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和霍骁跟着小萤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一路上流萤飞舞，山里的夜似乎也没有那么黑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小萤停下脚步：“到了。”
眼前是一座二层的小平房，小萤道：“这里就是齐茵的家。苏大人，我有些话想和她说，您能帮我把她叫出来吗？”
苏离：“好”。
他走到大门口，口中喃喃做声，念着霍骁听不懂的咒语。大约五分钟后，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正是张小花的母亲齐茵。门里黑黝黝的，齐茵走出来的时候连灯都没有开。她睁着眼睛，眼中却是一片空洞，仿佛处于梦游之中。
苏离：“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她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谢苏大人。”她转过头，看着女人，“齐茵，你还记得柳萤吗？”
女人茫然：“谁？”
“就是二十年前，被你打坏了助听器，听不到喇叭声，出车祸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她吗？”
女人怔怔盯着小萤的脸，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几秒钟后，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你回来了，你来找我报仇了！凭什么要来找我，你明明是被车撞死的，又不是我害死的！”
“我又不知道那天路灯会坏掉！会有车开过来撞你！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弄坏了你的助听器，谁能想到你会被车撞！”恐惧令人癫狂，她疯狂地大叫着，“你为什么来找我？你凭什么来找我？！”
“我是犯了一点小错，其他人难道就没错吗？你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
“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小萤哀伤地说，“你们每个人，好像都只是犯了一点点的错，可是却害死了我。”
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真正十恶不赦的坏人。故事里的人或许自私，或许冷漠，或许刻薄，但比起那些违法犯罪、道德败坏的恶徒，他们的恶似乎微不足道。可是那一点点的恶意汇聚起来，最终却酿成了一个悲剧。
小萤：“我只是想问一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想要和我说一声对不起？”
女人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为什么要我道歉？你的助听器我已经赔了。你是被车撞死的，怪你自己倒霉！”
小萤：“……”
她看着女人的面容，齐茵已然不年轻了，额头眼角都是皱纹，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年轻少女的模样。
她轻声道：“真是不公平啊。你这样的人，却可以继续上学读书，顺利毕业，进入社会工作。然后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奉养父母，过着平凡却幸福的人生。
我却永远是这幅小孩子的模样，看着父母头发一天天地变白，不能尽孝；看着朋友为我哭泣，也不能去安慰她。有朝一日，等他们都走了，我还是待在这座大山里，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我。”
“你知道么，连你脸上的皱纹，都那么令我羡慕。”
流萤山的花每一年都红，流萤山的萤每一年都羽化成虫。流萤山的学校每一年都有新生入学，老生毕业。年轻的学子来来往往，从这里走向新的人生。
时光推着一切不断向前，只有小萤被抛在了后头。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
她的眼角有泪光闪动，就像夜色中的一点流萤。
“明明，我才是一个好孩子啊。”
学习认真，待人友善，有些胆小却很温柔，被教得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小萤不再看齐茵，转头看向苏离：“苏大人，她总是在欺负人，就像当年欺负我一样，现在对自己的孩子也很坏，可她却从来不觉得这样不对。您可以让这样的她从世上消失吗？”
苏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
霍骁：“？？？”他一把抓住苏离，“你要干什么？”
虽然他也很气愤，打从心底厌恶那个少时欺侮同学、长大后又打骂孩子的女人。可是不能为了惩罚坏人，赔上自己吧。
霍骁焦急道：“你别冲动。我也很讨厌这个人，可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以暴制暴啊。”
苏离：“……”
小萤：“……”
苏离看着霍骁，心里无奈又好笑：“你在瞎担心什么啊。她用暴力伤害别人，我怎么可能和她一样呢。”
小萤：“就是，我也不可能让苏大人做坏事啊。”
霍骁：“……”
苏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霍骁，你应该学会相信我。”
看来是自己想岔了，霍骁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
苏离走到女人面前，静静看着她：“齐茵，你认识到过去霸凌同学的错误，真心地忏悔、愧疚，从此友善地对待身边的人。你会改善对待孩子的态度，温柔地养育她、教导她、保护她、爱她。”
霍骁站在苏离背后，没有看见此刻苏离的眼中仿佛坠落无数星子，明亮清澈，光华流转。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苏离说话后，齐茵身躯一震，好像天地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身下打下一个烙印。
“回去吧。”
女人听话地转身，又走回黑洞洞的门里。
苏离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以后她会当个善良的好人的。”
用狐魅术迷惑人心，被迷惑的人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这是假的，并不是那个人真正的意愿，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可是如果能让坏人变好，苏离心想，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也挺好。
小萤：“谢谢你，苏大人。”
“不用客气。”
……
和小萤分开之后，苏离和霍骁两个人也没了看萤火虫的心思。两人返回酒店，路上霍骁一直很沉默，从小萤的回忆里出来之后，他的情绪就很低落。
苏离看他这样沮丧，不免有些担心，像霍骁这样心软的人，今晚发生的一切大概都让他心里不好受。
他想了想，轻声道：“我以前来过流萤山，很早就认识小萤了，对她的事情大概知道一点，不过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她平时也不太提起。今天可能是因为张小花的事情，对她触动比较大，才会让我们看到过去那些旧事。
当年的事情，我也很难过。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保护小萤，但是我对齐茵用了法术，以后她会变成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待她的孩子。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但至少将来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霍骁：“你这么说，是想要安慰我吗？”
“算是吧。”苏离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心情有没有稍微好一点？”
“没有，更糟了。”
苏离一愣：“啊？为什么？”
霍骁缓缓道：“你会法术，有金手指，能让齐茵变成一个好人。可是如果没有法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瞬间将坏人变好的法术，本质上只是一种虚幻的美好。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只是平平凡凡、不会法术的普通人。他们遇到这样的事，又能怎么办呢？
“普通人，比如小萤的父母，只能被迫接受女儿的死亡，然后拿到一笔不高的赔偿。又或者像是黎明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为她哭泣。他们甚至连一句真心的道歉都得不到，因为像齐茵那样的人，只会觉得小萤的死是意外，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误。
普通人，又比如像我这样的路人，即使为小萤的遭遇难过，可是也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霍骁心想，大多数心存良善的普通人，听说了小萤的故事，或许都会像自己一样，会怜悯小萤，会感到悲伤，会为此愤慨，可也仅此而已了——我们的愤怒和悲伤，似乎毫无用处。
“那些伤害过别人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到自己对别人的伤害，也可能知道却并不在意。他们依旧开开心心过自己的生活，拥有灿烂美好的人生。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为此而忏悔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霍骁看着苏离，眼神凝重：“如果只有靠法术才能解决问题，那不正好说明，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只有无能为力么。”
“所以，我并不觉得开心，只觉得更加难过。”
苏离：“……”
他看着霍骁，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抱歉，我不该向你发泄负面情绪。”霍骁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头，向苏离道歉，“你让齐茵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好人，帮助了张小花，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回去吧。”
……
深夜
白色的狐狸如一道流星，隐入森林深处。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小萤坐在树下，惊讶地看着他。
狐狸道：“小萤，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翌日
“阿玄，苏离去哪了？”霍骁问道，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离。
“干活去了。”
“干什么活？他不是已经杀青了。”
“不是拍戏，晚上你就知道了，安心待着吧。”玄猫蜷身晒着太阳，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
虽然玄猫这么说，可霍骁根本就没法安心。他心中十分懊悔，明明昨天苏离耗费法力做好事，还努力安慰自己，可他却因为心情不好，朝苏离说那些丧气的话。
“阿玄，昨天我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我想和苏离好好道歉。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给你买银鳕鱼。”
银鳕鱼？
玄猫竖起耳朵，纠结了两秒钟：“不行，我答应过阿苏保密的。”它可不能当一只食言猫猫。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如果你不喜欢银鳕鱼，那金枪鱼呢？”
“呵，我都替阿苏保守秘密了，不能让他给我买吗？”玄猫抬头看向霍骁，眼神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
霍骁：“……”
收买不了玄猫，霍骁只好自己出门去找苏离。
玄猫趴在窗台上，看着霍骁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尾巴，继续晒太阳。
我以前很喜欢看金手指爽文的，觉得一路开挂逆袭打脸拳打绿茶白莲脚踢极品人渣走上人生巅峰好爽啊
后来有一天突然想到，如果靠金手指才能解决问题，才能HE，那不就意味着没有金手指的话只能BE么……可是现实中就是没有金手指的呀
然后就不大看得进爽文了，没有了那种世俗的**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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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