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漓同意了带秋丞见镇守人。
让他明早替他梳头后,去会客室等待。
得到这样的结果,秋丞说不激动是假。
不过他情绪素来内敛,在荼漓面前忍住了。
倒是看向荼漓的眼神却是越发隐晦灼热。
“前辈,多谢!”秋丞盯着荼漓。
荼漓只是笑笑,很随意地挥了挥手。
第二天。
因为心里有事,在早钟敲响之前秋丞便醒了。
他收拾好自己,心情很不错地去了休息室。
煮茶,给荼漓梳头。
来到休息室门口,秋丞一眼便见到了已经在茶桌前煮茶的荼漓。
他不由想起了每天早钟敲响后,荼漓就提溜着茶壶去他房间喊他起床的事情。
就在这时,早钟敲响。
秋丞不由有些讶异。
荼漓见到了门口的秋丞,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起挺早,进来。”
秋丞这才回神,赶紧迈进休息室。
“前辈,早。”他跟荼漓问安。
“早。”荼漓收回眼神,专注于正在煮的茶上,模样松散自在。
秋丞走过去,忍不住问:“前辈在这里煮茶,那是谁完成敲钟的任务?”
闻言荼漓不由挑眉,抬眸看向秋丞,“你问题倒是挺多。”
秋丞哑然,有些无措地沉默了。
荼漓见他这般,戏谑地轻笑一声,秋丞更加觉得无奈了。
茶煮好。
荼漓倒了一杯,放在鼻尖嗅了嗅,享受完了淡淡茶香,才一口喝完。
“把茶水喝完,再到里间找我。”荼漓放下茶杯,从位上站起了身。
秋丞听话地点了点头。
荼漓这次让秋丞帮忙梳的发型很简单。
鬓角两侧的头发编鱼骨辫,在脑后扎在一起,用红绳缠起来,剩下的头发接着再编鱼骨辫,快到发尾时,把鱼骨辫和其他散落的头发都扎起来,用带着金色小铃铛的红绳缠紧。
梳完头,荼漓对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儿秋丞的手艺。
才在夸赞声中,挥挥手让秋丞离开。
“你去会客室吧。”他道。
秋丞心脏瞬间跳了一下。
激动起来。
他隐忍着,镇定地道:“好。”
秋丞离开荼漓的住处,往会客室走去。
到了地方,他紧张又期待地坐了下来。
却是有些坐立难安的感觉。
秋丞微蹙起眉头。
默了默,他才说服自己镇定,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婚书也取了出来。
秋丞打开不是很长但是卷的密而厚的婚书卷轴,再次看起上面的文字。
这婚书不知是用的什么材质,写字的纸已经在岁月里泛黄,但里面的墨迹却是犹如崭新。
只可惜,上面书写的文字不像是汉字。
秋丞看不懂。
看在眼中只像是什么特殊符号。
落款处没有任何签名,只有两枚印章。
一曰“玄法门”,二曰“明德神君”。
秋丞不由盯着“明德神君”的印章看,总觉得有些怪异。
直觉让他忍不住重新审视起这份婚书来。
结合前辈的态度,秋丞心里顿时生出些许古怪。
他甚至迫切地,想看明白这婚书里写的内容。
秋丞思考的专注,都没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还是发梢垂落的铃铛响的太明显,秋丞才意识到,瞬间抽回神来,看向荼漓走来的方向。
“前辈。”秋丞赶紧收起婚书,下意识站起了身。
荼漓笑着挥挥手,没说什么,在秋丞旁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秋丞转了半个身位面向荼漓。
“在看什么?”荼漓开口问他。
秋丞默了默,调整了情绪,才道:“婚书。”
荼漓嘴角勾了勾,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直接道:“拿来,我看看。”
秋丞愣了一瞬,注视着荼漓,眉头下意识微蹙。
他没有立刻将婚书递给荼漓,而是问道:“前辈,不知镇守人何时到来?”
闻言荼漓挑眉,嘴角勾着高深,直言:“区区不才,镇守人正是我。”
顿了顿,“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冥界渡口的主人,荼漓,人间曾当做驱邪镇魔的武神信仰的明德神君。”
听闻这番话,秋丞瞬间就愣住了。
眼中有不可置信。
荼漓见他这般反应,不由挑眉,说道:“你这么聪明,难道没猜到?”
秋丞愣愣地摇了摇头。
“我信任前辈,觉得前辈不会骗我。”他很实诚地说。
荼漓却是蓦地被逗笑了。
“那你可想错了,我这人最喜欢与人逗趣,小骗怡情。”他拖长了尾音。
秋丞顿时沉默了。
此刻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朝夕相处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秋丞从来就没把荼漓放在镇守人的角色上进行思考过。
在他的认知里,镇守人应该是高高在上,威严无限。
应该不会像荼漓这般,喜笑于色,活泼随意。
如此地接地气。
对他平易近人。
但其实也有蛛丝马迹可以追寻真相。
荼漓的地位在冥界渡口众多鬼差公务员里举足轻重,又能以自身画像镇守渡宫那个临时大监狱,甚至还能随意承诺可以跟阎罗殿要人。
只是他眼里只有荼漓这人,完全信了对方给出的迷惑人的信息,才错过了真相。
知道荼漓就是镇守人,其实有利于他。
但秋丞此刻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高兴起来。
他跟前辈之间,隔的沟壑越发大了。
不知不觉间,秋丞那些复杂的心绪已经翻涌起来。
荼漓见秋丞又沉默,不由挑眉,眯了眯眼。
“你有什么意见?”他笑道。
秋丞目光复杂且深沉地看着荼漓,轻轻摇头,又垂下眸。
“晚辈没有什么意见。”
荼漓哼笑一声,深深注视了秋丞几秒。
他指尖再次敲了敲桌面,嗒嗒嗒几声,像是突然敲在秋丞心上。
秋丞精神越发紧绷了。
“婚书拿来,我看看。”荼漓瞥向秋丞手里攥紧的东西。
秋丞不由默了默。
过了几秒,才又抬起眸,看向荼漓。
他双手沉重地将婚书递向对方。
荼漓伸手拿过被岁月浸染的婚书,微垂眸打量,随即便又笑看向秋丞。
“你现在还想跟我履行婚约吗?”他戏谑地问秋丞。
闻言秋丞却是心脏猛然一紧,攥出一股有些剧烈的疼痛来。
他垂着眸,不敢去看荼漓,却是不自主地掐紧了掌心。
“晚辈不敢肖想。”他只能违心地回答。
但事实何止是肖想这么简单。
他本意,就是充斥着以下犯上。
却只能硬生生克制住了。
秋丞感觉很难受。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想面对荼漓,继续跟对方说下去,直到探讨到关于他的生与死。
荼漓只是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秋丞一眼。
他收回了眼神,落在手里卷起的泛黄卷轴。
一点点展开。
书写着特殊文字的画面映入荼漓眼中。
看清上面的内容,荼漓心中一阵果然如此。
看完,他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倒是好奇了,这东西是谁跟你说的是婚书,欺骗你们文盲,不懂上面的特殊文字?”荼漓笑叹着,有几分无奈,“这年头,普通人都不用这种手段诈骗了,这印章一个是‘玄法门’,一个是‘明德神君’,哪里像婚书?我跟整个道门结婚?”
听闻这番话,秋丞紊乱的心思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明显有些呆住。
“这不是婚书?”秋丞忍不住向荼漓确定。
荼漓很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婚书。”他道,“上面有我的印章没错,但确实不是这么草率的东西。”
秋丞再次感觉身心受到了震撼。
比刚才还要严重。
他讷讷:“可是持有婚书的人,能够凭借此凭证,让镇守人实现一个愿望。”
闻言荼漓有一瞬的沉默。
好几秒后,他才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东西,于我却是大大地不利。”
秋丞瞳孔更加睁大,心神动荡。
荼漓看了秋丞一眼,又垂眸盯向所谓的婚书,轻蔑地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什么人能这么歹毒,骗你说这是婚书,就算不识字,用逻辑想想也知道,哪有神明会随意许下自己的姻缘,是你对生太执着了,才会陷入迷妄。而且也是我脾性好,不爱计较,换作是别人,你也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你这一上来就说要跟神明履行婚约,捏造虚妄,虽然目的是为了让人救你,但其实已经亵渎神明,按天地规则是要遭受惩罚的。”
闻言秋丞已是彻底怔住,头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
他苍白病弱的面容上,甚至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绝望。
“你的意思,我真被骗了?”秋丞下意识喃喃。
荼漓敛了笑,很严肃地跟他说:“是,你被骗了。”
他再次看向手里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婚书,实际是一张欠条。
千年前人间遭逢乱世,妖魔横行,荼漓奉天命前去斩妖除魔,捍卫正道。
他们这些被派遣出去的神明跟人间正道门派配合,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任务收尾。
在这过程中,荼漓以人的形象示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乱。
一次打斗中,荼漓不小心毁坏了一个道门的东西,欠下了天文数字的欠款。
因果就这么造下。
荼漓当时在想怎么解决这事儿,倒是那个道门先提出了息事宁人的条件。
要么还钱。
要么肉.偿。
所谓的肉.偿,并非通俗意义的意思,但对荼漓来说却是极大的冒犯。
那个道门的掌门道长知道了荼漓的本体原身,便盯上了他这棵异界生长的千年古木。
想要从荼漓身上弄点儿东西。
荼漓可是冥界渡口的镇守人,驱邪镇魔的标杆。
哪怕从他身上弄到个树枝,供奉在道观里,那在人间的道门佛门里都是独一份。
道门的地位何尝不会因此水涨船高。
当时荼漓的脾性还不像现在这么好,立马就被气到了。
想白.嫖他这千年古木本体的人还没出生呢!
但与人间的因果却不得不妥善了结。
在跟掌门道长几番周旋,这老道人终于停歇了他那邪妄的心思。
最后双方敲定。
荼漓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现人类的一个愿望。
履约对象不单单局限于这个道门。
合约迅速写好,双方都加盖了印章。
甚至又补签了一式两份的补充协议,焚毁烙印在合约上,来界定让彼此满意的愿望标准。
荼漓当时想着,这个因果很快就能了结。
谁诚想,掌门道长这个老六不按常理出牌,背刺了他。
他们所在的玄法门太想做乱世英雄,在乱世中兴盛门派。
便把有关这份欠条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甚至大胆扬言,玄法门才是冥界明德神君正统认定的供奉门派。
这老道人是个会搞营销的。
这消息一出,几乎所有的道门佛门乃至市井朝堂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并且越传越夸张。
荼漓当时简直要被气死了。
立马去找玄法门理论。
结果那个老道人还在他面前装了把绿茶白莲。
本来荼漓要找玄法门算账的,但也是巧,这时同僚百鬼君那边突然出了意外。
荼漓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个恩怨,先去解决紧要的事。
之后他又陷入繁忙,暂时没空搭理玄法门和那个老道人。
等任务结束要返回冥界渡口,荼漓才抽空去了一趟玄法门。
结果却是得知身为掌门的老道人已经暴毙了。
新任的掌门正是老道人的首席大弟子。
此人倒是为人端方憨实,是个本分心正的。
如此荼漓也只好歇了算账的心思,不为难老实人。
但跟玄法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过到底还欠着一份因果。
此后回了冥界渡口,荼漓就没怎么回过人间。
很快好几百年就过了。
时间久的,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份因果未了。
不过意识到的时候,却也释然。
因果了结也讲究因缘际会。
不可强求。
想到过往,荼漓一时间感慨良多。
清晰起来的记忆,仿佛才发生在昨日。
他又抬眸看向秋丞,只见这年轻人满脸绝望地仿佛要碎了。
“你还好吧?”荼漓微微蹙眉,忍不住关心。
秋丞依旧没有回神,还是陷在自己深重复杂的情绪里,翻天覆地地激烈挣扎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一丝反应。
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红血丝,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前辈,您真的无法救我吗?”他语气颤抖。
闻言荼漓心里五味杂陈。
默了默,他直言:“你的愿望,是让我救你,但你阳寿将近,骗你的人似乎也没告诉你,神是无法违背原则和职责,去救将死的人。”
顿了顿,“更何况,你身上背着因果,因果之事,可不是谁人都能随意出手干涉。”
听闻这话,秋丞瞳孔瞪大。
更加陷入绝望。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呆滞地喃喃。
荼漓见他实在是大受打击的样子,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他道:“你先缓缓情绪,等冷静了,咱们再进一步商议。”
毕竟还欠着人一个愿望。
秋丞却是没有回应荼漓,依旧陷在了自己阴暗激烈的情绪里。
过了一会儿,秋丞突然转身往外走去。
瘦削的背影似乎被不知名的重量压垮,显得颓败佝偻。
他步伐缓慢地往外挪,僵硬得犹如木偶。
荼漓看着浑身被青黑气息笼罩,越发消极病弱的身影,眉头紧紧蹙起,眼中生出浓郁的担忧。
不过他没有追上去。
秋丞现在需要缓解情绪的时间和空间。
秋丞离开了大殿,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他思绪乱成一团,严重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爷爷被骗了。
他也被骗了。
15岁的时候,原本身体康健的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这之后,他一直体弱。
甚至身体在一步步走向更糟糕的地步。
可现代医学无法解决,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甚至他爷爷病急乱投医,找了不少玄门的能人异士来看他的情况。
结果无外乎都是无法解决。
那些人不仅遗憾离去,还都全部退回了佣金。
他爷爷因此急得头发都全白了,本是精神矍铄的老人,也在这长久的困局里迅速衰老。
见老爷子这般模样,他父亲先看不下去了。
曾寄予众望的儿子废掉,对方不敢逼他脱离秋家,却是开始试探地将私生子带回老宅。
他母亲甚至也是毫无所谓的模样。
显然所有人都把他当做将死之人。
除了爷爷,没人期待他活着。
直到半年前,他二叔找来一个道人。
经那道人一看,才知道他被人下了诅咒,泻了命气,更是被加诸了秋家所有的因果。
甚至若不是他命硬,还抗不了这么久。
只可惜,他已是病入膏肓。
既找不到凶手,也命在旦夕。
那道人也已经束手无策。
只能利用一些术法吊着他的命,再拼命寻找解决之法。
而就在不久前。
那道人突然说,有一个方法可解。
对方说,秋家此前拍卖到的一份千年古董,可能会让他有一线生机。
便是那份他拿到后顺利进入冥界渡口的婚书。
那道人说拿着婚书去找冥界渡口的镇守人,跟对方履行婚约,对方就会实现契约者的一个愿望,能救他一命。
他爷爷似乎知道一些婚书的典故,很快就同意了。
而他对生太过执着,也愿意冒险一试。
然而,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那根本就不是救命的一线生机,而是催命符。
按照前辈所言,他都不需要见到镇守人,因为履行婚约的事情亵渎神明而触怒对方,然后遭受惩罚。
他身为人类擅自进入冥界渡口,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旅。
秋丞无法想象,口口声声替他着想,替秋家着想的道人,和和善善地伪装了半年,竟然包藏着如此祸心。
那引荐对方的二叔,或许更是狼子野心。
那可是一向和善真诚的二叔,受他信任,受爷爷信任,受所有人信任。
跟他那风流冷血的父亲相比,名声截然不同。
然而这些他爷爷统统不知道。
甚至他爷爷都不知道他要死了,还在充满期待地等着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此刻秋丞头脑疼得混乱昏沉,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只感觉到浓重的绝望和崩溃。
此刻,他浑身弥散着青黑的死气。
那死气越来越浓郁,甚至浓得发黑,像是压顶乌云一般缀在他的头顶身侧脚下。
浓稠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不知不觉,秋丞就走到了冥河边上。
浑浑噩噩地踏上了一处立牌闲置的码头。
随着他的靠近,附近黑沉沉的冥河水竟是开始沸腾起来。
冒着泡,泛着涟漪,仿佛是活的一般欢欣鼓舞起来。
秋丞麻木呆滞地盯着前方,看着无数艘小船往冥河下游而去,无数艘小船又缓缓驶来。
码头忙碌,人来人往。
船上无一渡客。
秋丞只感觉,这船像是特意来载他的。
让他脱离这无边的痛苦。
很快,秋丞就挪到了岸边。
极致痛苦的情绪下,他的理智被狠狠压制,只想痛快解脱。
秋丞盯着底下沸腾的河水。
毫不在意地,倾身投了进去。
扑通一声。
水花溅起。
此处的河水更是沸腾起来。
迅速将他吞没。
冥河水很轻,秋丞那瘦削病弱的身躯立马往下沉去。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秋丞意识到,瞬间挣扎起来,手脚扑腾。
却是无济于事。
反而不小心吞下了几口冥河水。
秋丞仿佛被堵住了呼吸,口鼻刺痛,肺部肿胀。
这一刻,他感觉已经迈入死亡。
哪怕生的意志又骤然猛烈燃烧,也于事无补。
我们小秋总也是实惨[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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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都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