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解护法是个冰雪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秉之时常在本座耳边念叨,过了这一阵就要将解护法带回西域归顺我摩尼圣教,吾心慰之……”。
……
陆秉之赶到时,两方正剑拔弩张。
听得动静,解秋迟立时侧目,阗黑的眼盛着深色斜扫过来,陆秉之骤然心下一惊。
“主人……”
解秋迟的面色出奇地冷,眉目中跳荡着锋锐寒光,“我问你,右护法那晚同我议事的第二天,你去了哪里?”
他说的是黑天教查出摩尼部众行踪后,霁阿右趁夜赶来与他共议此事,当时屋内只有黑天左右护法与陆秉之三人,解秋迟这是怀疑陆秉之泄露了计划!
陆秉之目中划过一丝痛色,单膝跪地,用臣服的姿态拉住解秋迟的袍角解释道,“第二日我去了商路押镖,并未将此事透露……”
“哪条商路?又是为何人押镖?”
“西洲与西域的通商之路,为……摩尼教押镖”
摩尼首领穆萨见陆秉之如此紧张的模样,一双碧眸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落到解秋迟身上,朗声道,“解护法,秉之跟着我,就是圣教下一任教主,你能给他什么?一辈子为奴为仆麽?”
此话一出,便是挑明了陆秉之与摩尼教的关系了!
解秋迟闭了闭眼,他心思深,又向来多疑,这么多年身边也就容得下一个陆秉之而已,一朝得知心腹生了二心,只觉得满腔子如浸冰湖,沉甸甸地坠在胸膛里,但他仍旧垂首问道,“他说得可是真的?”
陆秉之慌忙道,“并非如此,再过一年属下就与摩尼教再无瓜葛……我待主人之心天地可鉴,若有违背,必将五雷轰顶……”
再过一年……呵!果真是勾结了外人!
解秋迟猝然抬头,面上终于露出怒色。腰间的佩剑与玉玦随着抬脚的动作胡乱地碰荡着,撞出清凌凌地声响,“背主之狗,要来何用?”
这一脚带了十成十地力道,陆秉之顷刻间面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他仍爬起来膝行到解秋迟面前哀哀地乞求,“求主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穆萨见他如此,一双碧眸瞬间沉下来,抽出腰间窄刃飞身上前。
他一早知晓陆秉之苦恋解秋迟多年,一门心思地去给人当牛做马。
当年云州之变后,摩尼仓惶地撤回西域,他与年仅六岁的胞弟失散,辗转十余载才在重月山庄觅得踪迹。可惜那时候陆秉之已被这心机深沉的中原人迷得七荤八素,穆萨三番两次带其回教皆被拒绝,现下亲眼见着这副痴态,便打心底生出一副恨铁不成钢来。
解秋迟见白袍首领来势汹汹,手腕一翻,腰间染尘腾出一泓银光,铛铛几声,窄刃与软剑甫一交锋,雄劲的内力顷刻间震荡开来,穆萨后退几步,解秋迟也被震得虎口发麻。唯陆秉之仍不避不动,跪立在解秋迟脚边。
穆萨心中已动了杀意,跟来的下属皆抽出腰中弯刀,齐齐指向解秋迟,只待教主一声令下,就要上前将人围剐。穆萨抬起手中鹰首扳指,下一刻,却生生止住了动作。
“把刀放下!”
雪亮的银剑横在黑衣青年颈侧,解秋迟垂眸,一双漆黑的眼在此刻显得格外冷厉,他并非良善之辈,可目光落到青年手腕取血落下的伤疤时,终是垂下了剑尖。
陆秉之见他如此,眼中如朽木瞬燃,亮起点点希冀的光,“属下愿一同护送主人离开!”。
却听解秋迟出声道,“滚罢!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陆秉之登时心中一颤,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你不要我了麽?”
解秋迟冷冷睥着他,“解某何德何能差使摩尼教少主!”。
陆秉之不住地摇头,“不是的、我从未……”
解秋迟冷声打断他,“从前种种休要再提,你我今日主仆情分已尽,若再碰面,解某定兵戎相见!”
说罢,背起霁阿右,剑尖斜劈过来,只听一声裂帛之音,陆秉之尚未反应过来,手中就只余一片天青色的袍角。
望着青衣护法的背影,穆萨还要去拦,不料足前黄沙迸溅,定睛一瞧,竟定着一柄银白的剑鞘。再看他那不争气的弟弟竟还惶然地站在原地,攥着那片残损的袍角。
身前投下一片阴影,陆秉之猛地抬头,对上穆萨满眼的沉色。
“你满意了吗?”陆秉之哑声道。
穆萨皱眉,“秉之,莫要为情所困,如今东归大计将成,留在圣教你就是少主,偌大的中原武林,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又何必执着于他解秋迟一人?”
陆秉之仿若无闻,木然起身,拔出地上的剑鞘,小心仔细地拿衣袖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片刻后才出声,“三年之诺,如今只剩一年,这回是你毁约在先,我自行离去,莫要拦我”。
穆萨眉心一跳,心道不好,原是想让陆秉之认清解秋迟无情无义的真面目,不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有什么好的?薄情寡义,虚伪至极,你……”
陆秉之豁然转身,四目相对,两张相似的面容上是如出一辙的冷硬。穆萨被那双异瞳擒住,仿佛在和一只野性蓬勃的年轻猛□□流。
白袍首领心头一跳,他好像现在才发现,他的这个弟弟,在解秋迟之外的人面前,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那又如何?”黑衣青年一字一句道。
解秋迟薄情寡义,虚伪至极——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在十六年前的寒冬,站在巷口对着那个快要饿死的落魄乞儿,柔柔切切地开口——你愿意跟我走吗?
也同样是这个人,摸了摸自卑到极致的异瞳少年的脑袋,音色中满是温和的笑意——你的眼睛很好看,有我在,没人敢嘲笑你。
陆秉之在乞丐堆里过了孤苦无依堪称黑暗的四年,孩童的躯体浸透了四周的冷恶,几乎要麻木地冻毙于那场风雪中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清癯的手,然后奇遇一般汲取到了一丝暖意,拥有了十六年新的人生。
所以,薄情寡义,虚伪至极,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