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生涩到林枝莳想了很久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被迫带着林小黑一起从顾暄翊的寝房搬了出来,顾暄翊在离春归水榭不远的地方给他挑了个小院子,让林枝莳住了进去。
影卫就像一个无措的提线木偶,看着东卫在一旁指挥人布置房间,被褥要软的,香料要淡的,摆件要贵的,连杯子都要水晶的,最后甚至还给林枝莳留了两个下人,叫他随意支使。
林枝莳感到荒谬,又觉得不应该这样,他叫住东卫,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影卫而已,凭什么可以享受这些?
东卫看着他,一阵头疼,最后只能把顾暄翊搬出来,说:“这是少爷的意思。”
林枝莳没有办法,只能如履薄冰的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下。
但再华丽的笼子也是笼子,林枝莳只是一只灰扑扑的小雀,配不上顾暄翊为他准备的金丝,明文看他只是坐在门口,饭也不吃,水也不碰,就有点担心。
“公子。”他这样喊林枝莳,又问:“公子冷吗?要不要进去休息?”
林枝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他抬起那双已然有些黯淡的眼睛,盯着明文看了会儿,才说:“好。”
他认为明文是在命令他进去,替顾暄翊安置自己,因此并不多问,只是乖乖的点点头,但站起来时还是没忍住求了一句,问明文,“能让它在院子里跑一会儿吗?”
他指的是林小黑,兔子被关了一日已经蔫嗒嗒的,连胡萝卜都不能吸引它对林枝莳晃一晃爪子了,明文笑着说好,又对林枝莳道:“我弟弟从前在山里抓过兔子,很会陪这些小动物玩,公子不用担心。”
这说的是明武,东卫留下的另一个人,长得黑乎乎的,一副憨厚的模样。
林枝莳看了看他,说好,又点点头,说多谢。
明武挠了挠头,明文就替他回话,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公子不用说谢。”
林枝莳只好不再说什么,听话的回了屋子。
这小院子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并没有烧地龙,东卫叫人在屋里搁了很多炭盆,明文把厚重的门帘放下,拿钳子拨了拨烧的红火的银丝碳,屋子里就暖和起来。
明文给他倒了杯茶。
这实在太叫人不安,林枝莳犹豫要不要接,他怎么可以真的用这些名贵的东西,况且明文也不是他一个影卫就可以随意支使的。
但他没接,明文就一直举着,像是曾经的林枝莳,奉着高高的茶杯,举到手臂酸痛无力支撑,也不会得到顾暄翊的一丝视线。
林枝莳眼神微动,不明白明文为什么要这样。他又不是顾暄翊。
但如果问出疑惑,八成也只会得到跟东卫一样的答案。
因此林枝莳还是接了茶。
明文松了口气。
林枝莳喝了一口,没尝出来这名贵的太平猴魁泡出来的茶水同他在水缸里舀出来的冷水有什么区别。
山猪吃不了细糠,林枝莳觉得自己浪费了顾暄翊的好东西。
他吃了茶,又被明文哄着用了晚膳,一直到了晚上,快戌时了,才生出一丝焦虑。
明文正在烫衣服,据说要给林枝莳的衣物熏香,明武扛着一床厚厚的褥子放在门口,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忙,林枝莳迟疑了很久,才不好意思的开口。
“请问,”他小声问明文明武,“少爷有叫我过去吗?”
快戌时了,到了他们交换身体的时辰,林枝莳不得不生出一丝期待,也许顾暄翊会叫他过去。
明文明武同时看向他,林枝莳在他们的眼神里读出疑惑,于是提起的心又被迫放下,他又垂下头,心想,顾暄翊没有叫他。
明文同明武对视了一眼,问林枝莳:“公子要去找少爷吗?”
林枝莳摇了摇头。
明文想了想,说:“公子想过去的话我服侍您换衣服,这个时辰少爷应该还没睡。”
这个提议叫林枝莳很动心。
但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顾暄翊没有叫他,就是不想见他的意思,他不能为顾暄翊做什么已经是很没用了,怎么能再恬不知耻的擅自过去叫顾暄翊厌恶呢?
明文觉得他不太高兴,便戳了戳明武,明武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对林枝莳说:“公子要看看兔子吗?我给它编了个花环。”
花环是拿柳枝编的,这个天气柳枝还没生芽,看着光秃秃的,明武就摘了几朵梅花插在上面,又在缝隙里填了几片小萝卜条,勾的林小黑一直拿爪子往笼子顶够。
林枝莳看了会儿,觉得这花环是真的漂亮,他仰头问明武,不好意思的问:“可以教教我吗?”
明武被他的笑晃了下,那张黝黑的面孔看起来竟然比林枝莳还要不好意思,八尺彪形大汉的语气竟然扭捏起来,“好、好啊。”
明文简直没眼看,不动声色的踹了他一脚。
明武又挠挠头,只一个劲儿的笑。
明文说:“我弟弟粗野惯了,不太懂规矩,刚刚冒犯了公子,公子踹他几脚他就改了。”
林枝莳没觉得被冒犯,他对明文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外面隐约响起一阵不太明显的打更声,林枝莳晃了下神,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回神时,面前的人就从明文变成了东卫。
而顾暄翊,此刻正对着眼前这两个如同哼哈二将般傻笑的蠢货皱起了眉。
他记得叫东卫从府外买两个下人给林枝莳用,特意交待了要忠心的,有眼色的,能把林枝莳照顾好的,怎么眼前这两个……
长得白的那个还算人模人样,长得黑的那个简直不堪一提。
“你们俩……”顾暄翊皱了皱眉,问明文明武,“是刚从锅底爬出来的吗?”
瞧着灰头土脸的。
明文愣了下,张了张嘴,结巴道:“不、不是。”
顾暄翊哼了声,又看到放在床头的林小黑,没忍住指了指金丝笼上放着的花环,嫌弃道:“什么东西,丑死了。”
明武:“……”
明武也张了张嘴巴,那张刚刚还扭捏的脸颊上露出一抹迷茫,明文先回过神,抢在明武前面回话,说:“抱歉,公子,我立刻把它拿走。”
顾暄翊看他动作飞快,心底的不满就少了点,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好歹还算有眼色。
他又大发慈悲的摆了摆手,说:“算了,就放这儿吧,省的他明日害怕。”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明武没懂,但明文已经飞快的把他拽了出去,两人把门关好,明文说:“今天我守夜,你回去睡吧。”
明武疑惑的看着他,“为啥?哥,不是说好今天我守吗?”
明文推了推他,说:“我不困,今天就我守了,你赶紧回去,不要留在这儿吵公子睡觉。”
说起这个,明武又露出一抹疑惑,小声问明文:“哥,公子咋这么善变呢?刚刚还说我编的花环好看,这会儿又嫌丑,我明日还教他吗?”
明文拍了他一巴掌。
“公子的想法也是你我能议论的?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赶紧滚,吵到公子咱俩都得挨罚。”
明武委委屈屈的回去睡觉,明文站在门口候了会儿,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又进了屋。
顾暄翊正在逗林小黑,那花环上的胡萝卜条都被他抽了出来,几朵梅花也歪歪扭扭的的在柳条上坚持,明文看了眼,轻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暄翊头也没抬,说:“没有,下去吧。”
明文对他行了个礼,又退出去。
顾暄翊逗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了,他无视林小黑怒视的眼神,很没有公德心的把萝卜条扔的乱七八糟的。
“你也是过上好日子了。”顾暄翊教训林小黑,“要不是林枝莳,这会儿你可是已经在锅里了!瞪什么瞪?”
林小黑不理他,只抓挠着爪子够自己的口粮,顾暄翊看了会儿,觉得还是林枝莳比较可爱。
林枝莳漂亮又听话,没有人能比得上林枝莳。
顾暄翊这样想,又忽然觉得这屋子有点空荡荡的。
林枝莳不在。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过才一月有余,顾暄翊竟然就已经习惯林枝莳在的样子。
他有点睡不着,只好又从床上下来,绕着屋子转圈。炭盆里的银丝碳烧的正旺,顾暄翊坐在旁边,看见了林枝莳的匕首。
那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顾暄翊拔出来,映出一道白光,他下意识伸出手指,稍稍拿指尖碰了下,手就立刻流出血来。
鲜红的血珠滴到炭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顾暄翊疼的嘶了声,拿帕子将手指裹住了。
明明只是流了一点血,顾暄翊却有一种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他晃了晃脑袋,忽然砰的一声,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明文听见动静立刻跑进来,顾暄翊摔了个人仰马翻,手帕也没拿稳,指尖的血流出来弄脏了衣袖。
“公子!”明文惊的要喊人,顾暄翊却扶住了他。
“没事,”顾暄翊说:“不要叫人。”
他被明文扶到床上重新包扎,止血散被绷带裹紧,顾暄翊看着明文熟稔的动作,忽然觉得林枝莳远比他想象中要脆弱。
明文包扎完嘱咐顾暄翊道:“公子身体不好,气血两虚,还是先不要摆弄匕首那种利器了,您睡不着的话,我陪您说说话?”
顾暄翊其实不想跟他说话,但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消遣,于是点了点头,说:“东卫买你们的时候给了多少银子?”
他像是在讨论一颗青菜的价值,明文并不介意,对顾暄翊笑了笑,说:“五十两。”
五十两,顾暄翊去春悦楼待一晚也是五十两。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明文却说,“公子是好人,东哥也是好人,五十两已经很多了,我很感激公子。”
顾暄翊沉默了片刻,又问他,“那影卫呢?如果是影卫,在市面上可以卖多少钱?”
明文笑道:“公子说笑了,影卫哪里是可以买到的。”
影卫是主人耗费心血铸成的一柄刀剑,远远不是几袋铜臭可以衡量的。但林枝莳……
顾暄翊甚至一点心血都没有付出,林枝莳就已经长成了一柄锋利的刀剑。
林枝莳脆弱无比,但也比顾暄翊想象中的要坚强无比。
林枝莳的匕首顷刻间就能把顾暄翊割伤,那持有这柄匕首的林枝莳呢?
顾暄翊忽然觉得,他也许该重新认识一下林枝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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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