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都还戴着面具,不会觉得难受吗?”
“要不然我趁他没醒偷偷拿一下吧?”
“我就看一下,就看一下下。”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你平日学的道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好嘛好嘛,我不动就是了。”
耳边吵吵囔囔的声音不断,鱼戏舟一醒来就看到三个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院服,左边的男子英俊不凡,也更加高些,鱼戏舟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
最中间的梳着高马尾,肩膀上垂着小辫子,上面挂着红玉坠子,眉眼之间张扬桀骜,此刻正咧着嘴满脸笑意。
站在他旁边的则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但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鱼戏舟一下子就懵了,怎么都看他?
他匆匆掠过三人,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安伯都蹲下来和他平视,“你叫什么名字啊?”
鱼戏舟嗫嚅着,小声回答,“鱼戏舟。”
安伯都看着他,忽然凑近,鱼戏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退避到一米外。
“哎呀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有点冒昧了啊,但你的眼睛真好看。”
鱼戏舟一愣,心中害羞了一瞬,语气极为不自在,轻轻道:“谢谢。”
安伯都又继续问,“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鱼戏舟一五一十回答了,他迷了路,没能在夜禁前回到学舍,被教谕罚了。
安伯都从来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问什么答什么,乖的很,比他养的猫还乖。
裴玄已听完以后却狠狠皱起了眉头,“是哪位教谕训诫你的?”
他们也有过未能准时回学舍的时候,但教谕一般不会死死捏着,只是训导几句就作罢。
而鱼戏舟是迷路了,他是新生,第一次来不舒服迷路了,情有可原,可以原谅,怎么会如此重罚。
昨晚夜色太黑,鱼戏舟又不擅长记人,他受了罚,本就羞愧难当,也不敢抬头,因此也没记住那位教谕长什么样子。
裴玄已最看不惯这种事,且他的祖父是白桦书院的院长,从小就被教导绝不可恃强凌弱,要做一个心怀天下正义的君子。
于是,他作势就要拉着鱼戏舟去一个一个认,看看到底是谁。
左隽一看就知道,这人脑子又发热了,怕是要干出些冲动的事,淡淡开口,“惩戒录在思罔轩中,一翻便知。”
裴玄已颔首,“我现在就去。”
鱼戏舟仿佛置身事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约约明白,他们好像是要帮他。
别人帮了自己,要说谢谢的。
“谢谢你们。”
鱼戏舟真心实意道谢,想拿出一点东西送给他们,但自己的宝贝都在鱼渊山,阿爹不让他带下山,也就作罢了。
他以后有了新的宝贝,一定第一时间送给他们。
“不用谢不用谢,话说,你是不是该去选课了。”
白桦书院规定,每一学生必须选择三门或三门以上的课程修习,且必须在一年之内修到甲等,不然下一年还得继续修。
鱼戏舟选了医学,道学,还有一门很特别的实践课。
等交了选课的牌子,午膳时间到了,鱼戏舟又赶紧去吃饭,他没赶上早膳,肚子早就饿了。
吃完了饭,鱼戏舟去领书听课。
他忙得停不下来,感觉自己脑袋很乱,快打结了,在拿到纸笔的第一时间,他就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全部写下来,这样就不会忘了。
鱼戏舟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课程两个小时,中途歇息一盏茶,再上两个小时,此外还有额外的课业。
这次课程是关于“心道”,夫子要求每一个人都写一写自己心中认为的“道”是什么。
鱼戏舟听不太懂,他是看很多人都选了这门课才选的。
但即使听不懂,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老师说的作业记下。
阿爹在他下山前和他讲过白桦书院的事情。
阿爹说,他从来都不交作业,每一次都被夫子拎出来批评,不过他脸皮厚,只是被说而已,他才不在乎呢。
鱼戏舟真佩服阿爹。
他脑子一下子被塞了太多的信息,鱼戏舟有些理不清,头有些晕,他吃了晚饭以后就去洗漱了。
白桦书院安排的浴室是一个又一个小套间,**性非常好,鱼戏舟洗完以后,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心情也格外畅快。
他刚出来,就碰见了白天见到的安伯都,安伯都头发还在滴水,看见了他挑了挑眉,“沐浴的时候你会脱掉面具吗?”
鱼戏舟点点头,“会的,不然脸上会洗不干净。”
安伯都恍然大悟,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忽然问起,“你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啊?”
鱼戏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想到临走时阿爹说的话。
阿爹告诉他,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足够了。
“老子喜欢。”
安伯都:嗯???
小嘴叭叭,说这么狂的话?
鱼戏舟的声音很轻也很慢,像是毫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但如果细听,其实可以发现他的语气中带着颤抖。
安伯都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他上下打量着鱼戏舟,心里感到意外,没想到啊,外表看着那么乖的人,内心却这么不羁。
老子喜欢……嗯,以后他也要这么说,他可不是冒犯圣人。
管他呢,老子可不在乎这些。
安伯都肆意一笑,打湿的高马尾甩飞几滴水,他扬起头,忽然眼睛一亮,跑了起来,然后一跃而起,直接扑在了左隽的背上。
鱼戏舟看得目瞪口呆。
天将暗未暗,许多学生夜里待不住会出去玩,或者去缉熙阁进行学术探讨,又或者看书准备科考,但今日学舍安静的诡异。
几层楼的窗户看似紧闭,其实都开了一个小口子,去看学舍大门外的人。
“小舟,你把你昨夜受罚事情再说一遍。”
曲凌站在他面前,满脸怒意,恶狠狠看着旁边低头的三人。
鱼戏舟望着他的背影,好像看见了阿爹的影子,心口暖暖的。
他一五一十再次说了一遍,没有任何乱言乱语,和他白天说的一模一样。
曲凌本就极为严肃,此时脸色阴沉下来,对面的教谕呼吸都不敢太大。
裴玄已手里还捏着惩戒录,正义凛然,“明明鱼同窗是被罚一晚上不敢进学舍,为何这上面只说是训导背诵院规!”
他是习武之人,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与实不符,教谕难道不知,惩戒录可供学生查阅?竟当我们是三岁小儿糊弄!”
教谕被说的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地想解释,被曲凌一个怒瞪,立刻闭紧了嘴。
跟着他的两个副教谕不想被蠢货牵连,倒是仔仔细细解释了一番。
曲凌听完,冷哼一声,并不理会,“此事我已禀明院长。”
话音刚落,就有人推着轮椅不疾不徐的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慈祥又平静,茶行遇站在他背后,先行礼向曲凌问好,“见过曲夫子。”
曲凌微微颔首。
院长的眼神落在教谕那三人身上,看似平和,却让人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要知道这位院长年轻的时候可是上过战场的。
“你三人明日就离开书院吧。”
教谕三人脸色一白,心如死灰垂下了头。
白桦书院名扬天下,一旦被白桦书院赶出去,再也不会有任何一所书院会招揽他们。
院长又看向鱼戏舟,唤他过来,“你受委屈了,好孩子。”
鱼戏舟直白道:“我还好。”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说漂亮的安慰话,说自己其实没有受委屈。
这大概是鱼戏舟一生都学不会的事,他不太会撒谎。
院长被他的真诚逗笑了,看向曲凌,“这就是小乘的孩子?”
曲凌点头,“是的,老师。”
院长笑呵呵,“他那个皮猴子,怎么生出的孩子这么乖,真是不像他,定是随他亲娘了。”
鱼戏舟站在一旁颇为不自在,想走又觉得走了不好,只好左看看裴玄已,又看看茶行遇。
两人下意识瞥了眼鱼戏舟。
裴玄已是个直性子的人,见他这样以为他有事,便直接开口问,“怎么了?”
鱼戏舟确实有事,“我的课业还没完成。”
裴玄已道:“那你回去吧。”
鱼戏舟点点头,跑走了,忽地又停住了,小步走到曲凌面前,轻轻抱了抱,又对院长行礼告辞。
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院长眼神慈祥,点了点头,“去吧。”
曲凌正在和院长回忆着年轻时候的趣事,突然被人一抱,整个人都僵住了,旋即一笑。
裴玄已望着鱼戏舟离去的方向,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做这种奇怪的事情,真是傻瓜。
茶行遇不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目光缓缓沉了下来。
这夜的海棠林没有箫声,只有徐徐风声落入竹园。
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敲打着桌面,雁绥君站在窗户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眉眼低着,像是在认真看。
房间的人两个侍从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不明白公子从天黑起就站在窗户边干什么。
书都没翻一页……
肯定是这书太难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