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曾经在疯狂收藏家面前大言不惭过，说过自己是不会恐惧绝望也不会退缩。
但是我在怪异面前很软弱怕死这件事，我自然知道，否则我当初就不会在新手关就被吓退。明明我只要下线就行了，明明我只要逃避就行了，明明我只要不再去想就行了。
反正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他们全部都是NPC，而我才是真实的玩家。
但如果这个就是游戏的话，我是不是有能力拯救他们，我是不是能弥补现实中无法扭转的遗憾，我是不是就有办法像那些动漫中的人物，意气风发又肆意地去改变世界。
我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是进入极度专注的心流状态，而只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了。
只要我用上这个技能，我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无法用任何手段回血。接下来我一但受伤，极有可能就是我的致命伤。
仅仅只是因为韩文律所说过的话，一直在想着要怎样逃跑的我就忽然不惜拼上性命。
我果然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中二少年。我看到状态栏竟然出现【献祭】后的失血buff，晕眩、脸色苍白和睏倦。我开始觉得这个只是我的一场梦，只要醒过来就能回到日常。
但是我绝对不能在这里让出位置，绝对不能退开一步。
「咔嚓——」
第四次的诅咒，这次换成是护身玉佩碎掉了，刚才它替我抵消了一次即死伤害。彷彿被虚空中某一股伟力所扯坏的布偶般，它缠绕着大量绷带的头颅终于滚落下来。
我看着它的身体也被肢解成片，但它仍然在活动着，在绷带下的眼睛甚至在盯着我。
这个就是无法死亡，只能被收容的怪异。
我的手心几乎要握不稳手术刀了，但是附在刀身上的血肉黏丝攀附在我的手上防止下滑。这次我没有再发动诅咒，而是打算给它在地上的头颅亲自补上了最后一刀。
【交......易?】
那个怪异张开嘴巴似乎说了甚么，它所发出的声音极为怪异沙哑又刺耳，就像在试图模彷人类的发音，但是我直接一刀刀毫不留情地捅穿了它的眼眶。
【交......易......】
【「能停下来吗? 我想要进行交易。」】
听到它最后竟然成功重复了我刚才所说的话，我甚至有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不亚于听到它在对我说:「唏，可以和解吗?」
但是怪异是没有智慧和意识的，所以我完全没有理会它的话继续补刀。
直到不知道甚么时候，我才感受到眼前的危险已经解除了。我隐约地看到一道人影出现，但我已经看不清是谁，直到契约连接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反应。
「大脑和脊椎被改造过，具体表现为冷血高效而且高智商，没有痛觉，没有常人的道德感......」
疯狂收藏家站在原地没有动，最后他才伸出手臂捞住我即将倒下的身体。
「结果像你这个没有感情的实验品，最后也要像那些凡人般因为那些肾上腺素、皮质醇等激素飙升的驱动下，而自愿白白送死吗?」
「在你的身上本来就不该有这种人性弱点，那个男人对你说了甚么。」
「一但你在这里死掉的话，我甚至无法回本。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甚么去抵偿代价，但是接下来你一但再挥出下一刀的话，你身上就会受到不可逆的重伤。」
「不如由我帮你解决最经典的电车难题，直接把他们这些人质全部统统杀掉。」
「我亲爱的幼狼，毕竟规则只是要求我不能伤害你，但从来没有要求我不能伤害他们。」疯狂收藏家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危险冷淡，就像已经开始对我失去了兴趣。
「还是说......」
「你要为了他们在这里命令我，必须在你面前让开，甚至要求我反过来保护他们?」
疯狂收藏家很喜欢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就像一个追求利益的商人。毕竟只有一个有价值的人才值得他的投资，对方在他的眼中，才有在这个疯狂世界中有活下去的资格。
当他认为我的价值甚至比他高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退让成全，让我能更好活下去。
当我在反派面前夸大了我的工作能力，真的成功骗到投资时，结果我一时失误忘了人设，暴露出我还有凡人的感情。我的大脑也要沸腾了，你又要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吗?
糟糕了，我此刻要怎样才能骗过终于开始对着我生疑的投资人。
这份投资可以用在我自己的身上，但用在别人身上，他就怀疑我是不是亏空公款了。
之前我扮演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强者，令他这个老恶魔相信我特别清纯不做作，跟外面那些失败实验品不一样，再骗他大力地投资押注在我身上，直接当场向我下跪效忠。
但如果我现在表现得不够强势，对方就会随时反过来噬主。
很明显，在他的预期之中，我是一个不会管弱者死活，必然活到最后的独狼大佬。
而绝对不是为了救别人，而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的凡人。如果我被他发现我身上有人性弱点，估计他表面上不会说，但暗地里接下来真的要搞事了。
如果其他人碰上反派在出言试探和威胁，要杀掉自己刚救下来的陌生人时......
要么他们六神无主、苍白无力地喊着你疯了吗? 要么他们惩罚命令对方不准这样做，但也因为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为他们下一次召唤时埋下了隐患。
但我不一样，我是特别清纯不做作的玩家，绝对不会按照对方这个套路走的。
「闭嘴。」
出乎他的预料，昏昏欲睡的我没有推开他的扶持，最后我才在面具下开口平静地训斥道:「你现在这样一些也不优雅，仅仅只是疯狂而已。」
【黑狼先生突然用冷静到冷酷的语气，评价我的疯狂不够优雅。】
【他明明正悬在钢索上命悬一线，却开始在意起美学问题......有意思，看来他骨子里和我一样是追求完美的类型。】
【那么他是打算要跟我辩一下美学理念之争吗?】
「当然，因为越是聪明的商人和科学家，就越是在乎效率和收益比。我只会在乎生存成功率最高的那个样本，其馀的也只是用来做对照实验的陪衬品而已。」
「如果最后能诞生一个令人满意的王，无论中间淘汰死掉多少失败者也无所谓。」
「只有王才有资格成为我的收藏。」疯狂收藏家只是理所当然地道:「而会在乎标本生前的完整性更加只是我的本能，毕竟标本对于标本师而言，才是永恒的爱人啊。」
那么你的爱人都挺多的，而且品种挺齐全，变态傢伙，我在心里道。
我直接俯身拖着残血的身体打算跟他擦身而过。我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觉得，他只是一个伪装成疯子的凡人，我是可以在这里说服打败他。
疯子之所以令人害怕，是他身上的不可预测性。
但如果他身上的疯狂行为是可以被我所预测的，那么现在轮到我在他眼中才是疯子。
当别人提出一个想要掀翻桌面的意见时，你最好比他更加极端，直接提出拆掉天花板的意见时。到时候别人才会退一步，说你的想法太极端了。
「让我想想......」
我忽然轻笑了一下，我在把玩着他所送给我的血肉手术刀，这是他之前向我效忠的证明。心理暗示和语言权力这种东西，我也是曾经略有所闻。
人一但被套上名份，就真的会下意识进行角色扮演，所以现在我说的是君臣的职责。
如果他的地位比我高，那么他现在自然有资格居高临下地考验我。但如果我现在的地位比他高，那么现在考验他的人明明应该是我才对。
「自从我的母亲忽然死掉，你从那次投资失败中得到了你要做好兩手准备的教训。」
我把手术刀贴在他的颈部上，他也没有躲开，双方知道这样做是没用。「你一直害怕我也会在成长的中途忽然夭折，你才特意给我准备了休眠状态的幼年复制体。」
「等我一但真的死掉，你就会启动他醒过来代替我，成为你的第二个后备方案。」
「我知道我对你而言，不是无可取替的投资对象。」
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连同我的大脑此刻也像被凉水浸泡着冷静无比。「我并没有追究你的小心思，毕竟你只会投资活着的人，而死人不配得到你的投资。」
「看来连你心里也知道，人死去的尸体毫无意义......」
「标本这种东西，本质上只是人类一种对于死去之物，退而求其次的挽留方式。」
「没错，你刚才的提议在外人眼中很疯狂，但我只看到你的气急败坏。如果我真的是一个连活着时也小心翼翼的人，难道我竟然还会害怕自己死得不够完美体面吗? 」
「在刀锋之中跳舞，再在危险之中取得反败为胜的一线机会，这个才是我的方式。」
「你很喜欢计算成功概率和收益比，再提前一步放弃不可行的选择，整个人看上去不急不缓又不需要承担风险——成为旁观者会令你更加安心，对吗?」
「根据你的算法，你的最优解是牺牲其他人，只留下我这一个生存率最大的个体。」
「但你刚才所提出的建议已经落了下乘，最后只能培养出贪生怕死之徒。」
「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真的需要在末日中扮演着王这个角色的话，那么在这里救下他们反而才是我所得出的最优解，因为身为一个王不能没有他的臣民。」
「如果其他人都死掉，那么最后独活下来的王也失去了意义，有臣民的王才是王。」
我把他一直缠在自己手心上打结的领带强行扯下来。
这是他之前在受伤时所做出来的包扎行为。我再用单手把它这一条染血的领带重新摊开，再在我的衬衫上慎重其事地打好了一条歪歪斜斜的领带。
这个动作是第二个心理暗示，因为他当时反讽说他自己只是我的财产和手下败将。
——「把你的领带交给我」的意思就是......
「你做不到的话就由我去做，在你眼中凡人无法承担的诅咒由我来承担。如果你选择摘下来用来包扎伤口，那么我就会像绅士般把它在领口重新打上领结才再去赴死。」
「对我而言，所谓的优雅的疯狂，就是当一个人明知不可行却仍挺身去做。」
「不是因为我能赢才站在这里，而是因为我必须去做才站在这里。」
「这个就是我所信奉的疯狂美学。」
「哪怕没有我出现，你的收藏馆在末日中仍然会被砸得稀烂。因为标本身上不会有任何希望，也不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敢于去对抗疯狂的活人。」
「你已经过时了。」
「在你心目中的老旧蓝图，在即将死掉所有人的末日中，我需要一个人靠着不择手段，一路上不断牺牲别人才能幸存下来——在你最后的计算中究竟把我当成甚么?」
「一个永远只能苟延残喘又永远不入流的怕死傢伙? 」
「只要在这里一步退，接下来就会步步退，我只会光明正大地把一切阻碍在我面前的东西，全部都统统摧毁掉。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会要求你在我面前让开位置。」
「你就作为臣下留在这里，好好地看着吧——」
「这个并不是我对你的命令，只是我对你这个疯子的失望方式而已。所谓的疯子，竟然不敢赌上性命抽刀挥向更强者。」
我把手推开了他在扶持的手臂道:「反正你本来就一直想要看到我这个主人死掉......」
「现在这样不是正好吗? 你只要闭嘴安静地看我接下来的操作就行了，这样你的召唤就可以提前结束。因为我根本用不上你，现在的你太懦弱了，收藏家先生。」
「......」
当我终于直接跟他擦身而过时，疯狂收藏家他仍然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既没有阻止我，但是他也没有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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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疯狂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