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我……
——别过来！
……好。
——对不起，对不起！
……
——！
文煦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喘息着，眼前仿佛还残留着一片血色，女人凄厉的叫声和窒息般的拥抱侵蚀着感官，一时间竟难以分清梦境和现实。
冰冷的空气蚕食着身体的热量，汗液蒸发带来的寒意激得文煦一颤，眼神逐渐聚焦，落在窗外苍白无力的天空上。细碎的短发扎了几缕到眼睛里，她有点烦躁地闭了闭眼，长但不太卷的睫毛沾了点小水珠。
文煦翻身下床，拿了几件衣服套上，走出房间。
墙上的挂钟指着七点三刻，奶奶在厨房里准备早饭，窗帘被扎起，窗外邻家小孩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嬉笑声传得老远。
奶奶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文煦，老花镜后的双眼微微眯起：“阿煦起来啦。”
文煦点点头，没说话，走到灶前把温着粥的火关了。
奶奶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缓缓道：“吃饭吧。去墓园的路堵，早点出门。”
“嗯。”
春天的气温就是反反复复起起落落，前几天还暖和得仿佛可以穿短袖过活，一场寒潮袭来，厚毛衣又不得不被迫出门上班。
高二一班的气氛似乎半点不受这无孔不入的冷空气影响，那热闹劲儿，叫人见了实在很难相信这帮崽子们刚经历一场惨无人道的月考摧残。
事实上他们喧闹的源头正是这一次月考。
借着清明假期从容改完试卷的老师们已经把成绩统计出来了，班长的座位被围得水泄不通，刚从办公室领来的成绩单被无数只手共同举在他桌面上空一个公正的位置，供大家费力地查阅。
一张A4纸上密密麻麻地印了46个人的单科分数及年级排名、每个人总分的班级以及年级排名。
考试从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高兴的默默高兴，伤心的默默伤心，间或夹杂一些学婊的“哎～呀！我又没考好！”发言，气氛稀松平常，不至于热闹至此。
而真正引发热议的，是班级第一后面跟着的年级名次，一个明晃晃的圆润的“2”。
2！！！
这一届什么时候出了个能从他们班抢走年级第一的神人了！
“卧槽谁啊！这么猛！”体委作为班长的同桌，夹在拥挤的人群中间倔强地发出了感叹。
“总榜前一百贴出来没？”
“我刚看了一眼，楼下公告栏啥也没有。毕竟学校那毛病，还非得做个泡沫大牌子，不得折腾几天？”班长在座位上也被这逼仄的空间挤得难受，提议道，“要不我去2班3班看看？”
“好主意，去吧马仔。”
“滚！”
班长走后，人群里又挤进了多几个人，体委感到一阵窒息，艰难地挥动她的双手提高音量把一群人赶到了讲台上去。
“这破学校竟然有人考得过谢神！服气。”
“平时也没觉得2、3班谁有这水平啊，到底是谁啊？”
“我觉得……”
“好魔幻啊，我还是想不出谁能考得比谢神还高……想想这次的题，再看看这分数……”
……
谢神本人正在一过道之隔的座位上接受室友不由分说的安慰。
“别在意啦，偶尔一次，说不定是对方运气好，发挥超常呢，你再一失常，这不就出现分差了吗。”朱缨转向后边趴在谢瓷桌子上，伸手戳了戳自己旁边的许清与，“你说是吧！”
过道对面的体委闻言侧目瞧她一眼，表情很是一言难尽。这种活该遭天谴的难度，考出680多，你们管这叫发挥失常？
“对对，等班长回来就知道是谁了，反正论实力肯定还是不如你的啦。”许清与应和道。
谢瓷看着这两个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试图安慰自己的室友，其实并不太在意成绩的她只能被动地敷衍点头。她看着班长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目光逡巡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睁圆了一点，侧头垂下眼，像是能透过地板看到底下的什么地方。
“你们猜怎么着！”班长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从容地坐到座位上。教室里所有眼睛都投向了他。体委揪了一把他的手臂——衣服太厚没揪到肉，斥道：“别卖关子，快说！”
班长抚了抚被揪的衣袖，笑嘻嘻道：“第一名不在他们班，两个班都没有。”
“哇——”
“太夸张了吧！”
体委看了他一眼，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没看错？”
“绝对没有，我以我400度的眼——镜发誓。”班长竖起四根手指，而后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咱班要进人了。”
谢瓷霍地看向他。
一班严格来说是二中唯一一个理科精尖班，常年包揽年级前十数名，班级最后一名往往也不会掉出前八十。二班三班稍次，三个班加起来基本就是前一百五了，而再往后还有两个层次共十五个理科班。
由于成绩好的人在高一上学期末分班后都被圈在了这三个班，所以学校关于“重要考试前十名内者可申请升班”的规定已被多数人淡忘。班长还记得，是因为平时接触校规比较多。
谢瓷……谢瓷是因为心怀一点微妙的不甘和妄想。
文煦单肩背着包站在一班门口的时候，忽然有点感慨。上次站在这儿，得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也没想过还会不会回来。
她透过紧闭的门上一条长方形的透明塑料块儿望进去，由于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一些桌子和桌子上高高摞起的书，除了书多一些以外和18班的教室没有太大区别，甚至桌子摆放得还没有那么整齐。
班主任作为一名中老年女性，难得地保留了一些奇怪的童心。她为了给同学们一个惊喜，自己走进教室而把文煦关在了门外，笑眯眯地看着随着她的到来而安静下来的教室：“看到成绩单了吧？”她也不等有人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是不是好奇第一名是谁？”
“刚刚班长来拿成绩的时候，有件事没告诉他，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这会儿大家也在互相提醒下想起了那条规则，气氛又小小地沸腾了一把。部分座位能透过门上的透明塑料看到外面人的半个身子，单从这精致的下巴和扶书包带的潇洒姿势就能看出此人应该相当帅气。议论声又加了一把火。
谢瓷坐在靠墙的位置，正是视野死角，她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跳有点微妙的加速。
班主任在讲台上做了好一番铺垫，刚刚好在文煦不耐烦地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亲自打开了门。
“……”
文煦觉得一年没见，班主任和她奇怪的默契增加了。
她顺了顺书包带子，抬步走了进去。在文煦踏进门的一瞬间，教室里的议论声像按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认识她的人大多都埋下了头做鸵鸟状。不认识她的见左邻右座这仿佛老师要抽问的模样，出于某种直觉也揣着一肚子问号乖乖闭嘴。
文煦对这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教室有点意外，她看了一眼班主任，心道应该是有老师在，所以同学们才不敢讲话吧。她想了想，站在讲台上微笑着冲下面点了点头充做问好。
新的生活，应该从友善的笑容开始。
文煦这一笑让不少人毛骨悚然，来不及从这位老同学身上剥离的那些亲眼所见的冷厉和道听途说的传闻此刻似乎融进了这微微一笑中，糅杂成裹了糖衣的毒药，许多人都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让这个笑容显得并不那么和蔼的东西。
亲眼所见，是一年前文煦那份嚣张至极的检讨。
那份检讨本身内容其实中规中矩，就是主语不大对，大概是把所有的“我”都替换成了跟她一起犯事儿的人的名字，把别人挨个批了一遍。
那个时候文煦刚离开一班，在新班级里待了刚刚一周，开学第二周就被请上了主席台。
一班方阵在看到文煦踏上主席台梯子的时候就开始窃窃私语，分班前就在一班的人甚至多在猜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比如之前期末成绩有误啊这会儿回来一班什么的。
所以当文煦一字字流畅地念出那份被她背下来的检讨时，小半个一班方队都炸了锅。
谢瓷以前不是一班的，她沉默地站在泛开了一班土著议论声的队伍里，直直望着主席台。
她记得很清楚，文煦当时站在台上，站姿端正，神情冷漠，语气里充斥着几乎压抑不住的暴躁，偶尔抬起的双眼漆黑深邃，一眼望不见底。
道听途说是后来的传闻。据说文煦经常在校外跟人约架，也就是运气好没被逮住才没吃处分；据说文煦还打了她同桌，导致她班上好多人见了她都绕着走；据说后来18班退学的那个人是因为惹毛了文煦，被校方施压……
再没有任何一个传闻提到过她曾经傲视所有人的成绩。没有人认为她还能回归学习的正道，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班讲台上，作为老师口中的正面教材出现。
班主任仿佛一点也没读懂班上凝滞僵硬的气氛，笑眯眯地介绍了文煦，又就此开始发表勉励同学们好好学习的演讲，内容不外乎“人家文煦能在学习氛围如此稀薄的班级自学考到第一名，你看看你们……”之类。
班主任对学生成绩永不满足的熟悉的埋怨仿佛唤醒了他们的理智，神情恍惚的人和一脸懵逼的人面面相觑，有找回了胆子的开始和周围同学小心翼翼地谈论起这个不太新的新同学了。
“打死我也想不到她竟然还能回来……”
“听说她经常打架？感觉好可怕啊。”
“也不至于吧，文、文煦以前挺好相处……的……”说着说着自己气弱的同学缩起了脖子。
“她这成绩开挂了吧？不声不响直接超过了谢神？”
“你懂什么，这才是文煦的真实水平！”
“那她怎么去了18班？”
“我听我一个之前就在一班的朋友说，她分班考的时候缺考了……”
……
班主任罕见地没有在意下面小声的议论，自顾自讲了好半天，卡在文煦快忍不了犹豫着要不要礼貌而又含蓄地打断她的时候，心满意足地结束讲话，说：“座位还是一周一轮换，旁边有空座的同学举一下手，文煦你们互相挑一挑，找个座位。”
文煦被班主任精准的卡点堵了一下，神情有点微妙地点点头，看向台下。
有两个人举了手，分别靠着教室左右墙，靠走廊墙的是一个长得特别可爱的单马尾大眼睛女生，靠窗的是个黑黑的男生。
谢瓷几乎是在“举一下手”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未消散的时候就工工整整地举起了右手，闪亮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文煦，里面好像装了一万句话，可以吵到人眼睛的那种。
……怪可爱的。
文煦扬起眉毛打量一番这个大眼睛小可爱，顺了顺书包带子，走下讲台。
谢瓷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明明平常的步速此时却显得有些缓慢，她闭了闭眼，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一股脑把旁边桌子上自己的东西全刨了回来。
文煦走到座位上坐下，秉承着和谐新生活要塑造友善新形象的宗旨，十分礼貌地和谢瓷打了招呼，并重新正式地做了自我介绍。
谢瓷看着她，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散发着可爱的气息，嘴里却讲着胡话：“你是不是很凶啊？”
“什么？”文煦刚把包挂上椅背，闻言手倏地顿住，抬头看向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心而论，她虽然留了个有点狂野谁见了都说帅的发型，但是长相其实是特别精致虽然天生点嘲讽但至少笑起来很和善的那种，怎么着……也不至于显得很“凶”吧？
显然她耳朵并没有出问题，谢瓷借着桌上叠得高高的书的遮掩，小声继续道：“我以前见过你打架，你还撕书，撕别人的书，而且……”
“闭嘴。”文煦实在没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她亲自挑选的新同桌，想看看到底什么构造的脑子能对初次见面的同学讲出这种话来。
这么一看竟然还觉得她有点眼熟，像是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却又难以分辨是不是错觉的那种模糊记忆。
“……而且他们都说你打同桌。”谢瓷倔强地补充。
文煦脑海里关于曾经见过这个人的场景的苗头被无情地掐灭了，她匪夷所思地盯着这个满脸无辜好奇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你做我同桌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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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转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