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的月色洒在大地，给万物披上一层柔纱。四下无人，静谧的氛围很是舒心。
商百蕙站在车边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过了会儿，才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刚启动，正准备离开，却不料腰间的骨头突然泛起一阵钝痛。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倒吸一口凉气，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发僵。
缓了片刻，那疼痛便化作断断续续的隐痛。
好难受。
她赶紧开车到附近的药店。
之前用的药膏是医院开的，药店里没有一模一样的，商百蕙只好拿类似的产品。
到前台结账时，她居然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突然浑身僵住，心脏在砰砰砰地直跳。
许不凌刚付完款转身，就跟商百蕙打了个对照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惊讶到。
空气凝固在她们两两相望的这一刻。
许不凌不由自主攥紧手中的塑料袋，
“你怎么在这？”商百蕙率先开口，并下意识地朝她买的物品看去，当看清楚纸盒上字眼后，脸色一沉。
验孕棒！
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商百蕙给自己的药膏支付完钱款，就走出到外面的座位区。临走前，对她说：“我们聊一下。”
许不凌站在原地定了一刻，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出去。
商百蕙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许不凌当然知道是因为那根验孕棒，而除了这情绪，她还看到商百蕙有着明显强忍的难受感。
“想问想说的先等会儿吧，我先帮你把药膏贴上。”许不凌自然地拿过商百蕙手中的物品，撕开包装，移步至她的身后，轻轻撩起衣角，在她的腰间贴上了两片。
“药膏治标不治本，上次回来还是没好的话你要再去一次医院治疗才行。”
她刚把衣服放下来，商百蕙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没控制好力度，把许不凌弄得生疼，但许不凌也没吭声，由着她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些天。想妈妈了，所以回来……”许不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开口。试图用眼神传递心中所念，而商百蕙透过许不凌的眼睛看到了一望无底的深，对比曾经，感觉她变了好多。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可能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她垂着眸，目光下移，落在某物。
“你用，还是给别人用？”商百蕙问她。
“我怀了。”许不凌不自然地朝着别处看去，这其实已经是第四根了。
商百蕙有些难以言喻，沉默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
许不凌苦笑：“当然是打掉啊，我怎么可能会生下它，而它也不该来……”
“你告诉他了吗？”商百蕙指的是孩子父亲。
“没必要说。”
“他有责任啊。”
“责任算什么，我不用他负责。”
商百蕙：“阿凌……”
“如果说了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让我打掉？或者就算他想要留下，我也绝不会同意。所以说与不说都没有任何意义，没必要徒增烦恼。”
“我还年轻，做错了事，可以改，也有时间改。我会对我自己负责，为我做的事承担后果。”
“可——”
“阿蕙。原先是我对不起你，我认。但我们也已经分手了，我的事也跟你没关系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商百蕙：“当然。”
“那你打算告诉阿姨吗？”
“不打算。”许不凌很坚决，“你知道的，我妈的思想很传统，她绝对不会让我打掉，还有可能会去闹。”
商百蕙五味杂陈，油然而生的心疼和愧疚像一根根细针，不断刺着她的心脏。平时很有主见的她现在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身份去做什么事了。
“那你接下来……”商百蕙突然顿住，然后继续说：“要不你先去医院检查看看，确定了再说？”
“**不离十了这个，测三次了。”
许不凌从座位上起来，悄悄叹了口气，不过医院她确实是要去的。
她直视商百蕙的眼睛，很认真：“我要打，那你能不能陪我？”
“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了几分，“但你以前说过，就算分开了我们还是朋友。”
“现在我身边就你一个朋友了。”
“我也希望，到那时是你陪在我的身边。”
商百蕙：“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我会陪着你。”
许不凌的嘴角微微牵动，像是想笑却又被什么扯住了似的。那笑意浮在唇边，未达眼底便散了，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涩意。
“好。”
随后她就走了。
商百蕙在药店门口待了十分钟，也才离开。
——
次日上午，许不凌前往私立医院进行检查，结果确实是怀孕了。
她选择做无痛人流。但她的血常规检测报告显示，目前的血红蛋白值明显低于医院规定的人流手术最低安全标准。她需要先服用铁剂以提高血红蛋白值才能进行人流，手术时间安排到后天下午。
手术前一晚，许不凌以回都柏林为借口瞒着父母，离开家门，而后在外游荡了很久。
夜半三更，她突然发信息给商百蕙，说她很害怕，商百蕙问她怕什么，怕做手术还是怕一个人在外面。
她说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就是觉得心里慌慌的。
后来商百蕙急忙出来找她。
许不凌站在津江大桥中央，四周沉寂得只剩下江水低沉的呜咽。
微风卷起她散落的长发，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她双手扣住铁栏杆，单薄的身影微微前倾，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悬在桥沿。
看见这一幕，商百蕙的心猛地一沉，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寻死觅活的事。轮胎在路面擦出刺耳的声响，她甩上车门，顾不得锁就冲向桥栏边。
许不凌微微偏头，看着她紧张地跑来，淡然一笑：“放心，我没想。”
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江面。远处的水波泛着细碎的光，在黑夜中无声地起伏。
“阿蕙。”
“嗯？”
“你还记得高考前一个月吗？”
商百蕙顺着她的视线也朝着江面看，她知道许不凌说的是什么。
“记得。那时你压力特别大，我就想着带你出来散心，然后站在这桥上聊了半晚。”
“你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我难以忘却。”
聊了半晚说了很多话，商百蕙不知道许不凌指的是哪一句，“什么？”
“见了山川和大海，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商百蕙有些茫然。
许不凌转身，把披散在头发束起来，背靠在栏杆上。
“我们是从高二在一起的，那时到现在，应该也有五年了。”
“这五年里，我们去过了8个国家，26个城市。从克罗地亚杜布罗夫尼克的古城墙到意大利五渔村马纳罗拉的悬崖步道，从希腊圣托里尼伊亚小镇的蓝顶教堂在到瑞士采尔马特的马特洪峰观景台。”
“记得在西班牙塞维利亚的西班牙广场迷路时，我非说找到了魔法洞入口。然后又在葡萄牙波尔图的莱罗书店转晕在‘魔法楼梯’中间。”
许不凌说着，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似乎在对自己曾经的天真而感到可爱。
“阿凌。”商百蕙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以为她是想通过念旧来修复她们破裂的感情。
但许不凌打断了她：“听我说完好吗？”
她现在异常的平静和沉稳，跟半个月前在都柏林时发疯的她判若两人。商百蕙真的有点看不清楚她了。
许不凌接着刚才的话：“还有，我们在挪威特罗姆瑟的极光下摸了十分钟雪地里的手套，以及在荷兰鹿特丹的方块屋非要住那个歪斜的‘俄罗斯方块’顶层。”
“回想起我们的这些经历都感觉无比的灿烂与美好。”
“……”
“不过我想起说的并不是这个。”
商百蕙静静地注视着许不凌的侧颜，眼睛停留在她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的动作。
露出的耳朵上戴着的是她之前送给许不凌的星星耳环，寓意是希望她永远像星星一样。
Bling,Bling，闪耀光芒。
她一言不发，认真地听许不凌说。
“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选的理科，但我最擅长的是历史。高二的时候我挺迷茫的，我理科也不算差，却没什么太大兴趣。当然，我并不后悔这个选择，只是对于未来的路我觉得有点难走。”
“旅行的第二站是意大利，我们参观了梵蒂冈博物馆，那时我站在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前，看着他笔下的拱廊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赫拉克利特框进同一个空间，柏拉图指向天空的手势被拱顶的曲线承接，亚里士多德向下的手掌与地砖的纹路呼应。”
“看着看着，我自己都不可思议，我竟然领悟到了这幅画作的精妙之处——它不仅在于描绘了哲学家群像，更在于建筑本身成为了思想的载体。这也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建筑远不只是简单的石材构造，而是将抽象思想具象化的艺术形式。”
“在回国之后，我查阅了大量关于拉斐尔和这幅画以及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作品的资料。这一过程中，我发现，我还是始终偏爱于人文领域，但同时，也对建筑与艺术领域有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我决定将建筑与艺术作为自己的前进方向。”
“爱尔兰是个我们未曾踏足，可我却对它心向往之的国家，所以我选择了圣三一的艺术史与建筑。”
此时，商百蕙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荡起笑容，她最欣赏许不凌的一点就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世事怎样浮沉，她始终如一地坚持着自己热爱的领域。那份纯粹的执着，就像深埋地底的矿脉，任凭地表如何更迭，内里的光芒都永不褪色。
而当她每每谈起自己的专业时，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鲜活，那种全情投入的模样，带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感染力。
“抛开我们的情感不说，这三年，总体上我觉得我的生活还是很充实也很快乐的，因为我知道我的路该怎么走，我热爱我所学的专业，清楚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阿蕙……”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山川和大海我们或多或少都见识领略过，甚至你比我还要更加的见多识广，那么，你想要的又是些什么呢？”
这才是许不凌今晚真正要对商百蕙说的。
“七月初你从都柏林回来后，我想了很多东西。好像这些年，我只光顾着我自己了，细细想来，你似乎过得并不算开心。有我的原因，但也不完全是因为我，对吧？”
商百蕙：“……”
“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阿蕙？”
商百蕙不语，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应该有想过的，不然近一年来你也不会总是无缘无故的焦虑。怪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才间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是因为我才去的爱尔兰，也是因为其他原因选择的这个统计学专业。但你是真喜欢吗？”
许不凌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帮着她回答：“你不喜欢。”
“专业和国家你都不喜欢，甚至连我……你也不喜欢。”
“不是的！”商百蕙略显激动，试图反驳她的观点。
许不凌摇头： “我指的是那种恋人之间的喜欢。”
“我对你是真的，但你对我不太真。”
商百蕙摸不着头脑，表情有些急切。
“你对我的感情更偏向于朋友对朋友的那种，但也与其他人有差别，并不似你对你发小们的那种。你把我当成独一无二的挚友，亲密无间的知己，你对我有依赖，有较为浓重的占有欲，可那都不属于，也跟我对你的感情不完全相同。”
“其实是你一直都理不清。”
“在我们出国前我就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既然你无法理出来也意识不到，那我索性就自私一点，装作不知。可日后的你总是心事重重，特别是上了大三开始为就业而考虑时，我逐渐害怕，怕你在认清了你对我的感情后离我而去，以至于我越来越患得患失，你对我但凡少点热情我都陷入无尽的恐惧。”
“可这样我也累，你也累。”
……
“我理得清。”商百蕙在一阵沉默后开口。
许不凌瞬间愣住，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对你就是那种感情。”
“但不纯粹。”
许不凌不解：“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也不是很想告诉你。我当初选择跟你在一起其实是带有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还有一种病态的心理。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你愿意让我知道吗现在？”
“不愿意。”商百蕙说得坚决。
“但我必须要说一下，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真的，我否认你的观点，我也不希望你误解我。你没有一厢情愿，我们是双向的。我是真心喜欢你，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不过今晚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并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跟你去爱尔兰，确实是因为喜欢你，但还有个原因，是想逃离某个对我来说很窒息的环境。”
“刚开始的生活确实不错，可越到后面越觉得没意思，不是说跟你在一起没意思，而是我自己的生活很没意思。因为没有喜欢做的事，没有喜欢的东西，感觉自己每天都像个空壳，犹如行尸走肉，提不起任何兴趣，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子。很平淡，也很郁闷，所以我开始焦虑，逐渐忧愁。”
商百蕙愧疚地说道： “我们的感情……有我的问题。”
许不凌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
“这次回来我有想过再争取跟你复合的机会，但前两天晚上我路过秋鸿的时候看见你在便利店里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样子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觉得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真的没有精力和心思去维系一段感情。而主要做的应该是去做你觉得有意义有乐趣的事情，重拾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其他的，才能在此基础上进行添加和发展。”
“阿蕙，我希望你是开心快乐的。”
到底还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人，她太了解自己了。那些曾让她纠结不清的思绪，竟被许不凌三言两语点破。心中的郁结仿佛被轻轻拨开，眉间的沉郁也随之舒展了几分。
许不凌不敢再直视她，歪头过一边，眼眶泛着红。随后身子顺势转动，她背对着商百蕙，默默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重新扶在栏杆前。
广阔的江河，无垠的夜空，还有空气中流动的清新，牵动着她的视觉和嗅觉。许不凌做了很长的思想斗争，最后长舒一口气。
像是释怀了。
“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今晚喊你过来，不光是为了给你提个醒，而是想真真正正地……”她情不自禁地哽咽。
商百蕙的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涩，下意识抬起手拍她的肩，可还没碰到，就停在了半空。
“阿蕙，我们结束吧。”
许不凌强颜欢笑：“这段感情是我开的头，也该由我来收尾。”
“上次我说得心有不甘，而这次，我心甘情愿。”
“阿凌……”毕竟也是喜欢过，相处过，付出过的，商百蕙此时此刻是揪心的痛，嘴里也说不出什么话。
“我们好聚好散吧。”
商百蕙：“好……”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许不凌说。
“你问。”
“我们在一起后，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商百蕙愣了会儿。
最后诚实地回答：“算有……”
得到了答案，许不凌彻底释怀了。
“好。那我们也算两清了。”
祝小茯天天开心，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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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许不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