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暄翊已经气的不想说话了,林枝莳的手臂硬的像石头,挣的他手疼,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袖子挡住脸,只当自己被一头驴抱着。
好在山庄的下人不多,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快到寝房时,林枝莳终于松了手,顾暄翊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逃命似的往寝房钻。
啪的一声,门被关的严严实实。
顾暄翊背靠着门抵的很紧,对林枝莳说道:“送到这就行了,你走吧。”
林枝莳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不回应顾暄翊,也不离开,就站在门口,像个柱子,顾暄翊透过门缝往外看,气的又要骂人。
怎么去京城一趟跟变了个人似的,林枝莳是狗吗?
他气呼呼的看了会儿,又觉得是林枝莳自己要犯蠢,冻死了也同他没关系。
这样想着,顾暄翊自己解了衣裳,回到床上打算睡觉。
但可能是刚喝了酒,躺下没一会儿就觉得胃里翻涌的厉害,顾暄翊又坐起来,半靠在软枕上喝水。
门外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枝被风吹的咯吱咯吱的响音,顾暄翊喝了口茶,还是没忍住下了床。
他趿拉着鞋子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往前挪了一点,然后猫着腰往外看。
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顾暄翊皱了皱眉,拉开一条门缝,忽然瞧见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林枝莳?”他轻喊了一声,然后就看见林枝莳的脑袋转了过来。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哭过,眼尾红红的,倔强的看着顾暄翊。
顾暄翊朝他挥了挥手,听见了一声少爷。
“醉了吗?”顾暄翊自言自语道。
林枝莳摇了摇头。
他本来是蹲在地上,这会儿为了看顾暄翊,索性直接跪坐下去,仰着脸叫顾暄翊摸他的头。
那模样像是在求抱。
顾暄翊很矜持的看着他,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林枝莳的喉咙滚了滚,说:“少爷要洗澡吗?”
他竟然还记得这事!顾暄翊刚降下去的火气又蓦地升上来,拿脚踹了下他的双膝,说道:“不洗!”
林枝莳被踹也不生气,甚至动也未动,只是又低下头,说好吧。
好什么好?
顾暄翊瞪了他一眼。
又怀疑自己身上真的沾了杨川的酒气,才叫林枝莳狗似的发疯。
他冷哼一声,又转身关上门,忽然听见‘嘶’的一声,顾暄翊下意识低头,猛地瞧见影卫的手指正挡在门缝处,被夹的红彤彤的,那张可怜的小脸皱着眉,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林枝莳!”顾暄翊惊的立时拽起他的手腕,仔细端详那只被夹得通红的手指,已经破了皮,红色的血痕逐渐变成青紫色的淤青,顾暄翊深吸了一口气,骂道:“有病吗?”
但林枝莳好像不知道疼似的,还对顾暄翊笑笑,说:“少爷。”
好像喊一声顾暄翊就能忘记疼痛一样。
顾暄翊觉得他有病。
他烦躁的捏了下林枝莳的手指,想要叫人知道轻重,以后不要干这些蠢事。
林枝莳疼的小声吸气,额头的冷汗又沁出一些,但依旧乖乖的让顾暄翊捏他。
他甚至还怕顾暄翊不够解气,又把另一只手也递了过来。
顾暄翊被气笑,骂了句有病。
“苦肉计吗林枝莳?”顾暄翊没好气的瞪他,过了片刻,又说:“京城那么好,回来做什么?”
林枝莳抬头看他,好像不太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顾暄翊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跟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松开影卫的手指,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说:“回去睡还是进来?”
话音刚落,就瞧见林枝莳已经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那样高的门槛也没能把他绊倒,顾暄翊很怀疑林枝莳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无语的关上门,又回了床边。
影卫像小尾巴似的跟着,等顾暄翊在床边坐好,他也规规矩矩的在脚踏边占了个小位置。
顾暄翊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渴了。”
林枝莳大概思考了一秒钟,然后目光开始在旁边的小几上逡巡,待看见茶壶后才慢吞吞的挪过来,给顾暄翊斟了一盏茶。
他双手捧着杯壁,仰着脸看顾暄翊。
顾暄翊问他:“烫吗?”
林枝莳摇了摇头。
看来还不算太醉,顾暄翊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就放在旁边。
“林枝莳。”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目光沉沉的盯着影卫的小脸,说:“谁叫林枝莳呢?”
“我。”林枝莳指了指自己。
他指完又看看顾暄翊的脸色,迟疑的问道:“少爷想给我改个名字吗?”
顾暄翊嗤笑一声,“怎么改,改成姓顾吗?”
“嗯……”影卫似乎在纠结,又或者在权衡,迟迟没有发表意见。
顾暄翊就逗他,“不想姓顾?那想姓什么?”
林枝莳低着头,或许今日的酒是有些醉人,他胆子大了很多,脑子不甚清醒的同顾暄翊提出请求,说:“就姓林可以吗?”
顾暄翊啧了一声,说:“为什么不姓李?李祈不是你的恩人吗?”
但其实顾暄翊听杜绛讲,李祈是林枝莳的亲生父亲。他神色不变的看着林枝莳低垂的眉眼,又问:“李祈对你好吗?”
林枝莳大概没想到顾暄翊会这样问,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对顾暄翊点了点头,说,很好。
顾暄翊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心中有点没缘由的烦躁。
他吸了一口气,又把头偏过去,说:“既然好,为什么又回来?”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林枝莳低着头,似乎在想理由,顾暄翊又烦躁起来,后悔自己问出这样叫人难堪的话。
他索性将这个问题揭过,直接丢下去一床被子,说:“困了,赶紧睡觉。”
林枝莳疑惑的抬头,却见顾暄翊已经背对他侧躺好了,很明显的拒绝沟通的姿势,影卫的目光暗了暗,没拿被子,只轻轻往床边又挪了挪。
他像小狗似的把自己蜷起来躺在脚踏旁,手指悄悄捏住顾暄翊的被角,闭着眼睡了。
寝房内静谧温和,顾暄翊听着床边逐渐平稳的呼吸,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动作很轻的把身子转过来,垂着眼睛看林枝莳。
影卫已经睡的很熟了,大概是酒劲上来,一双脸颊红扑扑的,顾暄翊盯了会儿他蜷的很紧的身体,终于还是没忍住下了床,拿被子给人盖住了。
林枝莳像是来向他讨债的,但顾暄翊又觉得,对方未免太会拿捏人,明明没做什么,就叫顾暄翊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可林枝莳又变了些,变的更加强势,竟然会对顾暄翊提要求。
顾暄翊看了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寝房。
他出来时正好看见东卫从廊下过来,就停在那里,等人走近了,才问道:“杨川那边安排好了吗?”
声音很低,像是怕人听见,东卫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都安排好了,知云在那儿守着呢,保证他能睡饱一天一夜。”
顾暄翊点点头,还没说话,就见东卫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这不是也没人么,少爷声音这么小做什么?吓的我还以为府里进奸细了。”
他嗓门大的跟吆喝一样,顾暄翊额角直跳,踹了人一脚,说:“大晚上的吆喝什么,把人都吵醒了!”
“谁醒了?”东卫不明所以的挠挠头,“夫人不是下山了吗?”
顾暄翊不想跟他说话,抚了抚眉心,直接吩咐道:“叫人烧热水去,我洗个澡。”
这会儿都快子时了,他竟然要洗澡!东卫惊讶的看了眼顾暄翊身上,迟疑道:“现在吗?”
“对!”
顾暄翊从前没觉得他话这样密,此刻却被吵的额角一抽一抽的跳。
东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劝道:“现在洗的话,折腾好就要寅时了,少爷明日还有正事,睡不够可怎么办呢?”
“没事。”顾暄翊看了他一眼,“去叫人备水吧。”
他坚持要洗,东卫也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的下去准备。
“等下!”
顾暄翊忽然叫住了他。
东卫以为他又改主意了,挺高兴的回过头,却听顾暄翊说,“叫人把东西都送去东边的客房。”
“东偏房?”东卫愣了愣,东西两侧的房间平时没人住,地龙烧的不是很旺,炭盆也没几个,在那儿洗澡是要生病的。
“少爷不在寝房后边的池子洗吗?”
顾暄翊说不在,东卫就皱起眉。
他想了想,又回忆起刚刚顾暄翊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怎么抱希望的问:“少爷寝房有人?”
顾暄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东卫张了张嘴巴,过了会儿,才小心说道:“是林侍卫?”
顾暄翊抬眼看了看星星。
东卫小声惊呼:“少爷!您把人弄回房间了?如今林侍卫可不是咱们府上的下人,那是在户部都挂名的大官,您、您注意点分寸!”
顾暄翊不知道他说的分寸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东卫实在大惊小怪,林枝莳喝醉了,他好心叫林枝莳住在自己房间,不说是日行一善的好事吧?也绝算不上是什么叫人害怕的坏事。
况且退一万步讲,还是林枝莳自己要进他房间的!
这跟顾暄翊有什么关系?
顾暄翊忽然没了耐心,眼下看见东卫就觉得很烦,他抬脚要往东偏房走,东卫跟在后面小声叨叨,好像顾暄翊做了什么急需补救的错事。
顾暄翊蓦地停下脚步,站在门口。
东卫以为他改主意了,正要说自己这就扶林枝莳回客房,却听顾暄翊只是沉着声音说,叫人准备些花瓣。
“花瓣?”
东卫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暄翊却已经进了房间,门啪的一声关上,碰的东卫鼻尖酸涩,险些流出几滴眼泪。
东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