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在田里劳作的农夫们,看到了一条有翅膀的黑色大龙,从天空坠落。因为今年十分干旱,黑龙坠落后,激起好大一阵烟尘,农夫的农作物也尽毁。
胆子大的农夫上前查看,便发现这条黑龙竟浑身是伤,虽从高空坠落,但也还剩下半息。
没一会儿,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西伯侯季历那里。
季历十分重视,很快便赶到了黑龙坠落的田地里。待他赶到的时候,黑龙早已没了,在那个深深的土坑里,只有一个一身破烂白衣被鲜血染尽,而且都是尘土污秽的少年。
有个农夫说,就一会儿没看着,黑龙就变得这个样子了。季历能明白,这个少年应该就是那个从天上来的龙神。
季历做事也不拖泥带水,赶紧叫上几个农夫帮忙,就把人给带回了自己的府上。
燚山这一睡就睡了数月,季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这只龙恢复得更快一些,怕做了反而不利,就干脆索性什么也没做。看着龙人尚有气息且伤势逐渐好转,季历能做的也就只有每天守着默默等待。
终于过了大半年,燚山终于醒来了,看着眼前的木质屋顶结构,燚山有些恍惚。自己这是在哪里?再一坐起来,身上早已没了伤痛,平时束起来的头发此时也任意披散着,原本的白衣早已被换成了有些粗糙的黑色长袍。这似乎是人类的衣物。只不过这深色的黑衣,把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燚山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了。
看到燚山苏醒,下人很快就跑去通报西伯侯了,此时西伯侯季历正跪坐在庭院的草席上,专心的练习着射箭。
听到通报的季历也来不及卸下腰上的玉环和各种繁琐的装饰,就匆匆赶来见这个已经昏睡了大半年的龙人。
见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季历以为是他在意给他换了衣服这件事,就赶紧道,“寡人见神人原来的衣物已经尽数损坏,所以就斗胆为神人换了一身,希望神人不要见怪。”
燚山见他自责,也赶紧道,“不妨事。”
季历大喜,赶紧吩咐下人摆好酒席,他要好好招待神人。
燚山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坐到了绘制了红黑色图案的矮漆桌前,堂上一人一桌席地跪坐,桌上是各种青铜器皿。束着长发和身着修长衣裙的侍女持三尺长的筒勺,从大堂中央一个很深的鼎里为在座的各位达官贵人盛汤水。
“岐周山遥路远,吃食不甚丰盛,希望神人莫要嫌弃。”季历先敬一杯。
燚山连忙回敬,“尚好,尚好。”
久违的填饱了肚子之后,季历就带着燚山游玩他的庭院。西伯侯的府邸还是很大的,后花园宽阔的草地上放置着一个白色的屏风,屏风旁放着一张席子,前方好几米处,是草制的靶子。
季历跪坐在草席上,问燚山道,“神人可否愿意共玩一番?”
燚山见此游戏应该不是很难,便答应了下来,和季历一起跪坐下来,拿起席子上早就放置好的弓箭,拉弓瞄准了远处的靶心。
只是这个靶子非常的小,只有碗口这么大,燚山射出的第一箭,就正好与草靶边缘擦过。季历只是笑笑,不语,自己拉弓瞄准好一阵,才射出他的第一箭。
季历的箭羽是黑色的,燚山的是红色的,黑色箭羽的箭成为了碗口大草靶上的第一支箭。
燚山模仿着季历的动作,无言,蓄力在弓弦上拉满了弓,一松手,红色的箭就中在了草靶的边缘上。燚山一时也来了兴致,他第一次觉得射箭的游戏可以这么有意思,连跟着季历射了好几场。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燚山在西伯侯府上刚好停留了整整一年,也算是看完了这个庭院里的一年四季了。燚山这才拜别西伯侯,回天洲复命。
临别之时,季历有些感慨,“神人在寡人府上已有一年余,如今要别去,寡人实在有些不舍。希望神人日后,如有机会或者路过,可以过来看望下寡人。”
燚山恭敬回礼,“日后要是路过,一定拜访。”
季历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说着交给了燚山一个通体雪白的白玉环,“寡人的儿媳姒氏想必过几日就要生产了,这是寡人的一点心意,希望神人能为寡人的孙儿和姒氏祈福,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燚山看了看季历手中的白玉环,平静的接了过来,“好,燚山会保佑你的孙儿还有儿媳平安。”
季历惊喜的抬起头,一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龙神的名字,高兴道,“多谢神人。”
燚山的身上仍穿着季历最早给他的那件黑色交领长袍,燚山点头微微一笑道,“那,就此别过。”
“寡人恭送神人。”季历深深的再一鞠躬。
燚山转身离开了岐周,回到了天洲。他养伤一年,这一年未回天洲,这座龙族都城竟变得如此冷清。燚山孤身一人独自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天喻的府上。
一年了,不知道天喻是否还好。状元星未落,而且还愈发明亮,天喻那天看来是获救了。
燚山叩响了状元府的大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了鱼母高兴的笑声,“贤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下一刻,鱼母从里面打开了大门,看到燚山的脸那一刻,就像见了鬼一样。
“怎,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鱼母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恐再到震惊然后又变成了惊慌,惨白无比。这一丰富的表情变化当然全都被燚山尽收眼底,当然包括她的内心所想。
读到了鱼母的所有内心所想,燚山的心情也跌宕起伏了,只不过他是从震惊转成了悲伤,“你,你怎会做到如此?”
听到鱼母刚才的惊呼,天喻从里面小跑了出来,“怎么了呀母亲?”天喻出来看到燚山先是一声惊呼,随即便是悲泣,“燚山,你真的还活着。”
燚山一抬头,只见此时的天喻一身水蓝色的华裙,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上面插着金步摇。
鱼母大惊,指着身后的燚山问道,“什么?你知道他还活着?”
天喻点点头,“这一年,腾蛇星虽然黯淡,但是仍未落下,是吧?燚山。可是这一年你却一点音讯都没有,星夜那里也是。”当天喻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对上的却是燚山悲伤又坚定不退让分毫的目光。
鱼母大惊,她没想到燚山竟然就是腾蛇星。“女儿,你说什么?他是腾蛇?”
“看来,”燚山的目光低了下去,“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天喻有点搞不明白了,怎么燚山这次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燚山却抢先说了,“这里,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变了吧?”一阵晚秋的冷风吹了进来,让四周的温度瞬间降到了极点。这一天,他一身黑色衣衫,她一身蓝色衣裙,两人对峙着,丝毫没了当初一对白衣眷侣一起走在街上欢乐的模样。
天喻明白了,她以前就知道腾蛇能读人心,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木讷的问道,“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鱼母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燚山便道,“是你母亲太看得起我了,竟为了除去我一人,不惜私通敌军探子,将天兵的情报行踪走漏给敌军,害我龙族在一年前那次大战中防守崩溃损失惨重,差点大败此战。”
燚山微微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他不想自己的泪水流出来让人看到。
“我倒要恭喜你,你母亲以为摆脱我后,为你寻了个青海小龙君做你的夫君。”
天喻听了,愣了好久,直到她的腿都麻了,她终于才在内心里找到了点知觉,还有理智。她在地上朝燚山艰难的挪了过去,拉住燚山黑色的衣袍下摆,苦苦恳求道,“燚山,天喻求求你好不好,她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一时糊涂,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告发她,啊啊。”
听着天喻后面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燚山在眼泪忍不住落下的时候坚决地转过了身,他此刻并不想让天喻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只是随我上天来养老的黄河鲤鱼而已,而且,她年事也高了,她怎么能受得了天牢的折磨啊。”
“燚山,算是天喻求你了。”
就在天喻哭得最痛心的时候,燚山抬腿一把用力的从她的手里扯出了他的衣袍下摆,“从今以后,你我互不相欠。”
燚山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坚决的离开了状元府,府邸的大门还敞开着,只留下了地上还在哭泣的天喻一人。
天喻知道,有的东西是真的彻底失去了。
燚山一走出状元府的大门,脸上的泪水就已经被寒风吹干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这才知道,当初向天帝申请的婚书也没有通过。
此时,燚山也不想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是还有什么别的隐藏的内情了,他此时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三天后了,看着已经过了晌午的天,燚山揉了揉有些痛的太阳穴,起身决定上街走走。
这天,燚山路过了那个当初和天喻第一次相遇的鲤鱼池,只不过那里早就没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金山的集市依旧很繁华,即使是不在上次那样的沐灯节。
就在燚山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一抹亮蓝色的身影,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个依旧如少女般的面孔正是天喻,她的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绑着,而是用了几个金发钗高高竖起,身旁还跟了一个侍女。
燚山内心没有什么波澜,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再静静的看着那两人开心的买了东西离开,从头到尾一声不响。
那一天,他一身黑色衣衫,她一身蓝色衣裙。
天上的云彩走了,天晴了。