，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姜皎轻呼道：“不好！”便见巴彦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刀，唰地一声横过楚鸾喉咙，霎时间鲜血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