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眼中慌乱，她强装镇定：“我还是我。”
梦魇师：“我不会把你变得不是你，你不要怕。”
时雨：“我还都记得。”
梦魇师沉默。
时雨转开话题：“你进了林子，方蝶不好找你了吧？”
梦魇师：“什么？”
“这雪松林很大，你上山时无头苍蝇般乱走，在这样的雪天，你会冻死在这儿。”
梦魇师在雪地上坐下了：“没有神的允许，我想死都很难。”
时雨：“神？”
梦魇师：“时澈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梦魇师：“这世界的真相。”
时雨皱眉。
梦魇师：“这片大地已经易主了，不屈的都被湮灭，桀骜的被碾碎，分野已经开始。”
时雨的目光追随随着空中的落雪。
“时雨，你要做神的使徒？还是要做那些匍匐在世间，每天都在不停死去的蝼蚁？”
时雨看到一片雪花落在梦魇师的鼻梁上。
“时雨，只有这两个选择，没有别的路。”
时雨翻了个白眼：“原来你信这个？怪不得……”
时雨流露出的轻蔑点燃了梦魇师的情绪。
他眉头微皱，声音透出怒气：“愚昧。”
梦魇师：“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没死？”
时雨：“你猜。”
梦魇师：“你的眼前没有其他的路。”
时雨：“你脑子有病。”
梦魇师：“是神，神许你在世间行走，许你不死不伤，所以你还活着。”
“我听说过，”时雨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们那个教派叫什么来着？”
梦魇师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冰冷：“混沌高塔。”
时雨稍稍有些感兴趣：“跟我说说高塔吧，它是什么样的，你真的见过神吗？”
梦魇师：“见过。”
“真的？”时雨明显不信。
梦魇师：“你想知道什么？”
时雨：“神是什么样的？”
梦魇师：“样子？难以形容，但神出现的时候，你的思维会在那一瞬间被点亮，就像是万古长夜中出现了一束极亮的光……”
时雨脸色一言难尽，她想坐起身子，想想还是放弃了。
先省些力气。
腹部的匕首变得温和了。
之前那把匕首像一根猎杀吸血鬼的木桩，将她死死地钉在地板上，现在，倒是有一点寻常匕首的样子了。
时雨不想让梦魇师注意到这点，她想让梦魇师说更多话：“在世间传道一定很辛苦吧？”
“时雨，在这世间，做什么不辛苦。”
时雨看着梦魇师的脸。
一张童话里的脸。
可是想想他做的事情，这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你注定是属于混沌的使徒。”梦魇师望着不远处的热溪，随后他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时雨的视线也落在了石头上。
她知道，梦魇师想砸晕她。
时雨动了动手指，她能感觉到有力量从身体内部生出来，而腹部那把诡异的匕首，又将这力量悄然震碎。
梦魇师拿着石头回来，望向时雨的眼睛，语气诚恳：“无论你此刻有多愤怒多悲伤，这些情绪终究会在那一瞬间散去，当你亲眼见到神的一瞬间……一切都将化为崇敬……”
顿了顿，梦魇师又说：“你将拥抱神赐给你的礼物，行走世间，同我一般，传递神的旨意。”
时雨冷笑：“你也被神夺走了亲人吗？”
梦魇师停顿一瞬。
“看来是没有。”时雨，“那我希望，神也能夺去你的亲人，夺走所有你爱的人。”
梦魇师：“你很快就会明白，你现在的言论有多么无知可笑。”
他看着手里的石头：“时雨，我们短暂分别。”
雪花飘飘洒洒，风贴着地面卷起雪尘。
来时那一行脚印，已经被盖住了些许。
时雨忽然笑了，眼泪从眼眶横着流下来。
梦魇师举起石头。
时雨的眉头睫毛上全是冰霜：“我要冻僵了。”
梦魇师：“一会就不冷了。”
“即便真的有神，你的神，也是恶神。”时雨的声音在发抖。
梦魇师迟疑一瞬。
时雨伸手握住了腹部的匕首，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梦魇师的瞳孔缩了一下，紧接着石头猛地落下。
时雨翻滚躲过，抓了把雪扔到梦魇师脸上，一脚踹向梦魇师的膝盖窝。
梦魇师摔倒，踉跄着着站起来，时雨已经躲到了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
梦魇师：“你恢复得很快。”
“我知道你体弱。”时雨弯腰靠着身边的树，喘着粗气，“方蝶说，你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那是相对而言，对付你，我已绰绰有余。”
“是吗？”匕首被时雨握在手里，蜂鸣声变得响亮。
时雨能感觉到，匕首离开她的身体后，身体的力量在飞速恢复，她靠说话来拖延恢复的时间：“我认识这东西，黑石做的，储能之后以恒定频率振动，可以破坏血肉再生，是对付妖鬼的好东西，很是珍贵……”
“别挣扎。”梦魇师迈步朝着时雨冲了过来。
时雨深吸一口气。
眼瞧着梦魇师冲到自己身前，时雨不退反进，整个身子向前，猛地抱住了梦魇师。
与此同时，她用双手环住对方的身体，匕首自梦魇师的背后，扎入他的体内。
时雨手指僵硬，死命地紧握着匕首，就怕匕首脱手而出。
梦魇师一把推开了时雨，又连退了两步。
匕首脱手，插在梦魇师后背，可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梦魇师：“就算我体弱，可你瞧瞧你自己这半死的样子。”
时雨脸色变了变，随即她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转身就要跑。
梦魇师愣了一下，赶紧跨步去追。
梦魇师腿长步子大，时雨跑得又慢，他两步就追上了时雨，伸手去拽时雨的胳膊。
时雨不躲，反而握住了梦魇师的手腕，随后一个扭转，将其反关节压在了雪地上。
梦魇师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趴在了雪地上，他一脸的震惊。
“我现下没什么力气，好在你会自己撞过来。”话说完，时雨将匕首拔出来，刀刃对准梦魇师的脖颈处。
“我死不了。”梦魇师说。
“试试。”匕首刺下。
刀刃还未刺破皮肉，耳边忽然传来“嗡——”的一声。
空气震了一下。
空灵的声音从林间深处传来：“住手！”
时雨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但下一秒，她就以更快的速度刺下。
匕首割破少年颈部皮肤，想刺得更深些，一道更强烈的波动瞬间即至。
风雪停住了。
时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匕首的刀尖儿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不远的地方。
松林雪地，静止的飞雪中，声音清脆：“看向我。”
时雨身上的禁制松快了些，让她可以抬头看去。
来人戴着面具，在时雨望过去的一瞬间，那人摘掉了面具。
一张同时雨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时雨眉头皱起。
“我叫宗梨。”眼前的女孩笑得温柔和煦，“在我的身后，燃烧着黑色的太阳……站起身来，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
时雨：“我动不了。”
“你可以动。”
话音一落，时雨顿时感到身上一轻。
她活动了下手腕，随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匕首对着梦魇师的眉心就扎了下去。
梦魇师只来得闷哼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时雨！”宗梨的尖叫刺破苍穹。
时雨被尖叫声震得吐了口血。
静止的风雪流动起来。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知不知道他的能力有多珍贵！你知不知道你在忤逆谁？！他会生气的，会生气的！”
时雨擦了擦嘴角的血，语调平顺：“我听人说，高塔中人的命门就是这里。只有这里，一击毙命。”
一阵诡异的沉默。
宗梨冷笑：“你失去了服侍神的机会。”
时雨不说话。
宗梨面目狰狞了好一会，然后她瞬间到了时雨眼前，鼻子几乎相碰，“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时间吧，不多了。”
“我还有剩下的时间？”时雨着看近在咫尺的宗梨，冷笑，“多一秒钟，都是赚了。”
宗梨眯了眯眼睛，表情恶毒。
时雨语气很横：“是神不许你现在就杀了我吗？”
“呵……”
宗梨刚要答话，时雨手里的匕首向前一刺，对着对方的胸口刺了过去。
匕首受到了一股极大的阻力，眼前的一切如水波一样泛起了涟漪。
“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过一眨眼，宗梨便退到林中，消失了。
时雨跌倒在地。
她努力撑起双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宗梨没再出现。
好一会后，时雨爬起身来。
因为紧张时雨浑身发抖，她废了好大劲抽出了梦魇师额间的黑石匕首，又拿了梦魇师的手机，脚步踉跄着往山外走。
手机没有信号。
通讯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乌阳。
雪渐渐停了，太阳出来了。
山里静极了，时雨每一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嘎声都震耳欲聋。
她低头看胸口的伤。
破碎的布料下，外翻的伤口正飞速愈合，渐渐化作一条红痕，甚至红痕的颜色都在一点点变淡。
时雨慢慢地走着，她踉跄的步子渐渐变得平稳，白得发灰的皮肤，也在一点点恢复原本的颜色。
她很小心，走得都是偏僻小路。
她怕遇到方蝶，或是刚刚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孩。
她虽然不明白刚刚那个女孩为什么放过自己，但她知道，再来一次，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冬日的太阳，高悬天空，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眼瞧着快到山下了，时雨绕路站在一处山坡上观察自家的房子。
房子静俏俏的。
时雨转过视线看另一侧，那里有条为了护林消防队而修的宽阔大路，路上停着一辆车——是辆军用悬浮车，引擎盖上有晴空之盾的几何线条喷绘。
时雨脸上闪过一抹惊喜，她调转方向，朝着悬浮车的方向跑去。
山路上，车门大敞。
路外侧，一棵足有数人环抱的苍天大树横断当下，粗壮的树干压倒了两棵树后，横架在倒下的树干上。
在断掉的苍天大树边上，还有几棵拦腰斩断的松柏，切口整齐。
姜起岚坐在断开的树墩上，呼吸间向外吐着白色热气。
龙斗野蹲在地上，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些松柏整齐的切口：“她的翅膀竟能切断这么粗的树干……”
“行了，就这么回事，既然对方不是妖鬼，我们就没有追下去的必要了。”姜起岚从树桩上跳下来，迈步往车边走，“黑石矿也找到了，我们该走了。”
龙斗野：“可是，方蝶杀了人。”
姜起岚：“她能飞，你抓不住她。”
龙斗野：“我们还没找到那个孩子。”
姜起岚：“总归是一具尸体而已。警察的活儿，就留给警察，你是晴空之盾。”
龙斗野小声嘟囔：“这怎么能是警察的活儿。”
姜起岚：“也不是你的活儿。”
龙斗野：“上山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起岚迈步朝着悬浮车走去，刚走上马路，耳边忽然传来拧军用水壶金属瓶盖的声音。
他透过车窗望去。
一个小个子女孩坐在驾驶位，手里拿着车载的不锈钢军用水壶，正仰着脖子往嘴里灌水。
姜起岚楞了一瞬，他走到车门前，双手插着兜，观察女孩。
短发齐耳，黑亮狭长的眼睛。
时雨感受到姜起岚的视线，一边喝水一边斜眼盯着姜起岚，一脸的警觉。
恰巧头顶一片浮云遮住了太阳。
阴云底下，时雨整个人被蒙上了一层灰色调。
眼神看上去冰冰冷冷，仿佛肉食猛兽在对敌，凶悍冷漠。
姜起岚一时忘了说话，就瞧着时雨咕咚咕咚的喝水。
一瓶水喝完，时雨将瓶盖拧上，规规矩矩地放在水壶原本在的位置。
头顶那片浮云也飘走了，冬日阳光重新洒落下来，时雨身上那层阴冷气场随着浮云一并消散了。
时雨语气自来熟的很，仿佛她才是这辆悬浮车的主人：“只有你们俩个人吗？我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