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尔王、孟和王妃并沈质玉离了王府,府中只余巴彦王子一人管理,是故短缺人手,这夜姜皎便未归家,在府里歇下了。孟和王妃念着巴彦将要成年,此次父母离府便是锤炼,于是临行前匆匆向巴彦嘱咐道:“我与你父王有要事要办,府中只由你说了算,你性子又是纯善,别教下人欺负了。”又道:“尤其是姜皎那婢子,性子越发张扬,你既对她有意,偏不可教她拿捏!若她敢拂了你意,只管打就是。”
巴彦点了点头,心道:“我何止不教她拿捏……”
辞别了伊德尔王与孟和王妃,巴彦早早回房歇了。
第二日清晨,巴彦一夜黑梦醒来,神清气爽,往院中打了一套拳,又教奴仆端了马奶、糕点吃了,哼着小曲儿往后院去了,果见婢女们正各自在院中忙活。姜皎端起刚浣洗了的裙纱挂在院中,凉风将粉色织纱吹起,将姜皎罩在里头,一时形容梦幻。巴彦看得心头荡漾,轻轻唿哨一声,又出了院子。
婢女们听了声响,转头去瞧,哪有什么影子。
丹碧奇道:“是王子么?”
丹霞嗔怪道:“整日价的想着王子,是风吹乱了你的心么?”二人玩笑着打闹,一时不提。
这边厢,巴彦心情畅快,出了后院,便见哈丹正摇晃着走进王府。原来巴彦一早已差人去请哈丹过来一叙,哈丹平日为非作歹得多,伊德尔王约束着巴彦与他来往,若非此次伊德尔王与孟和王妃均不在府中,哈丹还不敢前来。
巴彦与哈丹二人互把着肩,进了房中。哈丹见巴彦春风满面,指着他笑道:“如何?事成了?”
巴彦拍开哈丹的手,翻了翻眼皮,道:“事成了我还唤你做什么?”
哈丹道:“也有人总爱与他人分享这个……这个……**之处嘛。”
巴彦不理他胡诌,又道:“今日他们皆不在府中,最好行事,咱们这就去。”
哈丹点点头,道:“这是天公作美,送王子一份寿辰大礼。”又往怀中掏了陶,取出一个紫金瓷瓶,握在手中,故作高深道:“那么我也送王子一份。”
巴彦奇道:“这是什么?”
哈丹道:“嘿嘿,要我说么,伊德尔王年少时虽骠勇善战,现下却越发古板了,全不让你见些世面,总巴结那什么……”说着便见巴彦神色不虞,又转了话头道:“你看我手中这小小瓷瓶,正是我从我父王房中偷偷拿来的,奇效非常……”
巴彦一听,摁住哈丹双手,道:“若是教你父王发现了,怎生得了?”
哈丹道:“他房中珍奇丸药堆成小山,少了一瓶有什么大不了?”
巴彦点点头,道:“那你这药……”
哈丹又摇晃头脑,笑道:“此物产自大燕,名为‘翠偃情波’,无色无味,只需取两颗化在饮水中,任她是玄天神女,三贞九烈,也要骚气逼人,春心荡漾……”
巴彦心中突突直跳,夺过哈丹手中瓷瓶,又转身取了鹿皮水袋,将那翠偃情波咕咚咚倒入袋中。
哈丹见他眼中精光大盛,忙笑着止道:“够了够了,这婢子虽已不是个干净的,初次用药,一两颗足矣。”
巴彦将瓷瓶随意扔了,握紧水袋,目视前方,道:“走。”于是出了房门。哈丹连忙起身赶上。
二人到得院中,巴彦吩咐下人去取狩猎所用物事,又另差人去唤姜皎。过了片刻,姜皎从后院来了前院,见哈丹与巴彦并肩而立,便知自己是有苦头要吃,但又无法可避,只得向巴彦行了行礼,道:“王子有何吩咐。”
巴彦道:“今天天气很好,我和哈丹王子要出去打猎,你陪我们一同前去服侍。”他话语将落,远方天际轰隆隆一声雷响,蓬蓬乌云正幽幽浮动。
姜皎道:“今天或许会下雨,不如……”她还没说完,哈丹当即插口道:“王子要做什么还要由你安排?!”他语气嚣张,神情猥琐,姜皎不意与他争辩,只得沉默。
趁着说话的当儿,马匹、弓箭等皆准备得当,平时陪伴巴彦狩猎的仆从也来到院中,听候差遣。
巴彦一跃上马,垂目道:“今日狩猎只我与哈丹王子胡乱玩耍,不需这么多人伺候,她一个就够了,你们都回去罢。”说着用马鞭指了指姜皎,又一挥鞭出了大门。
哈丹随即也上了马,往树林驰去,二人自顾自在草原驰骋。姜皎不愿与二人接近,抱着食盒和水袋远远跟在后头,不多时已与二人相距近一里,只瞧得见前方两个黑点。姜皎终于赶到树林中时,已不见二人踪迹。她在原地坐了坐,又四处张望,忽地忆起自己曾与沈质玉在这里写下那篇《恨赋》,于是不禁又往那处走去。果然往树林深处行了一会儿,又见如漆如墨的野果,一旁一颗青苔遍被的石头上已只余浅浅划痕,全然瞧不出字迹。姜皎伸手摸了摸,又在石头上坐下,正自发呆,忽听马儿嘶鸣之声传来。她从林中走出,见巴彦已射了一只小兔,正笑着伸手递给哈丹。
哈丹见了姜皎,怒道:“你去哪儿了?就是这样侍候王子的么?”
姜皎不答话,快步行至巴彦身边,将怀中食盒和水袋递给巴彦,道:“王子渴了还是饿了?”
巴彦举起水袋,道:“你渴了么?”
姜皎道:“奴婢不敢。”
哈丹道:“一介奴才,难道还要王子关怀?可笑。”
巴彦斥道:“哈丹!”
哈丹瘪了瘪嘴,不再说话。他二人如此一唱一和,方显得哈丹面目可憎,巴彦体贴心软。
又听巴彦道:“我俩骑马代步,你徒步却是辛苦,喝点水罢。”说着便将鹿皮水袋递与姜皎。
姜皎接过水袋,心道:“巴彦终究呆头呆脑。”向巴彦道:“谢过王子。”于是揭开塞子,正要仰头饮水,却见哈丹双目直视自己,神情鄙陋,又睃视巴彦,见他目视前方,心下纳罕,一个念头敲打她:“不能喝。”于是塞了塞子。
哈丹见姜皎究竟没喝混有翠偃情波的药水,难道教他二人功亏一篑?于是急忙下马,快步行至姜皎面前,伸手去夺水袋。姜皎见了哈丹如此行迹,即知自己猜想果然不错。她自跟随鱼贞习练鬼谷功夫,浑身骨骼灵便,手脚快了常人数倍,微一撤手,教哈丹扑了个空。哈丹未能得手,便想动粗,转身取了马匹上的马鞭回来。
姜皎见了,道:“你要做什么?我是巴彦王子的婢女,难道你敢……”
巴彦挥了挥马鞭,也纵身下马,站在姜皎身后,道:“是,她是我的婢女,哈丹,难道你敢?”
姜皎听巴彦为自己说话,回头去看他,见他比自己高大整整一个身量,仍是虎头虎脑的,一时忆起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自己却从未……忽地,哈丹狞笑一声,扯着马鞭便扑身向前,身后的巴彦也伸长双臂,将姜皎紧紧箍在怀中。二人一前一后,全将姜皎包围住,她长处是身子灵活,力气却比不过成年男子,遑论两人,姜皎不由得心道:“糟了!”
正是这时,寂雷轰隆而至,黑云塞空,白雨坠地。
一声惊雷也将沉睡中的朝格图蓦地惊醒。她从床上坐起,只觉浑身湿冷异常,小腹隐痛,张嘴唤了唤奴婢,却是一人也无,想是外面雷雨大作,她声音低浅,一时教人听不到。朝格图唇干口渴,只得自己站起身来斟水。又是一声霹雳,如利剑划破夜空,照得朝格图脸庞煞白,她手中水杯砰地摔落在地,忽地心道:“姜翳……”于是推开房门,就往后院奔去。此时大雨倾盆,雨滴捶打大地,溅起白灰。守在门外的奴婢方见了朝格图,惊叫一声,忙上前阻止。朝格图一身单衣,方才流产,其实身体孱弱不堪,但一腔悲勇挤在心头,却教她生了无穷力气。那婢女举着伞上前追赶,朝格图已奔至后院,后院一概早已打扫,加之雨水滂沱,瞧着是干干净净。
朝格图一下失了力,顿时呆坐地上。那婢女给她打着伞,又去扶她,不住劝说道:“郡主快起来,您身子未好,如此糟蹋,今后落下病根就遭啦!”
朝格图转过头去,喃喃道:“今后……哪有许多今后?”
那婢女将朝格图架起身来,又往回走,一面道:“郡主您贵为千金之躯,较之奴婢,那是云泥之别,您的苦处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饭要好好吃,衣要好好穿,日子要好好过。”
朝格图点点头,道:“是,你说得是,我饭吃得太好,衣穿得太好,日子过得太好,才会想飞上天……才知道原来这天也有盖子……”
那婢女只道朝格图已听了自己劝说,于是将她扶进走廊,道:“您先回房歇下,我去为您拿干净衣裳,那牧羊小子……你且忘了罢,他已给打脱了大半条命,这地牢中脏臭阴冷……几时便死了……”说着便转了身。
朝格图低声道:“地牢……死了……”又转身冲入雨中。
那地牢在后院地下,朝格图奔到牢前,只见一扇大铁门方正立着,上加拳头大小一把铁锁。于是又转过身去,奔回走廊,方才那婢女正拿了衣裳走过来,见朝格图已浑身湿透,惊道:“郡主又淋雨了?”
朝格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你帮帮我。”
那婢女道:“郡主你这是干什么?!”
朝格图道:“你将地牢钥匙给我,好么?”
此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朝格图脸上神情坚毅,目不稍瞬,那婢女心中跳动,一时拿不定主意,只道:“那牧羊小子已经死啦!您还见什么呢?别再为了他搭上自己的身子!”
朝格图道:“他活着,我此生不见,他死了,我见他最后一面。”
那婢女心道:“或许就是死了。”于是道:“钥匙在我同乡那儿,他最爱喝酒,这会儿应是喝醉睡下了,我这就去拿了钥匙,您快快地看了,快快地回来。”
朝格图点点头,又在走廊等着。那婢女去了半晌,朝格图身上单薄,始终在原地等着,遭风雨淋浇,不多时便已浑身高烧,但她全心系在姜翳的生死上,对自己却是毫不在意。那婢女拿了钥匙,急急跑来,递给朝格图,又见她面上酡红,道:“郡主你还好么?”
朝格图朝她淡淡一笑,道:“谢谢你啦!我很好!”她说话时声音已不比方才轻悄,精神也为之大振。那婢女见了也为之高兴,连忙将手中狐裘披风给朝格图搭上,即见朝格图往院中飞奔而去,身姿轻盈似雨中雀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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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