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芝英下工回来，心情算不上很好。
晚饭是袁冰雁做的，一家五口，用一滴油清炒了半锅菠菜，热了几个窝头，熬了锅稀的能照出人影的玉米面粥。
在外头玩够了回来的袁春在地上撒泼打滚，不满意桌上的饭菜，非要吃好的。
章芝英没好气的道：“我也想吃好的，谁不想吃好的，家里也得有啊！”
袁春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章芝英道：“我运气不好才选了你当娘，你生了三个赔钱货就我这一个传宗接代的，你还不拿我当宝。你不疼我，将来我不给你养老。我不管，我就要吃好的！”
七八岁的孩子吼声中气十足，把章芝英气了个倒仰，转身去拿放在门后的扫帚。
“谁教你的这些话？该学的功课学不好，学村里那些嚼舌根的你倒是一学一个精，看我不打死你……”
袁春满院子窜，章芝英拿着秃了头的扫帚在后头追，大黑摇头晃脑的在旁边扑来扑去的凑热闹。
袁凤雁支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闹剧，淡声道：“二位妹…你们觉不觉得，袁春长的跟娘和我们都不像，是随了爹吗？”
袁冰雁从锅里撇了点稠的盛了一碗放到大姐面前，狐疑道：“小弟跟咱长的不像吗？兴许是没长开吧。”
从小看惯的脸，她瞧不出跟家里人有啥不同。
袁红雁看了眼外头，笑道：“是不随咱爹娘，爹以前说过，小弟长得像咱太奶奶。”
“太奶奶？”袁凤雁挑了挑眉，她已经确定了，袁春身上确实没有跟她们几个相同的血脉。
也不知那个爹这样遮掩，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
袁春被章芝英追上狠抽了好几扫帚，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哭嚎。
章芝英扔了扫帚，骂骂咧咧进来，洗了把手，坐到饭桌前拿起筷子，招呼几个闺女：“吃饭，都别搭理他。”嘴里又嘟嘟囔囔，“一天天没个省心的。小的小的不学好，老的老的没见他挣光见他花，就知道张嘴要要要，家里几张嘴吃饭没点数啊！”
下午又收到了袁平徽的信，说上次寄去的粮食他已经送出去了，跟办事的人搭上了话，可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关系继续维持也要继续投入，问家里还有没有晒好的干菜，末了又问家里还有多少钱，要是近期没啥用钱的地方，先紧着他那边。
毕竟关系拉不好，工作机会也是说没就没，前头送出去的东西都白搭了。
章芝英嘴上虽然抱怨，可心里也知道这事儿的重要性。
现在的政策是孩子户口跟着当娘的走，知青回城了也只能自己回去，没法把孩子户口带出去。想把几个孩子送进城，不再过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就得想办法弄个工作。
或者考大学。
可冰雁的成绩考大学根本没希望，本来计划让冰雁今年念完初中先去她爹那儿住两天，回头工作落实了直接留在城里。
现在凤雁出了事，她准备把计划改一改，正想着跟孩他爹说一声。
之前商量这计划时她的提议是几个孩子按年龄顺序往外送，袁平徽不赞同，说凤雁学历低，又说既然已经谈了对象，还不如留村里成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让老二先出去。
甭管谁先谁后吧，反正章芝英是打定主意早晚把几个孩子都送出去的，不偏不倚。
想法很好，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的前期投入就快让家里吃不上饭了。
可再难也得办，都是为了孩子们以后的日子。
章芝英没滋没味的啃着手里的窝头，耳边忽然听大闺女问她：“娘，你见过我们的太奶奶吗？”
“谁？”章芝英愣了下，在脑子里过了过大闺女说的这个人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哭笑不得地道，“你们爷奶我都没见过两回，更别说你们太奶奶了。早不在了，你爹小时候他奶奶就不在了。”
又奇怪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啥？”
袁凤雁咬了口窝头，道：“我瞧着袁春长的不像咱家人，红雁说，爹以前说袁春随我们的太奶奶。”
章芝英没多想，只觉得好笑。
顺带想起闺女上午还问她袁春是谁家的孩子，更觉好笑，忍俊不禁地道：“兴许吧，我也没见过你们太奶奶长啥样儿。”
袁凤雁叹了口气。
她该拿什么做依据，让章芝英认识到袁春身份的问题。
袁凤雁转头问三妹：“三妹，爹当时是在何种情况下说袁春像太奶奶的？是有别人质疑袁春的长相吗？”
袁红雁还是不太习惯大姐这么喊她。
大姐没摔之前从来不喊‘三妹’，都是叫她红雁。
不过比昨天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强一点，昨天喊的更陌生，管她叫‘这位妹妹’。
袁红雁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点点头道：“是，当时咱爹带着我跟小弟在村头玩，咱桂花妗子说袁春不像咱娘，也不随咱爹，不知道像谁。咱爹就说随咱太奶奶。”
章芝英依旧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笑地问：“啥时候的事啊？”
袁红雁：“两年前吧。”
章芝英忍俊不禁：“那袁春还真不会随。”
袁春不如他三个姐姐长得好看。
不过皮猴子还小，等过几年长开了，说不定能好一些。
娘几个说着话，袁春抽抽噎噎的蹭着门框进来，看着桌上的晚饭，那张被袁平徽硬按头随了太奶奶的脸上满是倔强，撇着嘴重重‘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吃窝头，不吃菠菜……”
章芝英不惯着他：“爱吃不吃，饿死拉倒。”
这孩子被他爹在村里时惯坏了。
袁春要哭不哭的，噘着嘴抠着屋门上斑驳的漆。
袁凤雁冷不丁问他：“谁告诉你运气不好选了咱娘当娘的？”
袁春高冷的横了她一眼：“不告诉你！”
袁凤雁：“是不告诉我，还是你蠢的忘了是谁教你说的？”
袁春再蛮横，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不喜欢被人质疑的年龄，闻言大声道：“谁说我忘了？是大舅说的！”
章芝英下意识反驳：“胡说，你大舅怎么会教你说这种话？”
她跟大哥都是章家抱养的孩子，兄妹俩的关系比起章芝英跟下头的弟弟妹妹关系要好一点。
章芝英也算比较敬重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
大哥性格敦厚，可不是会挑唆孩子的人。
想到大哥，她吃完饭得过去问问，平徽是不是单独跟他们联系，找他们帮忙了。
章芝英心里有点埋怨孩他爹。
虽然跟大哥的关系相对好一点，可她也不愿意麻烦大哥，毕竟还有嫂子和侄子侄女，家里日子也紧巴巴的。
平徽这样招呼都不跟她打就私自联系哥嫂，让章芝英很不得劲。
袁春又一次被质疑，不服气，继续大声反驳：“就是大舅说的，大舅还说没想到你这么不稀罕儿子。我可是儿子，哼！”
章芝英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完全想象不出来大哥会跟孩子说出这种话。
这让大哥在她心里的印象有点崩塌。
一顿饭，在吵吵闹闹中过去。
袁春最后还是吃了，不过很别扭，指使的二姐、三姐团团转，让三姐帮他泡窝头，窝头掰大了掰小了都不行，得掰的大小正正好；又让二姐帮他挑菠菜叶子，只吃叶子不吃梗。
还想指使袁凤雁，但对上袁凤雁那双清凌凌的眼，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章芝英看不惯，又想去摸扫帚，袁冰雁拦住了。她是息事宁人的性子，觉得只要小弟不再闹腾，好好吃饭，她跟红雁就权当陪他闹着玩了。
章芝英去了大哥那边，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黑着一张脸。
“真是让你们爹气死！”
找人借钱就不能先跟她打个招呼。
去大哥那边，哥嫂还以为她知道袁平徽联系他们的事，大嫂说话的语气很不好：“我还纳闷呢，借钱这么大的事光他姑父来了封信，他姑也不上门说一声。”
这是觉得自家这边找哥嫂帮忙，结果她一点礼数都不懂，连个表示没有。
事关畜生爹，袁凤雁心头一动，过来问道：“娘，咋了？”
原本在事情没办成前章芝英没打算跟几个孩子说他们的计划。
怕孩子们沉不住气把这事儿扬出去，万一不成，再让村里人看了笑话。
现在打算让大凤进城，要是有可能还想让大凤早点过去，加上哥嫂那边都知道了，家里也没必要再瞒着，先跟大闺女说说，也让她心里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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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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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