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阮玉调戏“不乖”，Z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耳钉有些发热，阮玉觉得这大约是无关痛痒的警告。
Z的语调依旧平稳：
【需要提醒你，职业登记尚未完成】
监测器除了监测宿主的阴德动态，还有一个功能是和阴间官方进行联系。
按照白无常所说的，七天之内阮玉要在鬼界登记自己的工作，这样才算真正成为鬼界的公民。
现在符礼入住，也就有了租客，阮玉就能去登记房东的身份。
阮玉这两天经历了太多，在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已经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经Z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去鬼界登记。
“那现在可以吗？”
【可以】
【我通知无常引渡】
按照黑白无常的说法，无常有很多个，他们001-002号比较特别，不负责引渡生魂。
那么其他的应该都是普通的无常了。
阮玉虽然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但还从来没见过引渡无常，更别提去冥府了。
神鬼两路，天然互斥，小纸人一般不会冥府，但听说阮玉要去，趴在人的肩膀上嘤嘤嘤，死活不想和阮玉分开。
“别哭，”阮玉把小纸片提溜起来，“我们要没纸了。”
要是再被泪水哭软浸湿，小纸人只能自己去晒太阳了。
小纸人在空中晃了晃，灰溜溜地“噢”了一声。
“忘记你在攒钱了。”
小纸人可教也。阮玉点点头，告诉他接下来就在家里等一小会儿，他马上就回来。
冥府的鬼官们都凶神恶煞的，做事和传闻中的判官一脉相承，冷冰冰很没有人情味，更别提服务精神了。
但阮玉对鬼魂害怕不起来，鬼的血都是冰冷的，除了有点脏之外，不碍事。
冷冰冰也没什么不好的，像秦抿洲，阮玉一眼就欢喜。
Z通知阴司后，不消片刻，无常便来了。
黑白无常身高两米有余，而这位的身量……就比较袖珍了。
堪堪道阮玉的半腰高，头发很精致地扎起来。
忽略涂满油彩的脸，看起来像个小道童。
一开口，但音色还是小孩声，只是沙哑很多：
“我是引渡无常。”
阮玉看着无常的小身板，心里涌上国人的经典问候语。
没忍住：
“吃了吗？”
小无常一愣，要说的话打了个结：
“可以吗？”
一切尽在无言中。
引渡无常和阳间的联系比一般鬼要紧密，按照小无常的话来说，阳间的食物他们也可以吃。
化成人形的阮玉带着无常来了家小面馆，现在是晚上十点，人很冷清。
看着小无常一口气干完了三碗面，阮玉不由得有些怀疑冥府对员工的克扣程度。
【冥府的工资是稀有的阴德，冥币不会缺】
Z就像是有读心术，又或许阮玉看小无常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让它不得不为冥府正名。
阴德在冥界可以换算成冥钞，在这个通货膨胀、动辄烧几个亿的时代，阴德可不是一般值钱。
阴间的鬼官也不需要寻常食物。
这小鬼纯粹是年纪太小，还馋人间的味。
小无常吃了饭还冷着脸，仿佛这样就看不见自己干完的三碗饭。
憋了半天，对着阮玉冷冰冰地：
“……谢谢。”
一顿饭下来，阮玉对引渡无常也不陌生了，甚至觉得他和寻常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阮玉没有人类的货币，于是把符礼给他的那袋金子掏了一把出来，放在了桌上。
回到山上，小无常也不多说话，拿出了自己的工具。
一手拿着魂幡，另一手上是个玄色铃铛。
无常告诫道：
“行至有雾之处，须听得铃铛声。”
阮玉点了点头。
明明是走在山林中，周边的景色却逐渐发生变化，变成了阮玉不认识的甬道。
无常开始摇铃。
铃铛的声音清脆又威严，死死压住四周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阴幡一动，风来。
但雾却不为幡所动，风愈吹，反倒更浓烈。
阮玉逐渐看不清无常的身影，只听得蒙蒙的铃铛声。眼前仿佛有一道障壁，阻隔住了他。
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和引渡无常的距离不断地拉开、拉远。
灰蒙蒙的甬道逐渐变得开阔，周边出现了无数灰白的画面，被雾笼罩着看不清晰。但声音却透亮地响起，所有人的、混在一起，嘈杂到让人难以呼吸。
那些碎片吞吐着冰冷的呼吸，吸引着主人去触碰、探索。阮玉越靠近，越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仿佛在一点点变重，凝成实质……他似乎有了脉搏，捂住心口才发现是幻觉。
他再次感受到了温度。冰冷的雾气，从袖口道脖颈，一点点探入。
阮玉知道这很不对劲，他探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穿了过去，但能感受到阴冷的风。
这个通道是阴阳两界的通道，阮玉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才会这样。
但这些碎片，虽然是灰白阴沉的，但阮玉总觉得它们很特别，又有些胆怯，以至于不敢细观。
——直到某个混沌的碎片，开始滴滴答答地淌血。
阮玉的面色一白。
【往前】
男声如同晨间钟声，招魂清铃的声音接着从远处传来，将人从混沌中拉出。
阮玉吸了吸鼻，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这下倒是和之前逗Z的时候两模两样了。连鼻尖也被这片天地冻得红红的，看起来分外可怜。
耳垂一点点发着热，Z的声音继续传来：
【去到冥府就不冷了】
【往前】
身边有了别人的声音，阮玉就没那么害怕了。
铃铛声逐渐清晰，迷雾散去，高耸着鬼门关的牌匾。鬼门关上，挂着一张横幅，字体阴谲：
欢迎来到冥府。
这标识乍一看像是什么旅游景点，说不出的怪。
阮玉的心踏实了不少，熟悉的阴气围绕在他的周围，阴间好让鬼安心。
引路的无常已经立在门口，正对着阮玉的方向，向他投来视线。
虽然小无常脸上带着面具似的油彩，但脸上是肉眼可见无措，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把人给引丢了。
无常面无表情道：
“我之前是金牌引渡员。”
像是还没想通。
Z在阮玉耳边，冷淡补充：
【现在不是了】
小无常闪闪的胸牌消失了，配合着始终没有表情的幼脸，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可怜。
这只能说明金牌引渡员不如语音导航。
小无常虽然还皱着眉毛在纠结，但任劳任怨地将人带到了办理业务的登记处。
然后感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鬼界震撼。
下面站了一群鬼，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无一不有，但是服装很统一，让阮玉有些怀疑是不是在冥界必须穿什么衣服。
阮玉绕过鬼群，向办理业务的鬼魂小姐姐展示了自己的信息和租客信息，收到一张营业执照。
拿回鬼界公民卡的时候，原本暗沉沉的卡片有了金色包边，像是金箔。
这是卡面激活有效的标志。
阮玉的身后，群鬼们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一双双眼睛贴在玻璃上，堪称恐怖大片实景。
阮玉被一道道眼神注视得毛骨悚然，办完业务后回头，却见鬼魂们吹牛的、嗑瓜子的……似乎都在干自己的事，没有看自己。
阮玉一低头，那种被齐齐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好奇怪。
阮玉低头。
阮玉抬头。
阮玉低头、抬头、低头……
裤腿上趴了一只小鬼，可怜巴巴道：
“哥哥，我爷爷脖子不好，再转下去要断的。”
阮玉：……
小孩看见跟在阮玉身侧的小无常，叫了声：
“子明哥哥，你也来看阴间菩萨吗？”
阮玉：……
这个古古怪怪的称号为什么会连小孩子都知道啊！
阮玉索性把小孩抱起来，走了出去。
走近来看，才发现门外的鬼魂们穿的制服很像古代的官员服饰，只不过是统一深色系的。
看了阮玉最久的鬼魂，反倒因为阮玉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羞涩道：
“咳咳……其实我们是鬼界的旅游考察团，不知道您觉得我们这怎么样？”
阮玉还是第一次挺说鬼界还有这么一个部门，十分的震撼：
“很、很有阴间特色？”
怎么这些鬼和小纸人说的……不太一样啊？
“那您有没有定居的打算啊？”
阮玉一惊，这鬼竟是同行！
他不动声色道：“阴间的空气甚是甜美。”
鬼官欣慰道：
“那甚好甚好。”
投胎做人的诱惑太大。之前有个鬼官谈了个对象，结果处了两百多年，还是因为冥府太冷清，赶去投胎了。
判官大人天生孤煞，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要是也去投胎，那也太惨了。
这些文职官员天生八卦。虽然知道姻缘线的只有一小部分鬼官，但其他鬼官都听说了人界有个小鬼魂，竟然对着判官大人求亲的事。
鬼官们不能随便离开冥府，没想到阮玉会下来□□，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都聚过来了。
大家的寒暄都是：
“好巧，你也在啊。”
在鬼官试探着想问一些惊天问题时，维持秩序的无常赶了过来。长得那叫一个威猛凶狠，拎鬼就像拎小鸡。
小无常凑到阮玉的身边，悄悄叭叭：
“这是我的师父。”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当小鸡拎，实在是太没面子了，鬼官一时纷纷散去。
小无常噔噔噔地跑到高大的无常鬼身边，没过一会儿，又噔噔噔地跑回来：
“我向师父申请了，一会儿跟着你回人界，”
小无常的小脸上一片严肃之色，
“我一定要查清楚问题。”
阮玉：
“晚上吃红汤白汤？”
小无常嘴快：
“红汤！”
说完，迟钝地捂住了嘴巴。
好吧，小朋友还没吃够。
阮玉想着，还是给小孩一点面子吧。
阮玉正低头和小无常说话，突然感受到一道奇怪且炽热的目光。
经历了刚才被围观的热烈场面，阮玉对目光很是敏感，回头看去，竟然是个熟面孔。
就在这对视的一瞬间，中年男人那张平凡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惊讶、胆怯、羞涩、苦恼等等情绪，堪称五彩缤纷。
怨种司机鬼！
阮玉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率先出口：
“要租房吗？”
只要他先推销，那想逃的一定是别人！
中年司机鬼听见这句熟悉的台词，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显然是想起初听这句话时，逍遥的自己。
中年鬼叹息道：
“没钱呢！我阴德就刚刚在及格线上，只有一辆出租车，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被丢去投胎了。”
鬼魂人均瞬移大师，出租车完全没用，车载活人又属于抢阳间人生意，审核人员会认为不如放人去投胎。所以阴间就不存在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
小无常冷冷道：
“投胎……不好吗？”
中年鬼欲哭无泪，他这个阴德状况，加上曾经投靠妖狼、躲避无常勾魂，投胎也投不上好的。
他就想在阴间攒攒阴德再投胎，那样下辈子还能过得好点。
只是没想到，根本没人招自己。
阮玉听完司机鬼的苦衷，沉吟片刻：
“我记得你有一辆车？”
司机道：
“对啊，但是他们不认司机这个岗位，我登记不上啊我……”
阮玉上下看了司机一眼，虽然他初次见面时面容**，但是本来面目看起来还算得上老实。
看阮玉的眼神，司机顿时感觉有希望：
“我我我我叫李英俊，三十八，身强体健，只要你能给我介绍工作，我啥都可以干！”
阮玉道：
“这样，我雇佣你，你继续开车，如何？”
司机看阮玉像看菩萨，小无常看阮玉像看傻蛋。
阮玉补充：
“当然，不是纯开车。”
司机那辆死了也要带上的爱车，周身涂上了阮玉的快捷电话和广告，出租车车顶原来闪着的是和阳间车一样的内容，现在也改成了宣传语。
这车跑到哪里，就能把阮玉的房子宣传到哪里。司机鬼的工作就是到处跑圈宣传，有客人打电话就立刻拉人。
阮玉正在愁那些没有手机的孤魂野鬼该怎么宣传，司机鬼这么一出简直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小无常饿了递杂酱面——很巧啊。
达成劳工协议，顺带等待李英俊通过职业审核，阮玉这才发现，小无常的师父一直没走。
见阮玉的事差不多办完了，凶神恶煞的无常鬼走到阮玉的面前：
“判官大人要见您。”
阮玉回头对李英俊留了电话，让人先走。
从此以后的深夜里，琯城的小路上，盘桓着一辆神秘的幽灵出租车……
灯牌上写着：阴间有天堂，阮公山顶房！红热出租中！咨询电话********
——
判官的府邸在地府最中心，既是居所，也是办公处。
阮玉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第一次来到地府的鬼魂都要和判官见面，但一路上的目光让阮玉很不自在。
判官府里黑沉沉的，鬼魂走上去，走一步亮一处灯，至大殿，最高处坐着一个男子。
左右各一座高高的灯架，中间是几案，和累篇的案牍。
无常师父和小无常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写完一字，男人抬起头，他的面容如同浓雾遮掩，看不清晰，动作不疾不徐。
低沉的声音从阮玉耳侧响起：
【怎么不上来】
阮玉微微睁眼，这个人——是Z？
秦抿洲：多线突击
类似魂魄切片？记忆不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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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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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