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暄翊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甚至还有些不同于以往的软糯。
也许是风寒还没好的缘故，本该正义凛然的嗓音显得尤其温和，林枝莳甚至没感觉到任何被质问的语气。
影卫只是条件反射般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瞧见顾暄翊正眨着眼睛看他。
四目相对，林枝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主人。”他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语气急促起来，不等顾暄翊问，就主动招了。
“我、我在墙角捡到一只兔子，它……它的爪子有点凉，我就带回来了。”
这实在不该是一个影卫该回的话，林枝莳说完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偏偏脚边那个小混账空长了一副好看的皮毛，眼睛竟是瞎的，一点也看不懂眼下的境况，竟然又开始拿爪子扒拉笼子。
屋子里顿时充斥起爪尖和金丝笼作斗争的声音。
林枝莳都想以死谢罪了。
顾暄翊眼看着他挨挨蹭蹭的拿袍角遮住笼子，也不知是要骗谁，掩耳盗铃似的，对顾暄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说：“它平时很乖。”
顾暄翊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乖’这个字产生了什么误解，总之实在无法把这个字按在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畜生身上。
“你想养它？”
顾暄翊对自己的影卫还算耐心，好脾气的询问对方的意见。
出乎意料的，林枝莳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他大概是第一次向顾暄翊求什么，总之很不熟练，言辞中带着一股叫人轻而易举就能拒绝掉的心虚，很小声的问顾暄翊可以吗？
一个小混账而已，顾暄翊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况且这小玩意儿的确长得不叫人讨厌，大概也比林枝莳好养活一点，但影卫第一次主动提要求，顾暄翊就不想那么快答应他。
“你要怎么养？”顾暄翊端着架子，很为林枝莳考虑似的，“林枝莳，万一哪日它跑出去了叫厨房的人看见，做一道麻辣兔头送过来怎么办？”
麻辣兔头。
林枝莳愣了愣。
他没想到自己脚边的小混账还有这种发展的可能性，顿时瞪圆了眼睛，而且顾暄翊这样讲，是不是也有想把它变成一盘菜的想法？
“少爷……”林枝莳紧张的看着自己的主人，有点想为小混账求情。
顾暄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林枝莳真的被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吓到了，便笑了笑，说：“给它做个牌子吧。”
影卫露出疑惑的目光，顾暄翊就解释道：“戴上牌子就是有主人了，就算它跑到府外也没事。”
原来是这样。林枝莳感激的看着顾暄翊，衷心道：“谢谢少爷。”
顾暄翊丝毫没有作弄人的心虚感，对影卫如此诚心的道谢也理直气壮收下，又对林枝莳招了招手，说：“拿过来我瞧瞧。”
这是应该的，毕竟要养在顾暄翊的院子里，理论上来说这小混账的地位同林枝莳也差不多，区别可能就是……哥哥弟弟的区别？
毕竟林枝莳来的要早一些。
顾暄翊看着自己的影卫小心翼翼的把笼子放在床边，那小东西估计扒拉累了，正老老实实卧在笼子里晾自己的爪子，顾暄翊拿手指敲了敲笼子上的金丝，那只离他近一点的爪子就朝他晃了下。
顾暄翊瞪着眼睛看它，问林枝莳：“他这是在挑衅我吗？”
林枝莳也只比顾暄翊早认识对方一小会儿，想了想，提出了另一个猜测。
“它可能在跟少爷打招呼。”
顾暄翊不怎么相信，狐疑的朝对方勾了勾手指，然后问林枝莳：“是吗？”
但不等林枝莳回答，笼子里的小东西就跟看懂了顾暄翊的手势似的，懒懒的直起身，慢吞吞的挪到了顾暄翊的手指旁边。
顾暄翊同那双红眼睛对视了片刻，又看到对方讨好似的拿头蹭了蹭他的指尖，终于信了林枝莳的话。
“挺机灵。”顾暄翊说。
林枝莳也觉得这兔子很聪明，知道该讨好谁，他有点高兴顾暄翊喜欢对方，但又生出一点点针尖般细小的可悲。
连兔子都比他会讨顾暄翊欢心！
顾暄翊逗了一会儿有点累了，就让林枝莳叫人拿些蔬菜过来放笼子里，影卫听话的出去交待，顾暄翊又问他，“给它起名字了吗？”
林枝莳摇了摇头。
顾暄翊就说：“起个名字吧，顺口些的。”
这突如其来的差事叫林枝莳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有给人起名字的经验，更不会给一只兔子起名字，况且他们两个都属于顾暄翊，让顾暄翊起名字才是正常的。
“少爷有想叫的名字吗？”林枝莳祈求的看着顾暄翊，为难道：“少爷起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他那样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自己，怎么能不可以？顾暄翊沉思了一会儿，问林枝莳，“姓林还是姓顾呢？”
连姓氏都有吗？林枝莳愣了愣，他想顾暄翊大概是真的被小混账讨好到了。
顾暄翊见他又莫名其妙的垂下了头，以为自己这问题为难到人了，便善解人意的自问自答了。
“不如还是姓林好了，毕竟是你救的，也算是它的恩人了。”
林枝莳只是说好。
顾暄翊就想了想，说：“那叫林小黑吧。怎么样？”
林枝莳又从那股突如其来的微妙失落中抬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林小黑雪白的皮毛。
顾暄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林枝莳听见自己的主人笑着问他，“可以吗？林枝莳，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好听不好听？”
林枝莳张了张嘴，很想说哪怕叫林小红可能都要更加贴切一点，但顾暄翊似乎极其有兴致，高兴的同林枝莳分享自己的想法，“林小黑，既交代了它的归属，又方便好叫，跟它的气质也很相符，我觉得很合适。”
“我……”影卫不知道林小黑身上有哪些气质让顾暄翊钟情，但他同笼子里刚刚喜得称号的家兔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胆子提出质疑，低声说了句：“我觉得很好听。”
话音才落，就看见林小黑用爪子挠了挠笼子边。
林枝莳心虚的别开眼，顾暄翊没看见他俩的小动作，起完名字后就催促林枝莳赶紧去换衣服，他指了指自己那套狐狸毛的裘衣，说：“要那套，那套应景些。”
林枝莳被他指使着脱了外衫，犹豫要不要把里面的衣服也脱掉时，脑袋忽然嗡了一声，他下意识扶住屏风，再回神时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顾暄翊有些气急的喊声也传了过来。
“下次换身体能不能提前打一声招呼！”
他只是在埋怨自己倒霉，林枝莳却自动把错误归咎在自己身上。
影卫稳住神从床上起来，走过去帮顾暄翊更衣。
“对不起少爷，下次我会记得时辰。”
顾暄翊叫他躺回去，语气不怎么好的说道：“又没有怪你。”
林枝莳无措的站在旁边，不是很敢回去堂而皇之的躺着，但顾暄翊也不让他服侍，因此显得有点可怜。
顾暄翊看不得他这样，就推了推他的胳膊，说：“好了，回去躺着，换个衣服而已，不用服侍的这样仔细。”
林枝莳只好躺回去。
他自己对于生病是很没有概念的，顾暄翊用这副身体时他担心的不得了，现在换了自己，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躺在床上也不太老实，目光一直追着顾暄翊跑，似乎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要立刻下来跟在顾暄翊身边。
顾暄翊知道他在想什么，很生气林枝莳总是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爱乱想，就瞪着眼睛威胁他，“老实一点，林枝莳，你忘记昨晚怎么劝我的了？”
林枝莳顿了顿，很想为自己解释几句。
他想说自己可以抗住，又想说这其实不算什么大病，风寒而已，喝点水就好了，但顾暄翊瞪他，他就闭嘴了。
顾暄翊换好衣裳站在床边看他，大少爷很头疼应该怎么把影卫养的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不要动不动就胡乱揽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罪过，况且林枝莳不仅爱认错，还很不会爱惜自己。
顾暄翊头疼的看了会儿低头自责的影卫，终于开口，说：“林枝莳，我觉得你做人有两副面貌。”
林枝莳愣了愣，下意识道：“少爷……”
但顾暄翊没往下继续说，只是站在床边，看着林枝莳，眉毛拧的很紧。
林枝莳直觉自己又犯错了。
他忐忑不安的垂着眼睑回想刚刚换身体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最终把错误定位到自己没得到命令就擅自下床的动作上。
影卫最擅长认错，也最会纠正自己的错误，他立刻向顾暄翊保证：“少爷，我以后不会再擅自做什么，刚刚……刚刚是我糊涂了，以后会先请示少爷后再下去，少爷不要生气。”
顾暄翊被气笑了。
他发现林枝莳总是有能把他气死的能力。
“林枝莳，”顾暄翊压着火骂他，“你觉得我在气这个？”
林枝莳惶恐不安的面庞对着顾暄翊，不知道该回什么了。顾暄翊不是气这个的话，还可以气什么呢？总不能是气林枝莳不好好照顾自己，拖着病体还要下床照顾自己的主人吧？
林枝莳是影卫，是下人，是一把刀，是消耗品，生病已经是很不应该的罪过，难道还要以此逃避自己的职责吗？
那顾暄翊要他做什么呢？
林枝莳甚至想不到自己可以被留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