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莳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心虚又不安的站在顾暄翊跟前，他手里还捏着一盏月牙形状的小灯架，做工精美、外观考究，顶端用小玉扣卡着一颗圆润的夜明珠。
顾暄翊审视着他，目光带着些不解，又有点无奈，最后只得看向跪在林枝莳身后的明文，说：“怎么了？”
明文比顾暄翊还要迷茫，他们出了朱宝阁就遇到了麻烦，几个虾兵蟹将般的混混将他们围住要抢东西，可还不等明武上，林枝莳就三两脚将人踹翻了。
原来公子是会武的，明文想。
但他还未想完，就见林枝莳似乎白了脸色。
紧接着就跌跌撞撞的回了府，说要请罪。
请的什么罪？明文有点摸不着头脑。
此刻面对顾暄翊的问话，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最后只得又把目光放回林枝莳身上，企图获得一点提示。
林枝莳怕顾暄翊迁怒人，代替明文开口道：“来向少爷认错。”
顾暄翊无奈的看着他，“知道你是来认错，我问的是认什么错？”
林枝莳抿了抿唇，慢吞吞的把手里的小灯架搁在了顾暄翊手边。
他垂着头，不安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您派来的，所以动了手。”
那些人？
顾暄翊顿了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的问林枝莳：“那些混混……”
林枝莳点了点头。
他用一种极其愧疚的语气向顾暄翊道歉：“对不起，少爷，下次不会了。”
顾暄翊总觉得这话里掺了些难过。
但也的确应该难过，顾暄翊刚给了人家钱，扭头就叫人抢人家东西，可不该难过吗？但如果换做是顾暄翊，他这会儿就该拿灯架砸在林枝莳头上，做什么还要来道歉？
恶人反倒被苦主鞠躬请罪，即使是顾暄翊，也觉得有点心虚了。
他摸了摸鼻子，没问林枝莳是怎么看出来那些混混是他派去的，只是不自在的解释道：“那什么，不是你的错。”
他尽量把话讲的真诚一点，说：“其实……我派那些人过去也不是为的要找你麻烦，只是觉得你太久没活动了，叫他们去陪你练一练。”
这话听着像胡扯，顾暄翊讲完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林枝莳如果跟他吵一架，他反而还能好受一点。
他期待的看着林枝莳，想要从林枝莳低垂的眉眼中看出一丝愤怒。
可是没有。
林枝莳很平静，听见顾暄翊的解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又对顾暄翊道谢。
这比林枝莳跟他道歉还要叫他别扭。
“你……”顾暄翊顿了顿，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有点无力，说什么都像混账。
最终，也只是说了句，“你不要误会。”
林枝莳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很浅，对顾暄翊说道：“没关系。”
这意思是即使顾暄翊真的派人作弄他，也没关系。
顾暄翊看着他，第一次感到语塞。想再解释几句的心就此变凉，又被林枝莳这样软和的态度弄的心烦意乱。
明文看架势不对，悄悄退了出去，屋子里只能听到顾暄翊自己沉闷的呼吸声，林枝莳连呼吸都是轻的。
顾暄翊沉默了片刻，又看向手边的小灯架，问林枝莳：“这是刚刚买的吗？”
林枝莳点了点头。
“在朱宝阁买的。”
这其实算是废话，顾暄翊不就是看人家买了东西才派人去捣乱的吗？他懊悔的想把刚刚的问话咽回去，但林枝莳又说：“少爷喜欢吗？”
顾暄翊愣了愣。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到傻子都能分辨清晰，顾暄翊此刻也像个傻子似的，憨憨的问林枝莳：“给我买的吗？”
林枝莳摸不准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意思，闻言只能老实的点点头，又对顾暄翊解释：“这个小灯架不会刺眼，少爷睡觉时可以用。”
顾暄翊有点夜盲，更有些怕黑，睡觉时必定得亮着点东西才能安稳入睡，但他没想到林枝莳会给他买这些东西。
眼前的小灯架很精致，月牙形的，底盘是触手升温的白玉，瞧着就价值不菲，顾暄翊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会儿，问林枝莳：“花了多少钱？”
林枝莳低下头，有种乱花钱后的心虚感，呐呐的小声回答：“五百两。”
这价格也算合理。顾暄翊点点头，但又觉得这不像是朱宝阁的要价风格。
林枝莳是生面孔，竟然没有狮子大开口？
顾暄翊有点纳闷，问道：“谁卖给你的？”
林枝莳偷偷看顾暄翊的脸色，觉得他大概没生气，才很为难的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他摸不准顾暄翊的意思，只好低声请示，“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顾暄翊没有吩咐，顾暄翊只是惊讶于林枝莳竟然没有被坑钱。
但这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因此他笑着摇了摇头，对林枝莳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影卫擅长道歉和道谢，但被主人道谢倒还是头一遭，他甚至比受到责备还要手忙脚乱，惶惶的跟顾暄翊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可这种事哪有应该不应该。
顾暄翊讲理，做不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他欣喜的把玩了一会儿林枝莳送他的小灯架，又叫林枝莳坐下，想了想，问道：“钱花完了吗？”
林枝莳点了点头。
花不完不准回来，他记得的。
顾暄翊已经忘了自己下的命令，开玩笑的问林枝莳，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他可以回礼。
影卫抬起头，似乎有点疑惑顾暄翊会这样问，他动了动嘴唇，含糊的说了句没有。
“是不敢说吗？”
顾暄翊笑着问他，又说：“就算没有想要的东西，总该有点欲.望吧，林枝莳。”
但林枝莳的确没有欲.望，他绕着昌从街走了很久，食欲、物欲，统统没有，脑子里也全然没有五百两可以买到什么的兴奋感。
如果不是看到了这个小灯架，林枝莳也许要逛到晚上都不能决定到底要怎么花出去这笔钱。
他甚至想要不要去柏掌柜的铺子，反正那也是顾暄翊的私产，就算林枝莳把钱都花光，最后也还是顾暄翊的银子。
影卫想了很久，久到顾暄翊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
“算——”
顾暄翊才开口，林枝莳却陡然跪了下去。
他原本是坐在顾暄翊旁边的，这会儿跪下就离得远了点，顾暄翊看他低着头，很不安的样子。
“少爷要我做什么呢？”
影卫很认真的问顾暄翊。他眼睫颤的厉害，大概从来没有如此悖逆的质问过自己的主人。
“少爷喜欢什么呢？”他又问。
顾暄翊被他问的一愣。
“什么？”
林枝莳的声音很低，肩膀有很轻微的抖动，说：“出朱宝阁的时候，我瞧见有人围上来，心里很平静，那些人一看就是些臭鱼烂虾，几招就能制服，但当我真的把他们踹倒，瞧见了落到地上的腰牌，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少爷派来的。”
“我……”顾暄翊想解释，林枝莳却又继续道：“我当时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还手。”
顾暄翊有点心虚，解释的话就显得没什么说服力，但林枝莳没有误解他，甚至不等顾暄翊解释完，就说道：“我现在明白了少爷的意思。”
“只是……”他轻轻的，语气像是飘忽在空中，叫顾暄翊找不到着力点，“只是少爷，我有点害怕。”
林枝莳第一次剖白心迹，对着顾暄翊，也许是顾暄翊的谢谢给了他一点支撑，或者是顾暄翊的理由的确给了他勇气，影卫诚实的、甚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撒娇，对顾暄翊道：
“我怕自己太过蠢笨不能理解少爷的意思，也怕自己一腔蛮力坏了少爷的事。我想求少爷，如果下次我真的做错了事，少爷能不能给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少爷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话，少爷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努力去得到，您能不能不要太快厌烦我。”
他声音已经带了些颤抖，肩膀的抖动幅度也更大了，顾暄翊用手摸了下他的脸颊，碰到了几滴滚烫的眼泪。
他忽然想，在他解释前，林枝莳站在这里向他道歉认错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想顾暄翊不想要他了，才故意叫人诱林枝莳动手，好给顾暄翊发作的机会？
影卫给他买小灯架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会不会一边惶恐不安的将全部银两都花在顾暄翊身上，一边又在担心这其实是顾暄翊的圈套，就等着发作他呢？
但林枝莳，最终也还是买了。
把全部银两都花给了顾暄翊，并且只是在顾暄翊想要回礼的时候，求顾暄翊能不能给他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顾暄翊不是好人，可也见不得影卫这样。
那几滴眼泪烫的他心颤。
很久，顾暄翊起身，蹲在了林枝莳身边。
他拿袖子擦掉林枝莳脸上的眼泪，轻声说：“叫你搬走不是厌烦你了，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林枝莳，”顾暄翊的语气很温和，刻意哄人似的亲昵“在我身边日日惶恐不安，还要承受不知何时就发作的脾气，搬出去不好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用看人眼色，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比留在顾暄翊身边好吗？
但林枝莳只是把下巴放在顾暄翊的手心里，顾暄翊劝人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好吧，”他无奈的故意恐吓人：“打你几次就知道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